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深浑身一震,猛然转身,一个身着汉服素衣,体型微胖的老者,从巷道内缓步而出,他背后,背着一把阴阳剑。

    我认识他,前去面见师祖时,曾经在祖灵潭边见过一面。

    守潭长老张开然。

    “张师叔!您怎么在这儿?”有弟子显得很激动,频频回头打望祖灵福地。

    “我去南区拜访堂弟,听见动静,正赶往师门,瞧见某人不归反出,就过来瞧上一瞧,倒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张开然眯着眼,本就微胖的脸庞,挤压得他的眼睛成了一条缝。

    夏侯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根本不予搭理。

    “现如今师门遭难,你们还不速速回返!打算跟着你们师父叛离师门吗?”张开然厉声呵斥着夏侯深的几位弟子。

    这几个弟子稍作犹豫,转身就往回走,老铁匠也松开了受,放那弟子离去。

    “站住!现在回去送死吗!给我回来!”夏侯深一声厉喝,喝住了四个弟子,“张开然,我的弟子还轮不到你来指挥!你有空在这儿废话,不如回去保护好你那一亩三分地!还有你那不守规矩的孙子!”

    张开然眉头一皱,眼角一阵狂跳,显然怒不可遏。

    他转头对我们说道:“林云翼,你们赶紧回去,现在外面一片混乱,不是你们这些小孩乱跑的时候!”

    说罢,他又对夏侯深说道:“夏侯深,我现在不拦你,但是你若跨出一步,你就是瀛洲古术一脉的敌人,下一次见你,就是我的剑了!放人!”

    张开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整个人气势一瞬间攀升起来,衣襟无风自动。

    那一刻,我对张开然的好感油然而生。

    与沉默寡言的羊元正不同,这位身处闲职的守潭长老,微胖的身躯和眯眯眼下,是一颗刚正不阿、忠贞不渝的心。

    这才是师门长老真正的气魄!

    奈何这样的人太过宠溺自己孙子,培养出一个嚣张跋扈之人,着实叫人唏嘘。

    夏侯深怒瞪着他,一挥手。

    我们急忙上去将重伤的余银和师兄背起。

    碍于张开然的威慑,夏侯深没有再阻拦。

    老铁匠说道:“我们赶紧回去,先给余银治伤,你师门高手如云,未必会落得下风,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

    我立即点头应允,朝张开然拱手致意,由老铁匠背着余银,我背着师兄,匆匆赶回铁匠铺。

    夜幕逐渐笼罩天空,如同漆黑的幕布,宣示着白昼的退场。

    远处祖灵福地入口前喊杀声震天,无数火光闪耀。

    回头远望,我的心,如坠深渊。

    师门能撑得住吗?

    路上王蕴一直沉默不语,他向来话多,此刻一反常态,似乎有着很重的心思。

    老铁匠健步如飞,脸色阴沉如水。

    我的体力本来就没完全恢复,背着师兄一阵狂奔,几乎耗尽了最后的体力。

    肺部宛如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响。

    抵达铁匠铺时,我整个人都快累瘫了,匆匆将师兄放下,靠着墙大口喘气。

    老铁匠将余银背到厢房内,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我看到余银右胸靠上有一眼伤洞,直接从前胸贯穿到后背了去,紫黑的血液几乎将她的衣服浸透。

    老铁匠探了一下余银的气息,说:“不行,气息太弱了!”

    说罢,他冲出厢房,在自己的屋子里翻箱倒柜,不一

    会儿抱着一个药箱跑了过来,他从药箱内找出一粒药丸,给余银服下,又找出药膏,动作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望着余银发愣。

    我急忙问他怎么了。

    老铁匠尬着老脸说:“续命丸已经吃了,能撑一会儿,但是这个止血药膏……男女授受不亲,没法下手。”

    “放着我来!”王蕴激动不已,冲过去,一把抢过老铁匠手中的药膏,想要上手干活。

    我冲过去一巴掌把他拍了下来。

    谁不知道这家伙体内藏着一猥琐大叔!

    余银可是我师叔娘,要是这小子手上没个把门,我可怎么跟远在湘西的陆师叔交代。

    “我去叫隔壁的李婶。”说罢,老铁匠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把惊慌失措的李婶带了过来。

    这位李婶我见过,开了一家面馆,偶尔还会给老铁匠送菜,没有什么修为,是个古道热肠,但也比较八卦的妇女。

    她瞧见余银的模样,被吓了一跳,忙问街上发生了什么事,闹哄哄的,又问刚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她半辈子清闲安逸,还没见过如此阵仗。光老铁匠一身血迹,就足以让她心惊胆战。

    王蕴脑子转的快,解释说:“前面烟花铺子见了明火,发生爆炸,我们在附近被波及了,这位姑娘被炸飞的木楔刺中,受了重伤!”

    得到解释,李婶缓过神来,开始查看余银的伤势,一边说:“那应该马上去找医馆或者炼一脉的人啊!把人背回来算怎么回事?”

