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开车拉着路土,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他住的小区,和路土道了别,徒弟就独自开着那辆破富康走了,路土一个人,扶着拐杖,歪歪斜斜地往家里走。

    家很大,却只有他一个人,路土一直没有结婚,他其实不缺女人,接触富人圈多了,各种各样的美女,一捞一大把,她们主动往他身上贴,为的可不是钱。

    生活从来就不公平,人的命运往往变化无常,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师,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你命运的大师,你能不拼命和他套上关系?

    你说你不信这套,可你的熟人,你朋友的朋友,你的周围,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大师,时间久了,你也不得不信。

    路土之所以不谈对象,不结婚,是因为他的秘密,他藏在墨镜里的秘密。

    这个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徒弟知道。

    当年,路土的师傅是个如假包换的瞎子,可路土不是,为了生存,为了获得别人的信任,他不得不装瞎。

    他每天都在演戏,演一场瞎子的戏,演的久了,把自己都演进去了,于是,他渐渐就明白了,也融入到了瞎子的世界。

    太黑,太孤独,太恐怖和无助了,任世界喧嚣,你始终是一个人,被关在漆黑的深渊里,你想喊,没人能听到,周围黑的让你疯狂,你愤怒了,你想把那层黑幕撕碎,看看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可你却连抬起手的力量都没有。

    想到这,路土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他担心,他担心自己的身份有天会被人拆穿,有时,他也感到无奈,他是一个可以轻易窥视他人过去与未来的神秘大师,可他却偏偏算不出自己的命来。

    这是不是无情命运对他最大的讽刺?他怕,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会真的失去光明?

    渐渐地,他麻木了,他玩,他和那些花瓶一样的年轻姑娘们肆意地玩,他玩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玩他,他把自己脱的精光,然后带着墨镜,用手一点点摸索她们身体,她们就吱吱地笑,笑了没多久,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叫喊。

    姑娘们管自己叫模特,嫩模,实际上,他和她们都心知肚明,一切都只是场皮肉交易罢了。

    就算脱光了在床上,路土都不得不把自己装成瞎子,他必须得谨慎,他的客户里,有很多有权势的大人物,要是被他们知道,他其实不是瞎子,那后果不敢想象。

    他床上的伴侣,每天都换,他只挑最漂亮的,路土很少用手机,她们想和他联系,都得通过他徒弟。

    时间久了,他就觉得,这么活太累,他每天游弋在盲人和正常人这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之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他打算再做几年,赚够了钱,就退休,然后去远方,去个没人知道他的地方,结婚,过正常人的日子。

    摘下墨镜,给自己冲了杯牛奶,路土的身子,就陷进了松软的皮沙发里,再也出不来了。

    不知不觉,他就开始失去知觉,迷迷糊糊间,时光倒流,他来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他戴着墨镜,孤身一人,黑暗中,他在没命地逃,身后追着一大团毛乎乎的东西。

    很快,他就无路可逃了,天上,地下,整个世界,都被那土腥色的毛包围着,密密麻麻的毛海中,露出一张老狐狸的脸,尖细的嘴边,长满了白花花的胡须。

    狐大仙来了!

    路土吓的发抖,他的身子开始缩,缩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东北农村,自己9岁时的模样。

    哇地一声,路土被吓哭了,他哭着问狐大仙:“我师傅当年好心,放你一条生路,师傅说你不会再来了,你现在……想反悔?”

    狐大仙不说话,它就这么站在毛堆里,只露出个头来,阴冷地看着路土。

    “你想要我的命!来……来拿!不就是一条破命……你……你来拿呀!!!”路土的心被恐惧快撕碎了,他干脆豁出去了,冲着狐大仙嘶吼起来。

    狐大仙就那么看着路土嘶吼,看了好一阵,它把目光移到了路土戴着的墨镜上,就开始说话了,它说的很慢,音调怪的就像一把拉破了的二胡,它说:

    “贺自(孩子)的命饿(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饿要你那对眼睛呀!”

    说完,狐大仙突然笑了起来,又尖又细的笑,来自阴间的笑声,它血红色的眼珠子里,闪出一阵阵凶光,那光轻松地透过了路土深黑色的墨镜,钻进了他的眼仁子里。

    路土一下感到头皮阵阵发麻,接着,他感觉自己在往下坠,往那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坠。

    颤抖中,他从沙发上惊醒,看了看表,凌晨4点44分。

    他今晚再也睡不着了。

    先把路土的事放一边,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这人名叫肖笑,人如其名,肖笑很爱笑,可他最近却总板着个脸,那样子就像一张无花无色的扑克牌。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再也笑不出来了。

    公司里,肖笑背靠在老板椅上,目光透过宽大的办公室玻璃墙,面无表情地望着墙外,办公区里低头忙碌的员工们。

    他其实是在想心事,一桩阴暗,恐怖的心事,想起来他全身都发寒。

    夺走了他笑容的心事。

    他不笑,他手下员工们就更不敢笑了,有几个女员工,对着电脑屏,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却偷偷在聊天软件上议论起来:

    “肖总今儿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呀?看他样子好像不太高兴呢。”

    “你不知道谁知道?昨晚你不是送肖总回的家?然后……”

    “呸!你再胡说,我过来掐你了啊!”

