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兵马惨败,欧阳泰困守济州,求援的文书很快就送院。虽然童贯身为枢密使,但他不敢怠慢,用最快的度知会了蔡京,然后将消息报告了徽宗天子。

    朝堂之上,宋徽宗的表情很严肃,就如同一潭死水,让人摸不清楚他的心思,皇帝不话,自然没有人敢说话,大臣们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如同泥塑木雕的塑像,一声不出。

    徽宗看着众大臣,仿佛在和无关的人说话一般:“四千大军,被一伙水洼草贼杀得大败,好,很好,真的很好,好的很啊!”

    高俅听了,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事情大大的不好。徽宗的表情看似平静,实际上心中定然怒急。这本来是件好事情,暴怒的天子定然不会放过梁山的贼人。可童贯似乎一直再打着梁山这伙强人的主意。而蔡京看似对梁山贼人充满了愤怒,但他真正的心思究竟是什么,自己却是半点头绪都抓不到。他可不会认为十万贯生辰纲能让蔡京不惜一切代价收拾梁山贼。如果自己能用十万贯人马收买一只强大的队伍,他绝对愿意。

    他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童贯和微闭着双眼,仿佛快要睡着的蔡京,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的恨意自不必细说。童贯应该是早知道这件事了,他应该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蔡京。而蔡京显然也有了准备。梁师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头天晚上了,宫门已闭,他就是想告诉自己,也没有机会。童贯真是一只老狐狸。

    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出头的话,其他人大概也不会出头,说不定童贯已经在徽宗的心底埋下了一颗招安地种子。深深的吸了口气,高俅大步走了出来,向徽宗天子恭敬的道:“陛下,臣以为。欧阳大人之所以失败,非战之罪,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徽宗眉头一皱,看了高俅一眼。淡淡的道:“爱卿既然如此说,必然有所依据,你且言来。我倒要看看,事关国家大事,谁敢乱我军机。”

    高俅心中微微一震,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此次征剿梁山,是以原淮阳兵马为主力。济州兵马为辅。那淮阳兵马乃是曹节度使一手训练出来地,与梁山交战,曹忠虽然吃了败仗,但主力未损,所以军心未失。那些将领都是曹忠的嫡系。如何肯听一个书生的调遣?欧阳大人便有千般妙计,可手下将领一个个都不听调遣,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高俅话音刚落。一个武将大步走将出来,死死的盯着高俅,沉声道:“太尉大人,你可不要空口说白话,凡事要有证据。如今我等光知道济州地兵马大败,可究竟是怎么回事,谁都不清楚。你怎么就知道是淮阳军将不听将领?难道不是欧阳大人他没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本事?”

    话未落,又有一员武将跳将出来,看着高俅,大声道:“欧阳泰身为一军之统帅,手下将领不听将领,他却束手无策,这便是精通兵法不成?高大人,你这话未免有失偏颇罢!”

    这两员武将都是边军出身,身上自有一股剽悍之气,随随便便在那里一站,便如峰似岳,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畏惧之意。

    高俅心中明白,这两个人从西北边军中新入朝堂,虽然也算得上熟知官场之事,但和朝廷中的那些武将相比,却如同一块岩石,未曾磨去锋利的棱角。又或可以用不知道天高地厚来形容。他也不动怒,也不焦急,他心中清楚得紧,这事用不着自己开口,自然会有别人教训他们。

    果不出他所料,未等高俅开言,旁边有数个文臣已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看着这两个胆大妄为之辈,大胜喝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欧阳大人一心为国,难道还有错不成?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只想着如何诋毁功臣,你们……”

    童贯冷冷的插了一句:“如果打了败仗都是功臣地话,那什么人才不叫功臣?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为将的,还在战场上拼什么命?只管打败仗就是了……”

    众武将听了,齐声大笑。大宋文臣武将关系虽称不上尖锐,但文臣始终稳稳的压着武将一头,武将也不是笨蛋,没有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地事情,多数人都不会和文臣生矛盾,任由对方猖狂。不过有人愿意出头,他们还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事情的。

    童贯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文臣望着他地几欲将他杀死的目光。他心中平静得很,他有他的主意,他是一个宦官,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得到文人的认同。双方就如同冰和火一样。他与其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人,还不如努力向武将靠拢,毕竟那些武将的立场远不像文人那么坚定。

    徽宗天子看着线面愈演愈烈的趋势,眉头皱了皱,重重的哼了一声,大声道:“够了,吵吵嚷嚷,成什么话!”

