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山东路途遥远,因此许贯忠为高强安排的行程是从码头坐船,过了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再弃船登岸,从6路赶奔济州,因此高强就命带了这周青一同下船,于路问个清楚。

    等到船中坐定,叫那周青也坐了座位,周青却说什么也不肯作,定要跪着,只说自己罪该万死,丢失了应奉纲,请应奉大人责罚。(所谓纲是宋代对于运送大宗货物的一种称呼,这单货既然是送给应奉局的,便唤作应奉纲)

    高强无法,只得叫他跪着回话。想这十万贯金珠乃是高强去年在河北大名府时,抓住了玉麒麟卢俊义的把柄,硬生生要了他一年二十万贯的保护费,自己与时任大名府留守的梁士杰二一添作五,每人每年有十万贯的进帐。今年虽说大名府留守司换了人,好算大家都是蔡京门下的,梁士杰又大方的很,就把这收账的权利转让给了新任留守司梁子美,梁子美当然也会做人,依旧将一半的十万贯换成金珠财物,叫帐下一个旗牌带十几个兵给送过来。

    哪知这周青有个毛病,偶尔好点杯中物,这毛病一般有事时他是不犯的,无奈这一路赶的急,起早摸黑的行路,憋的实在是很了。待到了山东济州府治下的一个去处,唤作黄泥岗的,被贼人设下圈套,酒里弄些蒙汗药,麻翻了一行十七个人,轻轻将十万贯取了去。

    高强听到这里心里像被电打了一样:“你说什么哪丢的?”没这么巧吧,也是黄泥岗?也是酒里下蒙汗药?

    再细细一问,其间若合符节,也是有人扮了酒贩子。也是有人扮了枣贩,也是有人抢着买酒,周青先不肯买,而后禁不住嘴馋,终于着了道儿。他丢失应奉纲以后,晓得自己闯祸,倒是个有担当的,也不跑。就回去北京大名府向梁子美领罪。梁子美爱惜他有担当,叫他自己来向高强请罪,交给高强落,一来是很给高强面子,二来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这黑锅他可不背,就扔给这倒霉的周旗牌,横竖你在这领罪也是领罪,到高强那里也是领罪。还替本留守挡了高衙内一道怒气,何乐而不为?

    周青自然不晓得做官人的鬼道道,他是一道直肠子,便一路飞奔来高强这里,恰好逢着高强出门。

    高强闷闷想了一会,这事到底是不是原先水浒传里在黄泥岗上劫了生辰纲的那几个人所为,眼下还不能定论,何况就算是那晁盖几人做的案子。自己也不能未卜先知地叫人去东溪村去抓那保正来归案吧?好言安抚了周青几句,说道此去正是要到山东,只需能够擒拿贼人追回财物,戴罪立功了再叙前罪。周青见这高衙内大度的很,丢了十万贯眉头也不皱一下,依旧稳如泰山,心下钦佩的很,恭恭敬敬下去了。

    这舱门刚一关上。高强一张脸顿时哭丧了起来:“十万贯呐~~不是小数目啊~……可怜我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啊~……这周青你什么时候不好喝酒。非得到了黄泥岗才喝。那贼人怎么没把你顺手咔嚓了哇……~”言辞哀痛之极,就差没掉眼泪了。说到周青的时候咬牙切齿,拧眉怒目,做忿怒明王状。

    哭归哭,骂归骂,终究于事无补,高强镇定了一下,回头向许贯忠问了下那黄泥岗的确切位置,得知也是在济州府治下,当即叫许贯忠修书一封,飞递济州府知州张叔夜处,言明此事,要求查办,并说自己恰好要来山东境内公干,到时还要看看明府大人如何破案。念着张随云的关系,还有自己以后恐怕要多多依仗这位张知州,高强书信里措辞很是客气。

    此后一路趟行不提,航程无事,不日到了南京应天府,此处已经是石秀的地下势力可达的范围,因此几处消息都到汇集到这里来。这其中那济州府知州反应最快,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遭劫的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就算知州大人平素颇有城府,这当口也马虎不得,接到高强的传书以后立刻回信,说道这就差遣州府的衙役使臣等人,挖地三尺也要从破案。