    “这不老铁匠有救命药么,就直接回来了。您抓紧着吧!”王蕴催促着。

    李婶释然,瞪着我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打热水,男人回避!”

    王蕴仗着自己年纪小,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照看,奈何李婶不吃这一套,把我们仨都给赶了出去。

    老铁匠自顾自去上药,而我则跑去打热水,王蕴跑去查看他布置的法阵。

    一盆热水打回来,我敲了敲门,李婶打开一条缝,伸出手来接水。

    透过缝隙,隐约瞧见屋内一抹洁白如玉的光,吓得一下子收回了目光,却不料正好撞上李婶审视的目光。

    顿时觉得脸颊一片滚烫,放下热水就跑了。

    回到院子里,我一头撞上了同样匆匆赶回来的王蕴,他一见到我就大声嚷嚷起来:“小子,你的云子铁不见了!”

    什么!?

    心脏猛然一震,我一个箭步冲出去,来到熔炉旁,只见原本应该放着云子铁的架子上空空如也。

    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

    王蕴和擦完药的老铁匠也赶了过来。

    “云子铁在铸剑原料中属于中等偏上,一般修行之人未必瞧得上眼。”老铁匠说罢,朝我和王蕴打了个眼神,似有暗示之意。

    王蕴转头问我:“你确定看到的盗贼手上没拿东西?”

    我点头确认,说:“当然,这么大块云子铁,再怎么藏我也瞧得出来。”

    “那如果是纳须臾于芥子之物呢?”王蕴一脸认真地注视着我。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若说谁最有可能来偷云子铁,那只有与我们产生争抢的张昊,而且作为师门之人,除了我这种刚入门的,每个人都配有须臾囊!

    难道说,那个引诱我的小偷是张昊!

    他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子怎么可能会和那些觊觎师祖之人同流合污?

    作为爷爷的张开然,难道也不知道?

    看到王蕴眯起来的眼睛,我的心脏仿佛被一片阴霾笼罩了去。

    王蕴摸着下巴道:“我说他和夏侯深的对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作为守潭长老,他这个时候不赶着回去守住福地,却有心拦一个想要外逃的长老,孰轻孰重,难道还分不清吗?这个时候敦促几个弟子回去,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我想这一点,夏侯深再清楚不过,所以及时喝住了众人,反观张开然,作为长老视门内弟子性命如草芥,未免太冷血了点,这样的人,心能好到哪儿去?一对比,感觉夏侯深反而比他心善一些,至少还知道心疼自家弟子,带出来避难!”

    王蕴的分析如同一把重锤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脏。

    不会吧!

    要知道,就连师父都夸赞张长老为人和和气气,能明辨是非,师父看人的眼光,向来都很准的!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

    “没错,见到张开然的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但是,假如他居心不轨,那他又为何现身与夏侯深对峙,放我们走?”老铁匠问道。

    “如果说他在忌惮某个人,想要确保他没有参与其中呢?”王蕴反问道。

    老铁匠指了指自己,说:“我?要知道,他们可是在曲芳阁对我们下了杀手的!那不等于主动招惹我吗?”

    王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说:“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主要联系到之前你的铁匠铺被人监视,所以猜测是否有人在忌惮你,但也有可能他们监视的人是林云翼,但我想不明白监视他的价值在哪儿,对了,你不是追过监视的人吗?结果如何?”

    老铁匠摇头说,溜得太快,没追上。

    话音刚落,老铁匠忽然双眼一瞪,道:“是小鬼子!我说他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本好奇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矫健身法之人,原来是用了忍术!”

    稍作思考,老铁匠道:“我问问李婶!张开然经常在她面馆吃面,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我一把抓住他,问:“这个李婶可信吗?”

    老铁匠说:“她是个普通人,祖上是岛上的原住民,我跟她打了十几年交道,再怎么样也不会参与到这种阴谋之中,如果连个普通人我都看不透,就枉修行这辈子了。”

    我这才作罢,松开手,想着听了王蕴分析之后,似乎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王蕴在一旁注视我,目光深邃。

    老铁匠一拍桌子,转身去敲李婶厢房的门,李婶打开一个缝,小心翼翼地挤了出来,生怕我们哪个眼尖的看到不可描述的画面。

    王蕴激动地探头探脑,被李婶果断赏了一个脑瓜崩儿。

    此刻她手上拿着一块沾满血迹的帕子,显然在给余银清理伤口。

    一想到刚才看到的一抹白光,我的脸又仿佛烧了起来。

    下一秒就射来了王蕴鄙视的目光。

    靠!我是不小心的!

    老铁匠直截了当地问:“李婶,张开然是不是经常去你店里吃面?”

    李婶摆了摆手,说:“也不是经常,只有他去看望堂弟的时候会来我家店里吃面,因为比较近,而且十几年来一直挺有规律的,所以我记得比较清楚,每次来都是月末,会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点同样的酸辣牛杂面。”

    我深吸了一口冷气,今天可是五月十四日!月中!

    习惯可不是说变就变的!更何况延续了十几年!

    张开然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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