    众大臣听了徽宗的声音,如同耗子听见猫叫,兔子见到苍鹰,一下子都沉默了,度极快,比起变脸的绝技也不差。

    徽宗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童贯,淡淡的道:“童贯,你是打过仗的人,你说说看,这场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执掌枢密院,对这些事情应该很熟悉罢!”

    童贯吃了一惊,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他没有想到徽宗居然会点自己的名字,这让他心中多了丝紧张,又多了丝无奈。品评战事,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果是胜仗,他自然能借着这个机会向那些武将卖好。可偏偏这是场败仗,他虽然不指望和那些文人能有什么交集,但这种*裸的得罪人的,他肚子里面还是一百个不愿意。

    他看了一眼左右。见众大臣一个个都目露期盼的望着自己,在一瞬间,他不禁有些懊恼,迟疑了片刻,他面上带了一丝笑容,恭敬地道:“陛下。这场大战,臣多少听到一点消息。

    曾亲临战争,实在不好推断这场战斗究竟是怎么回事请您……还请您……”

    徽宗如何不知道童贯的心思。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如何做一个皇帝,虽然他未必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但他并不是那种浑不知事的昏君。他一只努力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无论是奸臣和忠臣,又或是文臣和武将,他始终控制着全力,避免着权臣地出现。赵挺之倒了。他立刻扶持起宿元景。宿元景的实力很弱小,他又想法设法促成高俅和童贯的对立。如今童贯似乎和蔡京走得很近。如此一来,高俅和梁师成这两个人怕是要被他们压制住了。自己不得不再重新打压童贯,让他和文臣对立。

    他看着童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暗暗冷笑。没有文臣地支持,武将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可反过来看,文臣孤傲清高,他们也威胁不到自己的统治。自己费这这么大的力气。自然不会让童贯有机会逃脱这个陷阱。

    他冷冷的道:“童贯,你在西北边军中多经战阵,又身为枢密使,难道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吗?”

    童贯见徽宗语气不乐,登时吃了一惊,他不敢再迟疑,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臣实在拿不准那边大战的真实情况。还请陛下恕罪!”

    徽宗冷冰冰地道:“朕让你说!”

    童贯打了一个寒战,他陪着小心道:“陛下,臣听说……臣以为梁山的损失绝不会太大,据参战地将领禀报,梁山仅凭借五百骑兵,就冲散了淮阳军和济州军的大阵。而且……而且梁山贼的五百骑兵,以损失二百骑的代价消灭了淮阳军的八百骑兵……”

    此言一出,众人地面色都变了,眼中充满了惊讶,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尤其是那些武将,他们的表情更是有一种难以置信地感觉。一个在西北边疆呆过的文臣面上满是戏谑的笑容。他看着童贯,笑嘻嘻的道:“童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您说的是梁山的强人,还是西夏的铁鹞子?五百骑兵对八百,损失二百,吃掉了八百骑兵,这样的战果,即使是西夏铁鹞子也极为少见吧。”

    童贯冷冷的笑了笑,表情冷漠。他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个文臣,淡淡的道:“梁山的兵马不是铁鹞子,淮阳军也不是西北边军。不过你们也不要忘了,梁山兵马也不是那些普通的草寇。他们的本事比起一般的禁军,还要强上不少。你不要忘了,梁山的几个头领,一个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另一个则是东京赫赫有名的武师……”

    杨恩成突然插口道:“你少说了两个人,梁山上还有两个不一般的人。一个是东京殿帅府的制使,青面兽杨志。另一个则是西北边军老种经略相公手下的提辖官鲁达,鲁智深。”

    徽宗听了,表情略显疑惑。他看了一眼左右,低低的道:“秦风和林冲我知道这两个。那鲁智深和杨志又是什么来头?”

    赵凤听了,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禀道:“陛下,杨制使和鲁提辖和其他人不同,他们都是军中的骁将。杨制使乃是杨家的后人,而鲁智深则是西北军中的骁将,他是凭借本事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陛下,其实这鲁智深您也认识!”

