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还未开口,杨志在后戟指道:言惑众,聚众作乱,这不是心存不轨又是什么?!还敢狡辩!”

    方天定等人惊怒交加,石宝更是五内如焚,当日方腊在杭州对他推心置腹,殷殷以教众福祉为念,如今却怎的竟瞒着他们做出恁大事来!若要说不信,高强问的却在理,你明教忽然间一反常态聚集大众,而且弄些玄虚欺瞒教民,要人家向圣女膜拜,平白造出一个人偶来,这其中若说没有什么意图,哪里有人肯信?

    只是现下生死攸关,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也要力争,何况高强一向对他们优容,看样子也不是格杀勿论的架势:“应奉大人容禀!此事确实有异,不过我家教主向来宽仁爱众,想来筹谋此事必有深意,应奉就算疑心我教有所图谋,也仅止于猜测,怎可妄下断言!”石宝昂然踏上一步,挺起胸膛面向刀丛,闪亮刀芒映着池水,点点反照在他黝黑的脸上。

    高强一摆手,止住了杨志的说话,冷道:“石兄所言有理,然而兹事体大,本衙内不得不谨慎从事,况且时间紧迫,又教我去哪里求证?石兄既然说明教不反,可有凭证取信于人?”

    石宝一时语塞,这事看似双方都是凭空猜测,你说有我说没有,那就看谁胳膊粗喉咙高,谁就有理了——可要命的是,眼下对方陈兵问讯,显然胳膊要粗些,人数一多,喉咙自然也高些,自己处境不妙之极!

    顿了一顿,石宝一咬牙道:“石某也知应奉大人此来杭州责任重大,要擒拿朱勔那厮。本想着私下里寻机向我家教主等解说,要他们及时脱开干系,无奈现今如此局面,石某无能自辨,唯有任凭应奉大人处置,想来应奉大人一禀至公,必不至于冤屈了我等……”

    高强边听边做颔状,貌似赞许。实则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怎么着。看这样子你们就打算束手就擒,坐等万事平息了?别价!要是没有你们的配合,我哪里有办法应付这城下十余万教众,就算拿了朱勔,到最后还不是让你家教主给一勺烩了?”

    正在犹豫间,耳中忽听石宝还有下文:“只是……”高强立时精神一振:有门!我原想你石宝也是草莽的英雄,绝不能如此窝囊,更不会坐视教友性命陷于乱局而不顾。这可不来了?

    “只是,如今城下万众聚集,而本教圣女又居处于都监府内,应奉大人若要在如此情势下擒拿朱勔,一个不好恐怕会激起民变,到时候万一玉石俱焚。应奉大人是爱民如子的青天,难道眼看这杭州城的万民陷于火海?还请大人三思!”

    这马屁拍的虽说生硬了点。语气却甚诚恳,高强听的心里舒坦,暗想本衙内要不是为了避免东南民众如原史中那样横尸荒野,东南膏腴之地变**间地狱,哪里要给自己惹这许多麻烦?作势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道:“听来倒也有理。本衙内原也以此为忧,只是形势已然如此,这叫做无法可想。听石兄的意思,却似有甚法子?”这是在引蛇出洞了。

    石宝听得话有转机,心中一喜,忙道:“石某也知现下形势急迫,不过既然关系到本教十余万兄弟安危,也愿出些气力。石某斗胆,向应奉大人请一道令,求应奉大人放了我家少教主,容他去向教主问明个中缘由,那时真相大白,应奉大人当能明辨是非。”

    高强一皱眉头,却不接口,许贯忠在旁笑了一声:“石兄语出至诚,想来所言不虚,只是许某有一事不解,听石兄话里的意思,好似也不知贵教此番作为究竟有何用意,换言之,则未必能保证贵教别无二心,是也不是?”

    邓元觉火暴的脾气,这一下按捺不住,跳脚道:“叵耐你这厮,枉读圣贤书,无凭无据怎的冤枉好人?倘若我家教主真要造反,哪里会把自己的独生爱子送到你等刀下?”

    这原是一个有力的反驳,无奈昨夜高强与许贯忠抽丝剥茧一般详谈半夜,早将其中情由想得通透,许贯忠冷笑道:“古来欲成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当日荆轲刺秦,樊於期自授;楚汉争锋,刘邦求分父羹;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手刃兄弟,逼宫亲父,此皆出自圣贤所书。事关重大,区区子嗣天伦又算得了什么?”

