解决了郑氏这个心腹之患后,姬姒很快乐很快乐。

    她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靠在秋千上,纵使这入了冬的风,吹起来寒得沁骨,她也荡得很起劲。

    一阵脚步声传来,姬道那稚嫩的声音她身后响起,“姐,天太冷了,下来吧,我陪着你玩更好玩的。”完全是把她当孩子在哄了。

    姬姒转过头去。

    年方八岁的姬道,五官已生得俊秀异常,可以看出他长大后冷峻秀雅的样子。

    姬姒冲着他甜甜一笑,从秋千上一跳而下,冲过去抱着小少年的颈子,她把脸埋在他幼嫩的颈间依恋地蹭了蹭,从鼻中发出娇软的哼哼声,“可是姐姐不怕冷呢。姐姐只是太开心了,阿道啊,姐姐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呢。”

    应该说,自前世记忆复苏以来,姬姒就没有这样快乐过。以前也不知是记忆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她一直有点阴郁,纵使笑,那笑意也难达眼底。幸好这种变化,黎叔他们都当是她痛失亲人,性情大变,只是暗暗担心。

    听到姬姒的娇哼,姬道这个小小的男子汉,连忙伸开双臂,像个大丈夫一样把姬姒抱在怀里,他搂着他,老气横秋地说道:“是因为郑家败了吗?恩,郑家是一颗毒瘤,现在败了最好,省得连累姐姐。”

    听到他这小大人的语气,姬姒就有点想笑,于是她侧过头,在他脸上重重地叭唧一下。

    随着小少年脸上那个清楚的口水印浮现,瞬时,小少年那张俊秀的脸涨了个通红,他从鼻中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哼后,把头傲慢地扭了过去,只是那一对圆圆的耳朵,连耳尖都透出红了。

    小少年的这种羞涩,让姬姒觉得特别好玩。在她依稀的记忆中,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她每次亲过他后,他许久还会捂着张烧红的脸一动不动。到了他十二三岁,开始懂事后,他会自己凑过来,等她在他脸上胡乱亲了几口后,再板着一张不苟言笑地脸走开,然后第二天那个时候,他照样一本正经地踱了过来。如果有哪一天她忘记了,少年就会冷着一张脸,不停地瞟向她,直到她记起为止……

    陡然记起这些,姬姒心中软成了一团,她干脆把自己的脑袋都搁在少年的肩膀上,软软地撒娇道:“阿道阿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姐姐好想你长大。”她的阿道那么能干,他长大后,一定能替她分担掉所有烦忧,能给她撑起一片天空……不对不对,她才是长姐,她的小阿道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居然指望一个孩子保护自己?

    就在这时,小男子汉搂着她的双臂,又加了几分力道。搂着自家姐姐,姬道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从今年开始,每顿饭都多吃了半碗肉,我还每天练枪,姐姐放心,再等二年,姬道满了十岁,必能帮姐姐担起家里的重担。”

    姬姒笑了起来,她快乐地哼哼道:“恩恩恩,我就等着小姬道长大呢。等小姬道长得高高的,壮壮的,等小姬道学了文练了武,等小姬道什么都会了,姐姐就不想事了,姐姐天天耍秋千玩。”说到这里,她自己格格笑了起来。

    小少年转过头,他睁着细长的凤眼,认真地看着姬姒的笑脸,过了一会,他快乐地说道:“姐,你这一年都不快乐,现在总算过去了。”

    姬姒却知道,自己之所以变得快乐,并不是苦难过去了,而是因为她放松了。她通过一件又一件的事实,发现自己有了应变一切不测的实力!这一点,在这个普遍没有安全感的时代,是无比珍贵的!

    这世间,有两种人无所畏惧,一种是清楚地看到身前身后的一切,知道只要活在这个世间,便避无可避。他们因睿智洞悉而旷达洒脱,时人唤之为名士。另一种就是姬姒这样,拥有足够的底气,知道自己可以避难呈祥的幸运之人。

    姐弟俩这样依偎着,细声细气的嘀咕一阵后,姬道突然说道:“姐,那周玉并不是喜欢你,你不要嫁他。”小少年说这话时,声音有点闷,甚至连眼角,也有点几不可见的潮红。

    姬姒没有注意到小少年的激动,她点了点头,懒洋洋地说道:“我知道啊。像周玉那样的郎君,他的心深着呢,喜欢不喜欢,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事。”

    说起周玉,姬姒这才发现,除了那次自己为了彰水县一事上门求助外,这二三个月,都没有与他说过什么话。

    转眼,她又想起来了。这二个月里,周氏兄弟一直很忙,自庄氏别院举行宴会后,他们邀约不断,好不容易交际应酬告一段落,又出了彰水县的事,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在与那些从建康来的达官贵人们唱酬应和。

