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高强还是对眼下的大局少了把握。他虽说读过几遍宋史,但这些细小部分书上是不会去说的,更别提这等小民上告的事了。尤其是象方腊的摩尼教,明清两朝都是严厉打击的对象,留下的资料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判断这些人是怎么跟宗泽这样的靖康名将扯上关系的,总不能去拿金大侠的小说来做根据吧?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好笑,那方腊教主的乾坤大挪移神功不知已经练到了第几层了?

    小环正从一边烫酒,见高强在那里独个儿傻笑,不由抿起嘴巴,将酒壶在桌上轻轻一墩,登时将衙内从回想中惊醒,笑道:“衙内,今儿出门是不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高强心下苦笑:好事?才怪!好容易碰到个美女,眼睁睁看着从手边溜走了,还是去了眼中钉赵公子那里,也不知这下又会给朝廷的政局带来什么变化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也没法叫来商量,燕青等人都是中下层出身,强极如6谦、杨志等也只是小军官,政坛的勾心斗角那是一窍不通。似这等政坛高层的暗中角力,尤其是涉及到国家货币政策这样的高技术含量的活,不是官场浸淫多年、同时又是真正的高级知识分子是绝对玩不转的,恐怕连老爸高俅在这方面也差了一截。

    思前想后,高强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闻涣章!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当日此人进言要自家老爸坚定不移地紧跟蔡京,可谓识见不凡,又兼一副饱学之士的模样,这件事问他可正合适。自己虽然与人家“英雄”所见略同,可那是占了先读历史的大便宜,二者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

    当即命个小厮去请闻先生来,那小厮腿脚倒也麻利,没一盏茶的工夫便将闻涣章请到。高强连忙起身相迎,说道今日闲暇无事,想念先生风采,特命人相请前来饮酒云云。那闻涣章自然称谢不迭,衙内远行归来,在下本当设酒接风,反倒要来叨扰衙内,实在惭愧。

    既然有外人在场,小环就不便在旁伺候了,换了两个丫鬟在旁斟酒布菜。二人推杯换盏你请我让,三杯下肚就海阔天空地侃了开去,高强说些河北见闻和风物,那闻涣章着实渊博,凡事都能扯上些道道,听的高强暗喜,心想这回怕是找对人了。

    渐渐聊得入港,高强便有意无意将话题扯到了摩尼教身上,闻涣章听了,略皱眉头想了想道:“是了,这摩尼教传自波斯,盛唐则天延载年间波斯人佛多诞持其经典《二宗经》至中原,从此中原始有其教义传世,因其信奉明尊故中原多称其为明教……”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高强听得都似曾相识,什么明教教义是“二宗三际论”,信徒多半吃菜事魔,喜穿白衣等等,貌似都在什么武侠小说上看过的,心说就这些我还用你教?看来这小说也不是完全没用啊。

    不过这些听了也没大用,毕竟自己是要了解现今方腊一党的情况,还有这当十钱的废止与否对当今朝廷政治格局的影响。好容易得着个机会插嘴,高强便将几个明教教徒上汴梁申诉当十大钱扰民一事说了,什么美貌少女这些小节自然是春秋笔法,删削删削了。

    闻涣章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捋着胡子,沉思片刻道:“蔡相公这当十钱之行,本是无奈之举。本朝百业兴旺,尤其行商之盛远胜前代,到处需用铜钱,每年铸钱逾三百万贯,仍不敷使用,不得已下才行此法。更有一样无奈之处,这铜钱沉重非常,每贯铜钱重近三斤,而行商之人无利不行,每行则货物动辄值钱千贯以上,衙内请想,民间行商之人全仗人担车载,本朝骡马又缺,单这铜钱的运输便是大伤脑筋的一件事了。”

    “是以蔡相公建策行当十大钱,却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本朝铜钱铸造甚多,神宗年间便曾令荆湖行当二、当三钱,山东诸路元符年间行当五钱,此皆为前例。只是蔡相公急于事功,这一来操之过急,未见其利而其害毕现,可惜了。”

    高强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这在宋朝恐怕还是新鲜事,大家只注意到现象,而没有系统的总结,要放在现代可是再简单不过了:不就是通货膨胀嘛!原本只能铸三枚钱的铜变成了十枚钱,表面上钱币的投放量是增加了,倘若老百姓都规规矩矩地跟着用,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无奈人人都有脑子,这么明显的空子谁不去钻?只消将三枚大钱换来小钱三十枚,回炉再造一下就成了十枚大钱,平白就有三倍的厚利,实在是惊人。记得中学课本上有这么一句,好象是说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可以使最老实本分的人铤而走险,放着这么大一个漏洞在面前,恐怕没人私铸大钱倒是一件怪事了。

