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车队沸腾着,人声喧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任务。

    姬若紫走了一天,云霓便在这里坐了一天。

    如今风娘子和水中莲也要走了,跟随贝里曼的车队一起,以商人的身份,进入惊虹。

    生活总是有无数个挑战组成,无论是浅水清,姬若紫,自己,风娘子她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力,就象那汹涌海浪中的漂船,在风浪中搏击,航行,或者沉没,或者游到那安全的港湾。

    “此去惊虹,山长水远,一路迢迢,举目皆敌,四野无亲,你们……要多小心了。”云霓轻声对风娘子和水中莲说。

    “姐姐也是一样,圣威尔人心诡诈,贪财好色,反复无常,你在这里主持大局,事事操心忧劳,当爱惜自己。”风娘子道。

    水中莲则说:“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总得要让事情有个结果才是。别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次的出来,对我们大家来说也是一番历练。咱们四个今天就先在这里立份誓言,不管将来铁血镇有什么情况出来,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我们就都得继续坚持自己的使命。女人这辈子能好好做件事不容易,既然做了,就当珍惜。”

    乐清音笑道:“正当如此,无论将来惊虹生了什么事,有了怎样的变化,只要铁血镇的人哪怕还有一条人命在,我们都要坚持下去,不弃不馁。”

    四个女人的手,就这样紧紧地握在一起。

    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属下有事求见云副使。”

    话的,是使节团武官,负责安全事务的金龙御卫队长应玉。

    云霓在房内放声道:“有什么事吗?”

    应玉在房外朗声道:“陛下来了密召,属下将奉命随风姑娘前往惊虹,请云副使与那位叫贝里曼的商人安排一下。”

    众女一呆,房门缓缓打开了。

    云霓站在门口,面色沉重:“陛下为什么要让你也去惊虹?你可知此行有多危险?”

    应玉立刻回答:“对不起,此乃陛下密令,因此属下不能告知。请云副使见谅,但是此行势在必行。”

    云霓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姬若紫走了不过刚刚一天,使节团里的安全武官就已经开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很显然,这不仅仅是因为有苍野望的密旨,也因为自己的威信不够。

    风娘子立刻道:“连副使也不能知道?”

    “副使不是主使,何况主使都未必需要知道。”

    乐清音低咤道:“混帐,使节团从来主使最大,为最高统领,主使不在,副使为尊,一应事务皆由副使主理安排,无论陛下有什么密令,都必须先通知副使,才好由副使大人定夺情由,做出决断。”

    应玉看了看云霓,云霓冷冷道:“应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除非你把陛下的密令拿出来,否则我不会相信你的说话,而只能当你假传圣意,你坚持不说的话,就自己去惊虹吧,至于你的带队武官一职,暂时就交给别人好了。”

    一向温文的云霓这刻说话突然变得刚强无比,应玉也愕了一下,这才不情愿道:“陛下命我带几个人进惊虹,想办法找到浅将军,若可以,就尽量把他带回来。”

    云霓冷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浅水清及手下将官的画像早就贴满惊虹圣威尔各处地区,带一两个小兵回来,混水摸鱼到是有可能,带他们回来,绝不可能,且浅水清也绝不是丢下兄弟自己逃命的将军。应玉,还是把你没说完的话也说出来吧。”

    应玉立刻笑道:“当然,若带不回来人,陛下希望至少能把浅将军得到的惊虹地理地势图,以及对惊虹当地民生的一些情况做份汇总,带回苍天城。”

    云霓的面色微变……

    应玉走了,在外面等候云霓的安排,云霓却坐在房内,反复思考着什么。

    姬若紫曾经告诉过她,凡事切不可只看表面,身在高位之人,每一举一动,皆有其特殊含义,若不明那背后道理,则看事待物再不清楚,因此凡事皆当谨慎对待。

    当应玉说出苍野望密令的那一刻,不知为何,云霓的心中隐隐就了种不详的感觉。

    她说不出这感觉由何而来,但她就是觉得事情好象有什么问题。

    “我们好象忽略了什么。”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乐清音听不明白:“姐姐什么意思?”

    云霓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陛下不会无缘无故令应玉去取地图,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含义我暂时还想不明白。”她轻抚着下巴,反复苦思。

    “为何一定要有意思?陛下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若能取回地图,那么万一将来铁血镇全员战死,至少不是死得全无价值。”水中莲说。

    “价值?”云霓眼前一亮:“是的,正是价值!”她一下站了起来,叫道:“公孙石!一定是公孙石这个老混蛋出的主意。我敢肯定,去取地图的建议,一定是他给皇上出的!”

    乐清音和风娘子还有水中莲三人互相看看,都不明白云霓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乐清音轻轻道:“云姐姐的意思,是此番行为,与公孙石有关?”