    当然,这其中的原因,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周玉看来,他已经解决了姬姒这个难题了。他只需要静坐兰台,等着她看清了,想明白后自投罗网。所以,两人便是遇上了,周玉也没有刻意的对她如何。

    姬姒心想,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价值决定位置,她或许有点价值,可她的价值,在周玉那样的人眼里,也就是摆在妻那个位置上的物件儿,等真正摆上了,也就那样了。

    姬姒胡思乱想一阵后,姬道已牵着她的手,一边朝里面走,一边小大人一样地劝诫道:“姐,你的手都冰了,回房暖暖吧。”

    姬姒收回心思,笑眯眯地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朝房中走去。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出现了入冬以来难得的暖日,红艳艳的阳光挂在天际,不见炎热,只觉温暖。

    望着这苍茫天地间无际的枯黄,望着中午那照在身上还有几分热度的太阳,姬姒特意穿了一袭蓝底绣有佛像莲花的,称得上雅致中见艳丽的罗绮,又特意化了一个妆后,外披红色锦袍,准备游湖去了。

    荆县位于长江之侧,境内大小湖泊无数,姬姒所来的这个湖,面积虽然不大,却水曲而长,湖旁山峰秀美,也算是一景。

    孙浮和黎叔等人早早站在了船头,看到姬姒过来,他们连忙迎上。

    姬姒略一颌首,缓步上了船。

    这在江边长大的子弟,没有几个不擅水的,孙浮黎叔等人都是个中高手,姬姒上船后,孙浮把竹篙轻轻一撑,那船便荡了开来,载着她,朝着湖中心荡去。

    站在船头,望着绵延到天际的山峰,望着座落在山峰与山峰间的良田,姬姒心神俱醉。

    真真是磊落青山无挂碍。

    姬姒心情好,看什么风景都是美的,这种无法言喻的愉快堵在她心口,总想向人宣泄一二。

    她朝散在后面的孙浮等人望了一眼后,收回目光,拿出藏在袖间的玉笛,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姬姒在吹笛方面的造诣,已高到了举世罕有的程度,此刻,她心情放旷,这笛声一出,便如一只白鹤,在大地盘旋几度后,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于无尽的天空中,极尽逍遥天真之乐。

    这时的姬姒,却没有注意到,就有前方的山谷处,弯着一只画舫。

    画舫中,周玉正在招待来自建康的几位同僚。这些人,都是因为他一纸奏章而请来的大臣,此刻案件已了,几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叹之声,百姓们一见更是跪伏在地口称青天。这让众臣和周氏兄弟心里舒服到了极点,此番饮乐,也只觉得余味无穷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湖水中,风吹处,有笛声袅袅而来。

    只听了几息,一个黄脸大臣便惊叹道:“没有想到荆县小小的地方,竟是藏龙卧虎!这笛声,高绝啊!”

    另一个大臣则转向周玉,问道:“玉郎在荆县多日,可识得吹笛之人?”

    周玉却还在处于怔忡中。

    他这时已侧耳倾听了一会了,那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里,光芒已渐渐深亮起来。过了一会,周玉站起,朝着船头走去。

    他一动,几个大臣也跟在他身后,一起站在了船头上。

    只是一眼,周玉便痴了。

    几个大臣也是看怔了去。

    却见前方烟波飘渺的湖面上,缓缓飘来一只船,船头,站着一个华服飘然,秀绝清绝的女子,女子樱唇边正横着一只玉笛,那美妙高绝的笛声,便是她吹奏的。

    在场的都是见识过人的,只是一眼,他们便发现了,那吹笛的女子,显然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她那华美的身影也罢,那飘渺悠然的笛声也罢,都融入了她脚下的烟波,她身后的群山当中。此情此景,已与天地自然一样成为一体,令得他们竟是不敢惊醒。

    船只越驶越近,越驶越近,不一会,他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船上女子那虽青涩,却秀美绝伦的面容,看清她那同样华美的身影。

    女子雪白的小手,正按在同样雪白的笛管上,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是手白如玉,还是玉白如手?

    在众人一言不发地倾听中,姬姒的船只缓缓从周玉船前驶过,再缓缓而去。

    自始至终,船上的美貌女子,都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也不曾向他们看上一眼。倒是船上的二个汉子注意到画舫了,却也没有吭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笛声渐行渐行,渐渐转为悄然无声,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从风中吹落,才有人发出一声叹息。

    一个声音在轻叹,“此景此人,却有风流意味。”过了一会,那人再叹,“曲音完全融入湖景中,绝妙伦音,只怕以后再也难以听到。”

    周玉一直没有说话。

    在周玉的眼中,姬姒这个人,便如荆县这个县城一样,有其小家碧玉的地方,可若论风情绝艳,却与建康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也就可以的小姑,那般于无人处的自在风流。

    这种风流,比起任何的建康女子都不输了!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竟是骄傲的,风姿绰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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