    只是如此一来市面上小钱绝迹大钱猛增,而且总钱币量也是急剧上升,物价当然应声上涨,倒霉的自然是那些与钱币铸造无缘、辛苦劳作换钱完税的平头百姓了。如此看来,这废止当十钱之事势在必行,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避免这件事被赵挺之一党利用来打击蔡党的势力。

    高强将这番想法向闻涣章说了,换来连声赞许:“衙内灵台清明,心思缜密,实乃天纵之才,在下佩服之极!”

    高强心想反正你有学问,拍起马屁来不要本钱,衙内我就当没听见。那闻涣章赞叹一会,见高强只笑咪咪地不说话,也觉无趣,便转回正题:“在下以为,此事既然难免,蔡相公不妨命几个手下随声附和一番,甚或令一个心腹主动上言,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则此事便可轻轻揭过了。”

    高强一楞,怎么对方已经在咄咄进逼了,还要自己落井下石?再仔细一想下,不由一拍大腿:“此计大妙!”赵挺之一党执政以来的一贯方针就是极力否定蔡京所行的政令,这当十大钱如此碍眼,就算没有这些明教教徒上告,迟早也是被弹劾的对象,倒不如顺水推舟,把责任都推到蔡京一人身上,如此便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避免赵党趁机扩大打击范围,削弱蔡党的势力。

    高强越想越妙,这一来先是蔡京本已罢相,此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违法之处,那赵官家与蔡京又是投缘,必定不会再加贬斥;二来赵党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时只怕废止当十钱的诏令已出,无法再借机生事了;三来这位率先上奏的蔡京心腹倘若表现的好,又可以取得皇帝的信任,为蔡党的进一步复起取得先机。

    这一步先上奏本,竟是一石三鸟之计,若用下棋的术语来说,就是一着先,着着先。

    “闻先生,高,实在是高!”高强一激动,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了这么一句经典台词。

    不料闻涣章不愧是马屁高手,随即奉承了一句:“衙内才是真的高!高衙内啊!”

    高强大笑,举起酒杯和闻涣章一碰,接着一饮而尽,这酒喝得格外痛快。

    二人又喝了回酒,高强忽地又想起两件事来:“闻先生,却不知可曾听过知龙游县事的宗泽宗大人?”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哪知闻涣章的表现实在令人吃惊:“宗泽大人,可是字汝霖,元?六年中的进士,后来以将仕郎出为大名府馆陶县任县尉兼摄县令职事的?”

    高强大吃一惊,这位直接就可以送个绰号叫百晓生了,怎地什么都知道?闻涣章鉴貌辨色,微微笑道:“衙内休得惊诧,在下屡试不第,幸得令尊殿帅大人收入幕下,于是多留意本朝各地人事,这每年的殿试取士多所留意,凡有所任用都以笔录之,因此记得。衙内若有闲暇,不妨来舍下一观便知。”

    高强再次吃惊:没想到老爸高俅竟这般老练,帐下留了这么一位管档案的人才,自己这下岂非赚到了?只是转念一想,这旧朝为官最重的便是人际关系,往往一点蛛丝马迹就可判明各人的派系立场,恐怕如蔡京、赵挺之等人对这些都是烂熟于心,随便举个人名都能应声报出其仕途起落来,自己老爸为这事还特地养了个博士在家,可见档次不够,难怪只能做佞臣了。

    不过对于这闻涣章的记忆力总是佩服,高强心说不妨再考考你:“闻先生,小生再考你一下,你可知现今以礼宾副使知安肃军事的是哪位大人?”

    他是忽然想起了日间的那位大嗓门的张随云,因此随口一问,哪知竟有了意外的收获:“衙内当真明察秋毫,居然连这人也留意么?这位张叔夜大人是前朝名臣张耆大人之孙,当年荫补为兰州录事参军,考地理察形势,在西安州建城,一举消弭兰州羌人之患,可谓允文允武,在下佩服之极,以为他日必为本朝名臣。”

    张叔夜!这名字再熟悉不过了,水浒传中的济州知府啊,梁山招安时这位可是立了大功的。不过历史上此人究竟如何,高强却是不记得了,只记得史书上的宋江一伙好象就是在这位张大人手下被击败的,再听了闻涣章的评价,看来此人果然有两下子,这位张随云小哥倒是不妨结交结交了。

    (第三部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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