    邓元觉顿时语塞,却无论如何不能信方腊能行这样的非常之事,摇晃着大光头,鼻子里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气咻咻地盯着许贯忠和高强,双眼瞪得溜圆,仿佛就要作。

    方天定一直沉默不语,听着几个人唇枪舌剑,这时忽然抬头道:“许兄所言虽说匪夷所思,可惜小弟与家父多日不曾见面,此刻无法自辩,更没什么能够取信于高兄。虽然如此,此事毕竟事关重大,高兄亦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狗官之辈,定当多方设法从中求证,是也不是?”

    “这个自然,小弟今日虽说排开阵仗,也不是真个就要问个什么罪名,不过也是防个万一罢了,这求证么,自然是要去的。”高强慨然放言,仿佛慷慨磊落,实则他心里早已明白始末,之所以营造出这样的局面,就是要让眼前的这些明教人物自己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此方能动摇其对于教主行事的信任,进而分化瓦解明教的组织,达成他以最小代价消除方腊起义的目的。

    方天定点了点头,忽地笑了一笑,面容如春风和煦:“既然受怀疑的是家父,我这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方某愿留在这里为人质,直至事情真相水落石出。”

    “万万不可!”“岂有此理!”石宝与邓元觉二人同时出声阻止,却来不及说什么话语,已被方天定的一声大喝止住:“我意已决!”

    邓元觉怒气填胸,石宝拧眉怒目,都要再说,蓦然间方天定轰然跪倒在地,大声道:“石叔,邓大师,听我一言!事关本教十余万教众的性命,倘若真个与谋反罪名扯上干系,本教东南百万兄弟都成了朝廷叛逆,到时候教中兄弟姐妹有死而已,难道我等能苟且偷生于这人世间?!明尊教义,凡我光明信徒,当友爱教中兄弟,轻生重义,临难不顾,得证光明境界,此时正是我等为本教出力之时,我又何惜此身!”说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

    “少教主!”“少教主……”只叫得一声,便再也无话可说,石宝与邓元觉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方天定的面前,伏地大声道:“情愿跟随少教主,万死不辞!”

    方天定热泪盈眶,双手将二人搀起,哽咽道:“多谢邓大师,多谢石叔!我存了为教献身之心,虽处刀丛也没有惧意,只是眼前这桩大事,要去为本教分辨清白,还望哪位不惮艰辛,去走上一遭。”

    “某愿往!”“某家愿往!”

    方天定擦了擦眼泪,向石宝道:“石叔,邓大师生性耿直,平日又多讲佛论法,与家父少有结交,恐怕未必能胜任,以小侄之见,还是劳烦您去走一遭。”

    石宝恰待接令,却见一旁邓元觉已经鼓起了腮帮子,情知方天定说话太直,已经激动了这位莽和尚的心意,忙向元觉道:“大师,此间少教主和金芝滞留,还要有劳你多方照拂,其责重大,小弟这厢托付了。”说着躬身唱个肥喏。

    邓元觉听这一说,登时回心转意:“石兄弟罢了!此间一切自有某家担当,石兄弟但去无妨,只望你快去快回,早早洗刷本教的清白。”

    这边都说好了,方天定回身向高强作了个揖道:“高兄,可否容我石叔前去寻找家父问个明白,将事情真相回来禀告高兄得知?”

    高强看他们你拜我我拜你,说得慷慨激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架势,心里正不知什么滋味,听得方天定说这话,却是正中下怀,忙笑道:“原该如此,倘若贵教并无不轨之意,又能与那赃官朱勔划清界限,自然上上大吉。只是有一件事,眼看端午节将至,不知石兄须时多久才能回报?我这里可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天定微一踌躇,便道:“本教如此大会,家父该当就在左近,石叔去寻家父,少则两日,迟则三日,定可回报。”

    高强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听许贯忠插言:“且慢!贵教主倘若并无二心,石兄此去要见不难,倘若事与愿违,贵教主当真有所图谋,石兄是否能如愿见着教主的面呢?”

    方天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石宝冷声道:“许兄言下之意,是认定了本教有不轨之心了?”

    “非也非也!”许贯忠见对方横眉冷对,依旧闲适逍遥:“小可也只是说这一种可能而已,不过二者居其一,也不能说决计不能罢?倘若连这点都不计量在内,那无疑事先已认定了贵教清白,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向贵教主求证什么?”

    “然则以许兄之见该当如何?”方天定眼看石宝又要翻脸,赶紧出来圆场。

    “却也不难,贵教主虽说神龙见不见尾,贵教圣女现今却正在都监府上居留,恰好我家衙内帐下颇有能人异士,早已探得路径,石兄何不前往都监府,向贵教圣女求证?”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不料引起了空前的反弹,石宝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好囚攮的,你待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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