    徽宗微微一愣,他有些奇怪的道:“我何时见过鲁智深了?”说到这里,他突然醒悟了过来,低声道:“大相国寺的那个和尚?”

    赵凤低低点了点头。徽宗立时气道:“这些废物,真是可恶。居然让朝廷钦犯逃到了东京,他们还茫然无知,可恨,可恨。”

    不过徽宗天子心中恼恨,盖因东京城乃是大宋的都城,如果什么人都能混进东京城的话,这偌大的城池也没有什么安全感了。

    他看了一眼高俅,又看了一眼童贯,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蔡京身上,轻轻的道:“蔡京。你怎么看这件事?”

    蔡京张开微闭的双眼,看了众大臣热切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撇,轻声道:“陛下,依臣来看,这梁山地贼人。也不失为一伙能人。”他的话不多,但简明扼要,直奔主题。

    徽宗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蔡京。冷漠的道:“说下去。”

    蔡京看了徽宗一眼,却不敢再卖关子,小心的道:“陛下,秦风等人初上梁山之时,梁山不过是一小伙,人不足千人。兵甲不全,兵不经练。士不善战。一闻官军征剿,则惊恐莫名,旦夕不得安宁。可时不过一载,梁山可战之兵五千之众,尽是敢战之士。兵甲齐备,甚至组建了一只人数不少地骑兵。由此可见,这伙人实难得的人才。”

    高俅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一喜,虽然他低着头,但他的眼中已多了几丝笑意。蔡京这是在夸梁山的贼人吗?他这分明是在坑害着梁山地贼人。历朝历代的天子最顾忌的就是那些能招兵买马,又能征惯战的人才。梁山的贼人如此了得,如何不让徽宗心生顾忌?

    徽宗正如高俅想的那样,眉头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眼中也多了丝谨慎之意。他秉承赵家人地特点,对这些可能威胁到他统治的存在分外提防。

    蔡京地表情依然是老样子,似乎没有在意众人的想法。他自顾自的道:“梁山这伙人虽然有不小的本事,但依臣之见,他们是难得的将才,却不是治世地能臣。像他们这样的人,虽然厉害,但未必比得上边关和朝中的众多同僚。”

    徽宗突然插口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朕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欧阳泰丧师辱国这件事。”

    蔡京恭敬地道:“陛下,臣以为梁山这伙强人是难得的人才,征剿也可,招安也可。朝廷不缺这样的人才,但如果就这么剿灭了,也未尝不是朝廷的损失。至于欧阳大人,他虽然精通兵法,但想来不是梁山这些能征惯战之士的对手,臣以为,陛下可以让他戴罪立功,给欧阳大

    机会。”

    徽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看向宿元景,又看了一眼众大臣,没有立刻说话。众大臣不知道蔡京的心思,也不敢多说什么。都在沉默着。

    高俅的眼角不停的抽搐着,他心中恨啊!蔡京太狡猾了点。他方才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明面上说梁山贼人对大宋来说可有可无,实际上他已经为梁山贼人留了一条生路。再加上他先前所说,梁山贼人如此善战,徽宗便是不喜武事,怕也对这伙贼人多了一丝好感。而且他将梁山贼人说得如此了得,那欧阳泰便吃了败仗,也无可厚非。欧阳泰毕竟是清流出身,蔡京此举可以说是保全了清流的面子。清流自然要大大的欠上他一个人情。可以说好处都让他占尽了。

    徽宗沉思良久,看了一眼宿元景,淡淡的道:“宿元景,你虽然不通武事,却也为朝廷推荐了不少的人才。依你看,梁山贼人该如何处置?”