    杭州蔡颖也有信到,无非问个平安再说些寻常事务,倒是对这应奉纲被劫一事颇为恼怒,说道倘若不能破案,必要请示祖父蔡京,拘了那知州去沙门岛走一遭。高强微微苦笑,心说这老婆好处是多的,毛病也是有的,这等拿了那知州,只是找个出气筒,于事分毫无补,拿他何用?反给自己添了份怨恨而已。

    另外一个消息却是那两个被许贯忠连夜差遣出去打前站地,说道已经进了清河县城,当地好似并无大案,正在觅地准备接待高强一行到来,一面寻找武松下落,打探情况云。这算是几日来高强接到的唯一一个正面消息,没事就是好事了,为此心情稍稍振奋了一下。怎奈开心时刻碰到的不是必胜客,却有个不开眼的当地官员来请衙内喝酒去,高强一听到酒字,就想起那周青贪杯误事来,哪里还喝得下?没有直接把这官儿给踢出去,已经是他高衙内的海量汪涵了。

    弃船登岸,于路自然有些风物,高强却完全没心情欣赏,不住催着赶路,生怕晚到一步,武松已经干出杀嫂祭兄的大事来。至于杀不杀西门庆,他可全不放在心上,倘若真个遇到武松杀上狮子楼,斗杀西门庆,高衙内没准还要派人清场,自己找个视野开阔清晰的好位子,坐下来好好看场大戏,戏到酣处适时叫几声好,此乃有道的观众应有之义,如同现代所谓地看书要厚道,点完还要投票一般,自不待言。

    连日赶路,一行人甚是疲惫。好在一路渐行渐近,这日傍晚时分,算来离清河县不过五十里路程,若依着许贯忠的主意,且好寻个旅店打尖,明日进城也好安歇,这晚了去叫城门,即便能叫的开。也是把高强来到清河这事弄得满城都知晓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无奈高强心急,眼看清河县就在眼前,说什么也等不得这一晚,宁可赶到城下露宿,熬到天明开城了再进,也不肯半路再歇了。如此急迫地心情,在随行的韩世忠等人看来,自然是衙内心忧师弟武松的去向。可谓义气深重,钦佩万分,哪知他是为了要看潘金莲!

    一行人借着黄昏暮色赶路,不一会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有人探了道路来报,说道前面两条路,左边通阳谷县,右边通清河县。决计无误,若要往清河县去,衙内只管往右行。

    高强点头,一带马缰绳,正要纵马向右边岔路行去,猛可里听到韩世忠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了!”

    就听左边马蹄声骤,斜刺里窜出一匹马来,马上人模样在暮色里瞧不分明。依稀是两人共了一骑的轮廓。韩世忠身负警卫之责。在这野外看到有人骑马乱冲。眼看就要冲撞了高强地队列,自然大声喝止。一面已经叫手下戒备,自己一张弓也搭上了箭:“兀那来人休要乱闯,带住了马,如若再敢往前,仔细某家地神箭了!”

    那来人原本是直撞过来,压根就没把韩世忠先前地警告放在眼里,这时听到有对方要放箭,这才吃了一惊,北宋民间虽说不禁刀兵,不过弓箭的价格与养护都比刀枪要昂贵许多,不是一般习武人家能用地起的,这一行人居然带的有弓箭,料来不是常人。

    那来人带住了马匹,离自己已不过二十步之遥,远远丢过来一句:“暮色昏暗,不知那路达官在此,某家莽撞了,得罪莫怪!”这也算客气话了,只是他说完居然打马又要过来,看架势竟然要抢到高强的头里,韩世忠哪里肯放,当下也懒得多话,双臂一抬,将一张雕弓拉了半满,嗖地射出一支响箭去,正插在来人马前,喝道:“大胆狂徒,竟敢与我家衙内争道,还不下马?”

    这要是换了寻常人,听说是个衙内经过,明明是官宦人家,多半也就息事宁人,不料这人忒以狂妄,被这一支响箭射的险些惊了马,立刻冲冲大怒,大骂回来:“哪来的蟊贼,竟敢挡你家西门大官人的路,当真活的不耐烦了!”

    这等口角原本是不到高强来理的,他也只当是耳旁风,听到就算。不料来人爆出这个名号来,正触到了高强心头,忙圈转马来,高声问道:“是哪路西门大官人?与清河县东街上开生药铺地西门庆如何称呼?”