    云霓冷哼一声:“绝对没错,一定是公孙石出的这份诡计,想要害死水清。”

    “我不明白,金龙卫只是去取地图而已,皇上不会命他们杀水清的。”

    云霓苦笑:“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人心诡诈啊。其实,我又何尝明白,只是姬姐姐曾教导于我,凡国政大事,愈英明者,愈是仅从利益角度考虑问题,因此,要想明白一个人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只需从利益的角度去分析问题便可以了。实在想不到的话,便换个角度去看看。水清常说,人要学会换位思考,姬姐姐常言,当明白人性自私。当明白了这两点后,有些道理便再不难明白。”

    到这,云霓问众女:“你们都知道皇上为何要派金龙卫取地图?”

    “自是为防防万一,如果铁血镇全员战死惊虹,至少还能为帝国做出一份贡献。”

    云霓又问:“那你们可知道,姬姐姐曾说过,水清在惊虹的时间越长,陛下救他的心思就越重,是何道理?”

    乐清音有些明白了:“因为他在惊虹的时间越长,对惊虹的了解就越深,攻打寒风关的计划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当初我们对惊虹地理地形的不熟悉,才被迫延长潜伏时间,从而导致计划生变。”

    “所以,陛下救水清,是有条件的,就是水清要有值得救的价值。这份价值,不仅在于水清自身的作战能力,也在于他现在在惊虹的这片土地上,已经成为最了解惊虹的将军了。”

    水中莲也有些明白了:“如果陛下派人取走了地图,那就意味着……”

    风娘子快接口:“浅水清和铁血镇的价值将再不如从前,只是一支两万人的部队而已,充其量较为能打,却是失之可惜的酸涩,而非折失一臂的苦痛了。”

    云霓长长地叹了口气:“姬姐姐的计划,注定了是要消耗帝国大量钱财来支持铁血镇的,若让陛下拿到了地图,他是否还会如以前般不计损失的支持,当真难说了。一个浅水清固然是帝国将才,可是帝国将才,却终究不是只有浅水清。公孙石……一定是他出的这个主意,只要拿到了地图,那么早晚,陛下都会对拯救铁血镇之事不耐烦起来,或许会有一天命令我们立刻返回,则所有计划,前功尽弃。”

    风娘子狠声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无论如何不能让应玉进惊虹了。”

    云霓摇了摇头:“那怎么可以。应玉奉的是陛下的命令,我们没有权力阻止他。”

    “那我们怎么办?”众女都急急问道,姬若紫不在,云霓就成为大家新的主心骨。

    是啊,怎么办呢?云霓悠悠看向窗外,贝里曼的商队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即将启程了。

    她苦涩地笑,现在,她终于开始体会到姬若紫离去时那殷切盼望的眼神了。

    她昨天对自己说过的话尚在耳便萦绕,新的考验却已早早来到,云霓只能摇头。

    她回过身来,看着众女缓缓说道:“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如此地难下抉择。现在我开始明白水清,明白若紫姐姐了,而我,也终于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众女听得莫名,云霓的眼角却流出泪水:“我天下云家,世代忠于帝国,却终有一日,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做出违背帝国利益的事,云家有女不孝,只能请天上祖宗原谅了。”

    到这,云霓眼中的刚决越凌厉:“风娘子,廉夫人,让应玉带人跟你们去吧。在进入惊虹之后,通知贝里曼,让他密告惊虹守军,就说有天风间谍混入商队,请他们就地捉拿,格杀勿论。应玉和他带去的人……他们都必须死在惊虹人的刀下!”……

    当天夜里,应玉带着十二名金龙御卫随贝里曼的车队匆匆离开米特列城,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云霓为他们布置好的一张诱杀大网。

    伴随着铁血镇被困惊虹,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做出相应的改变。

    人们在困境中挣扎,努力,求存,并进步。在这种进步中,曾经的美好,善良,温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血,诡诈,凶狠与恶毒。

    云霓渐渐开始明白,在这命如草芥的乱世里,凶残与狠诈将成为比权位更有效的自保工具,不仅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曾经,她的男人为保护她而不惜一切,那么现在,就轮到她为保护自己的男人而不惜一切了。

    应玉只是上位者们角力中的无辜棋子,但是当云霓把自己当成指挥沙场的将军时,那么任何人都只是可以用来牺牲的小卒子,为的仅仅是这场战役的胜利。

    这场战役里,云霓不仅要学会抛弃对无辜者的怜悯,还学会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抛弃对帝国的忠诚。

    姬若紫走后的第一场考验,就这样被云霓闯过,即将到来的日子,还有更多的考验在等待她,等待铁血镇,也等待浅水清和其他三路出击的每一位将领。

    这重重考验中,或者走向成长,或者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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