    众大臣听了徽宗的话,看向宿元景的目光,都多了丝羡慕,还掺杂着一丝嫉妒,其中一些目光,还隐隐带了敌意。

    宿元景心中冷笑,这些人还真以为自己的地位牢固到不可动摇的地步。如果不是蔡京,自己也走不到今天这个高位。自己的存在,是建立在蔡京强大的基础上的。如果蔡京倒了,自己怕也离贬谪的时间不远了。

    他望向徽宗,恭敬的道:“陛下,秦代丞相李斯曾有言,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梁山那伙强人,有半数尽是军官。他们一个个固然犯了滔天大罪,但细究起来,他们的罪过,其实也不是他们自己故意如此。方才我细想了一下,杨志本是东京殿帅府制使,后来因为押运花石纲时,一时疏忽,失了花石纲,这才被夺了官身。至于林冲,本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如果不是误入了白虎节堂,想来也不会被刺配沧州……”

    说到此处,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偷的看了徽宗一眼,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嘴角不禁轻轻的向上翘了一下,微微思量了一下,接着道:“至于鲁智深,他的名气更大。因为误杀了一方恶霸,不得不逃到江湖。而秦风想来是为了兄弟义气,才和他们一道反上梁山。”

    说罢,他抬头看了徽宗一眼,随即深深的低下头,恭敬的道:“陛下,臣以为,这伙强人,虽然罪在不赦,实际上情有可悯。更兼这些人一身好本事。

    臣虽不通武事,但看这些人能将一些杂兵训练成精锐,足见这些人的本事。臣以为,若是招安,未尝不能为国家添几员骁将。梁山兵马也称得上精锐,为国家添一只劲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徽宗若有所思的看了宿元景一眼,又看向群臣,淡淡的道:“说罢,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众臣乱哄哄的,有说招安的,也有分不清轻重,依然要征剿的。还有的处于观望状态,无论别人说什么,他们都缄默不语。

    良久,徽宗终于出一声长叹,看向众臣,故作淡然:“罢了,梁山这伙贼人也不容易。人都言道,习得一身好本事,卖与帝王家,他们只不过报国无门罢了。蔡京,你看何人可以为使,前去招安这伙强人?”

    蔡京轻轻的笑了笑,眼中充满了恭敬之意。他望着徽宗,轻声道:“陛下,臣以为,招安梁山,需得派一员能臣。盖因梁山这伙强人,占据了山场。虽然未有大恶,但也数次打败了朝廷征剿的官兵。如果我们随随便便派一名普通的大臣前去,怕是难以取信梁山的贼人。”

    一个大臣听了,忍不住嗤笑出来,轻轻的道:“区区一伙草寇,蝼蚁一般的人罢了。我们难道还要取信他们不成?”

    蔡京看了那人一眼,知道对方是宿元景一党,乃是清流出身,属于除了面对他人,对其他人都眼高于顶的那种腐儒。他自然不会看得起梁山的强人。

    冲着对方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平静的道:“梁山贼寇此时虽然是强人,但强人也有强人的用处。何况他们一旦招安,自然成了朝廷的将领。”

    说罢,他看着徽宗,轻轻的道:“陛下,臣以为,招安梁山强人,对他们来说,是朝廷降下的恩典。可梁山贼人毕竟是有案底在身之人,所以朝廷委派的官员,需得让他们相信朝廷是真心招安,而不是要假借招安之名,行征剿之事。”

    蔡京此言一出,朝廷中众大臣表情却是不一。蔡京说得轻巧,可朝堂上的人没有笨蛋。上梁山招安,说得好那是朝廷看重你。说的不好,那是朝廷想要借梁山贼人的刀,要你的性命。

    梁山上尽是些什么人?是些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犯下泼天大案的恶人,他们可不会把王法放在心上。如果他们一个不高兴,前去招安的官员怕是性命难保。就算运气好,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梁山贼人讲究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将招安的人员割掉鼻子耳朵什么的?

    更何况日后若是梁山真的归顺,万一将来有什么反复,像蔡京这样的重臣自然没有什么事情。可是那些普通的小臣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保不准又成了某些人攻击他的计策。

    朝堂上就是那么点事情,可就是这么点事情,足以成为毁掉千里长堤的蚁**。除了少数还带着希望和憧憬的青年小官外,其他大臣哪里有省油的灯。

    徽宗眼中的笑意愈浓了。他当然知道蔡京在打什么主意。朝廷中能派出的大臣也不少,可包括蔡京在内,他们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心思。梁山那伙人虽然犯下了泼天大罪,但他们何尝不是一柄剑,一柄锋利的双刃剑!天子的心思,岂是那些做臣下的可以把握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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