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隔天便来了,颁旨的竟是德谦,他又回到承琪身边,现下已是领大太监。宣旨的时候,德谦眼泪汪汪,我跪在那里,嘴角挂着笑意。看这情形,好似要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斩的日子就定在十五日之后。

    德谦把圣旨递与我,我两手恭敬地接下。

    他犹豫再三,挥退旁人,与我说:“王爷,您再考虑考虑,陛下他……他并非真的想要杀您,只要您点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淡淡笑说:“圣旨已下,哪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不是……”他想要解释,却被我打断,“德谦,别说了。皇上于我的心意,我心中十分感激,只可惜如今两国闹到如斯境地,我们……”说到这里,心脏顿时一收似的酸疼,“你与我带话给他,此次来曜日,唯一的收获,就是能够交到他这个朋友,只可惜时事弄人,我与他,缘尽于此。”

    德谦走了,我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铁门呆。

    我问自己,后悔吗?把垂手可及的阳光与希望推至门外,似乎是很傻,只要说一声“好”,甚至点一下头,我就可以从这个见鬼的肮脏地方出去,被一个还不错的男人当成私人物品豢养起来,直到青春不再,美貌逝去,那时……我想不出那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或许他是真的爱我,爱我的内心,而不是玲珑倾城的样貌,只可惜他是皇帝,幻想一位皇帝会如珠如宝的爱我一辈子,直到胡子花白,直不起腰,那真是非常可笑的。换成其他人,也许还有可能。

    忍不住摇着头笑起来,向手心呵热气,又搓了搓手,不得已用难闻的褥子把自己包裹地更紧一些,喃喃叹道:“十五日……”默了半晌,又苦笑起来,如此一来倒也很好,总算可如愿一了百了,悲惨的是还得在这个烂地方待上半个月。

    一个人被幽闭在黑暗的环境中,就免不了会时不时胡思乱想,如果当初醒来我不是玲珑,而只是在一家寻常百姓家,如今又会是如何的光景。是起早贪黑做农活,或是因战争被征召入伍,亦或是庸庸碌碌地娶妻生子,做点小买卖生意?想来想去都觉得十分古怪,最后大声叹了一口气,对着墙壁猛捶:“俄错咧,俄真滴错咧,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过来,如果俄不嫁过来俄滴夫君也不会死,如果俄滴夫君不死,俄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方。”说罢就拊掌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如此自娱自乐未免太像个疯子,还是继续安静坐着地好。

    一刻,两刻,三刻……从未觉着时间过得会如此缓慢,想着睡吧,头脑却又异常清明,眼睛眯上又瞪起,瞪起又眯上,直到死般寂静地铁锈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黑暗中,当眼睛不太好使时,耳朵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寻常那老狱卒来送饭,总会伴随有脚步声,现在却只有开门声,而不闻脚步声,可见来人会武功,轻功还非常好,那会是谁?

    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声,“谁?是谁在那?老伯,是你吗?”

    话音刚落,忽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我嗅了两下,心中灵光一现,以最快的度在衣裳上撕下一片布料,沾了些水便用力捂住口鼻。

    现在我已认定,来人并非是来救我,而是不知被谁派来的杀手!

    头越来越沉,想着结束难逃时,门外忽又有了动静,刀剑相碰,风声霍霍,门被彻底推开,五个人影闪6续身进来。

    我长期身处黑暗中,眼睛已渐渐能够视物,这五人均身着黑衣,头面也被黑布蒙住,四人中两人持剑,两人持刀围攻另一人,那人双手空空,只以肉拳相搏。这原本就不算大的牢房顿时小的仿佛连身都转不过了。

    我努力往角落里缩,眼睛却紧盯住他们,想要分辨出这几人哪个是敌,哪个是友。

    铁链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下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持剑的两人调转剑头直指向我,我已紧贴着墙壁,无法再向后让,眼见就要被桶出几个窟窿。只见一道白光闪了闪,两人竟直接从身后被人捅破喉咙,血仿佛开闸的洪水迸出来,洒了我满脸满身,唇上的甜腥味令我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持刀的两人见状想溜,那人快灌注全部真气打出两掌,这两掌着实不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被生生打飞,狠狠撞在墙上后掉落在地,只剩下半口残喘之气,再无还手之力。

    那人手腕一转一挥,地上两柄剑突然飞起,插进横躺着的两人胸膛之中,呜咽一声,瞬时就没了气。

    不到五分钟,四个活人就成四个死人,我用眼梢瞟着地上的尸,心情着实难以平复,这样的情景,不管看多少次也不会习惯。随手扔了碎布,盖住其中一人圆瞪的眼珠,用手指在身上猛划十字,干咳了几声镇定心神之后,我小心的问道:“翼,是你吗?”