    那人哈哈一笑:“凭你也知道某家来历,还不快快让路,某家有急事赶路,不来与你罗唣就是。”

    这话透着一股子狂气,高强却一听不怒反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衙内正要寻你晦气,你倒送上门来了!曾听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想不到晚睡的也有这些好处啊!

    他这边哈哈大笑:“来得正好!”那边韩世忠不等高强吩咐,将大手一挥:“儿郎们,将这狂徒拿下了!”

    韩世忠手下人数不多,却多半是西北战场调来,参加过几次宋夏大战,手头沾过血的剽悍军士,被高俅以权谋私调了来给宝贝儿子做贴身护卫,再经韩世忠这等猛将统帅调教,当真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他们之前没奉军令,还只是围在高强身边保护,对于西门庆这般强横争道多有不满,向来只有他们骑到别人头上,几时受过这等闲气?早便摩拳擦掌,这时一声“得令”,几个兵丁抄起棍棒挠钩套索等物就围了上去。

    那西门庆见势头不对,对方人多,行动又是迅,知道自己闯了祸。他原不是这么莽撞的人,看到大队经过,没准也就让路了。只是今日形势特殊,原本就是分秒必争的时候,耽搁不起这一会,哪知就遇到了厉害的角色。

    现在见情势不对,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拨马就要跑,又哪里这么轻巧?刚圈过半个马身来,猛然就觉得身上一紧,一条绳索已经捆住了半边身子,脑后炸雷般响起声吼:“给我下来!”

    西门庆这时可一点也不狂了,乖乖听话,撒手把怀里地女子一扔,一骨碌摔到地上。刚要站起,几把挠钩早到,这些兵丁下手甚是毒辣,尽往脚踝肩胛等处勾去,几把挠钩搭到身上,立时便弄得你有劲使不出,兵丁们哼唷连声,早把西门庆拖翻在地,就势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许贯忠含笑看戏,忽然见那西门庆下马时,似乎将一件偌大物事丢在马鞍上,忙拍马上前,扬手将那马的缰绳签着,否则这马失了驾驭,若受惊跑了,也是麻烦。

    高强一切看在眼中,见两个兵丁押着西门庆来到面前,叫一声掌灯!立时在这官道上亮起**下里照的明晃晃,看得通彻。

    高强甩蹬下马,来到近前,仔细打量这位西门大官人,但见他三十出头年纪,头巾已经掉了,髻有些散乱,身上穿的倒甚是考究,身量高大气宇轩昂——应该说原先还是比较轩昂的,不过急于赶路再加上吃了这个亏以后,气宇的轩昂度就大打折扣了,略略显出华丽衣衫下隐藏的猥琐来。

    再往脸上看,高强不禁暗骂一声:“倒生的好皮囊!”这西门庆面白唇薄,二目虽说不见得有神,却有些弯弯地略带笑意,俗名称作桃花眼,眼见得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跟现代韩国某个著名师奶杀手颇有几分相似,怪道能演绎出金瓶梅这样的好戏来。

    此刻西门庆被擒,却也不怎么慌乱,眼珠骨碌转着四下里踅摸,分明是想要摸清楚情形再作打算,索性一言不,等着高强来问,这与他方才争道的狂气又大不相同了。

    高强暗暗点头,这才是能做事的人,就算本衙内也不能什么事都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处处强势欺人,真正能这么狂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狂人,一种是死人。他正要开口,旁边许贯忠忽然拉了他一把,附耳说道:“衙内,这厮有些古怪,他适才赶路时身边带着一个女子,我适才检视了一下,好似中了蒙汗药,人事不知。”

    强纳闷,这西门庆虽说好在花丛中打滚,看书上的描述好歹是个风流中人,不见得会改行去做**贼吧?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的**贼,也没有几个胆子大到公然带着被麻翻的女子在官道上横冲直撞的,可见这厮多半是临时客串。

    “将那女子弄醒,先问那女的。”

    许贯忠答应了,从行囊里取出水袋,混了些解药进去,而后用筷子撬开那女子的牙关,灌了些下去,又含一口冷水,一声喷在那女子脸上。那女子应声便醒,“嘤咛”一声呻吟,缓缓睁开双眼: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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