    那人沉默不语,在我几乎以为自己猜错时,熟悉又凉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怎么不猜是小七。”

    我直言道:“他下手没你狠辣。”

    他“哼”了一声,倒也听不出是喜是怒。

    静了一会,我问:“你可是要救我出去?”

    “不然你以为我出来散步。”

    “那你为何站着动也不动?”

    “因为我在想,你希望谁来救你,是我,或是大师兄,还是你的小七。”

    我扶着墙站起来:“这有关系吗?还是你不挤兑我就觉着浑,尽在身不自在!”我试着想要站稳,却现几日不是坐就是躺,脚下只觉得绵软,身子晃来晃去,手脚上的镣铐随着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箭步上前,扶住我抱入怀中,我十分抗拒地用手掌推他,“别碰我,太脏了。”在这鬼地方窝了那么多天,身上的酸臭味简直可以飘出十里地去,他不嫌恶,我却忍不住要嫌恶自己。

    闻人翼没有做声,只是臂膀坚定的不肯挪开。

    他轻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字竟哽咽住,喉咙疼地说不出口。那么多天我一直以微笑示人,就算独自一人时也未落下一滴泪来,如今却因为他这一句话,使我筑起在心房外的坚固壁垒轰然倒塌,眼眶顿时热,我把头埋进他胸膛中,眼泪肆无忌惮地往外涌着,浸湿了他胸口的衣裳,我不愿他看见我哭,不愿把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谁不愿过的轻松过得自在过得无忧又无虑,可我却摊上了那么一个身份,那么一个身体,一切地委屈不甘与愤恨都被我深深埋在心底,我不是真的不在乎,真的无所谓,只是不想让旁人担心,更不能让一些人看我笑话,现在,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在闻人翼面前,终于可以卸下这一切好好大哭一场,实在是痛快淋漓。

    他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只是任由我哭,用手轻拍着我的背心,笨拙却令人感到无比温暖。

    哭了有一会,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还伴随着轻轻地笑声:“真没想到男孩子也那么会哭。”

    我豁然抬起头,惊喜道:“学长?”

    书文同样也是一身墨黑色夜行衣,挺直着腰身立在闻人翼身边,我哭的太过投入,以至于根本没有现他何时进的地牢。

    我赶快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谁说我哭了!”

    他笑嘻嘻说:“好好,是我看错了。”

    “学长,你怎么也来了?”

    “我一直都在,不过是在外头把风,他进来这么久,我担心出了问题才跟着了来瞧瞧,没想到……哈哈,可是泄完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抬手向他们展示镣铐:“我还被锁着,这可怎么办?”

    书文瞧瞧我,又瞧瞧地上的四具尸,走来走去思考。

    “有了。翼你过来把这人的衣服扒下来,小易,你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不对,翼,你先把他手脚上的镣铐扳开,别用砍的,扳开就行,可以吧?”

    闻人翼“嗯”了一声,摸索着我手上的镣铐,灌注真气使力扳开。

    粗约两公分左右的铁环,硬生生被一点点扳变了形。

    两手之后便是两脚,收功之后他马上坐下调息,看来也是费了很大的劲。

    我摸摸手腕,再跳了几跳,被锁的有些惯了,手脚上一下没了重物,倒觉着异常轻巧。

    我脱下衣物交予书文,再换上他递过来的夜行衣,一股浓稠地血腥味,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书文把尸体拖到墙边,把手脚镣使力重新铐了上去,又从靴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在那尸体脸上划上几十道伤痕,弄得一塌糊涂血肉模糊,这样一来,大约连那人娘也不见得会认得他了。

    “这样行吗?”我担忧问道,古人又不都是傻子,这样也能骗过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没想到书文干脆地回答说:“当然不行。骗骗一般人可以,但李承琪与你朝夕相处几个月,自然是骗不过的。”

    我无法理解:“那为何还要如此麻烦?”

    他摸摸我的头,叹气道:“只为给他一个机会。”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希望他能够把这具尸体当作是我,不再追究我的去向?”

    “就是如此。”

    闻人翼道:“他肯?”

    书文道:“赌一把。”

    处理完其他三具尸身,他们把我带到城中一处荒宅,本以为只是单纯一座宅子,却没想到又是别有洞天,拨弄园中一处巨石机关,地下宅院的入口便在我面前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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