    “来掐呀?看来昨晚在肖总家,你还没被掐够吧……”

    隔着办公桌,年轻漂亮的女员工们红着脸,偷偷捂着嘴笑,有个大胆的姑娘,小心地瞄了眼远处肖总的位置,见他还是不开心,就点开他的聊天框,发了张笑脸图片过去。

    “滴滴!”电脑响了一声,肖笑收到了那张笑脸图片,他抬起头,就看见玻璃墙外的姑娘,正红着脸看他,没办法,他只能冲着她,勉强地撇了撇嘴。

    那样子勉强的过了头,不像是笑,倒像是在哭了,发给他笑脸的姑娘,看到他这个表情,吓得就赶紧把头低下了。

    肖笑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总,他外表成熟帅气,保养的又好,他爱笑,他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笑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

    最关键的是,他不但有钱,而且还是单身贵族,他离婚多年了,老婆带着孩子,住在国外。

    所以有很多年轻的姑娘,主动往他身上贴。

    不缺钱,不缺女人,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多男人梦想的,肖笑本来就有权利,也有笑的资本。

    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大约一周前的早晨,他被太阳光刺着,从被窝里睁开眼,迷迷糊糊间,就看到宽大的落地窗上,有一个手掌印子。

    昨晚喝太多酒了,女秘书扶着他回了家后,他就晕倒在床上了。

    那天是休息日,肖笑起床后,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就开始做早饭。

    女秘书把他送到家,就回去了,她没留下过夜。

    二百多平的屋子里,装修豪华却又凌乱,领带,衣服,袜子,卫生纸,扔的满地都是,吃过了早饭,肖笑打开音响,选了首蔡琴的老歌,就开始动手大扫除。

    保姆今天休息没来,他难得自己动手一次。

    “是谁?在敲打我窗?”

    音响里传来蔡琴那悠长婉转的歌声。

    地面收拾干净了,他开始擦窗户。

    没记错的话,卧室玻璃上,是有个手印子来着,就先从那开始擦吧。

    落地窗,很大,很厚,肖笑拿着块沾了水的抹布,擦过那块手印时,他腾出只手来,揉了揉眼睛。

    奇怪?抹布重重地划了过去,却把手印完好无损地留了下来,他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那块手印。

    它就留在落地窗的右上角那,它有点小,只有正常人手掌的三分之二大,五个指头印儿的分布,也有些不成比例。

    他一下就怔住了,这手印是谁留下的?

    来肖笑的家里的外人,本来就说不上很多,而且来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可这手掌印,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女人留下的。

    指头太粗,比男人的还粗,手掌又太小,比女人的还小。

    那样子,就好像是个戴着厚手套的小人,带着一脸难以揣测的恶意,偷偷印在上面的。

    肖笑一下就傻了眼,他去找了点清洁剂,沾在抹布上,继续擦那手印。

    还是擦不掉,一点没掉不说,越擦,它反而更清晰了。

    手印还在玻璃上,瞪着五只眼睛,咧着张灰灰的大嘴,在嘲笑他。

    他干脆就站在了落地窗前,抬着头和手印对视。

    对着对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猛地一把,拉开窗户,接着把抹布伸出去,朝着那手印所在的位置伸,太远了,够不着,他又搬了张凳子来踩着,把半个身子探出去,才勉强碰到。

    抹布对着手印,从窗户外面哆嗦着擦了下。

    只一下,轻轻一抹,手印就消失了。

    肖笑的脑袋里,突然“轰”地一声!抹布从窗户外,顺着他的手,掉了下去。

    手掌印是从窗户外的那侧,印进来的!什么人?能够到他的窗户?

    恶作剧?有人故意这么做来吓唬他?不可能,卧室的落地窗,只能从最左面打开,而那个手印,是印在了右上角,也就是说,从屋子里伸手出去,根本没人能在那个位置,留下任何手印。

    那只有一个解释了,有人在外面,摸了下他的窗户!

    但是,他可是住在二十三层呀!

    肖笑所住的高层,外墙和窗台边,都是贴着大块的黑色大理石砖的,就算是飞贼,借他十条命,也不可能爬上来,

    他所在的这块高档小区,位置本来就不大,而且出入监控十分严格,小区周围的墙上,都安着高压电网,保安二十四小时在小区里执勤,

    坏人想溜进这个小区,从某些程度上讲,难度比溜进紫禁城还高得多!

    是谁?是谁留下了这个手印?

    漆黑的夜里,窗外飘来了一个小人,它隔着玻璃,盯着熟睡中的肖笑,阴毒地笑,边笑着,它边往前飘,却被厚厚的窗户挡住了,它进不来,就伸手在玻璃上恶狠狠地摸了一把!

    想到这,肖笑感到自己全身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窗户开着,窗户外,阳光肆意地绽放,照在屋子里,亮堂堂,暖洋洋的。

    可此时肖笑身上,却冷的打起了寒颤。

    客厅里的高档音响,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反复着播发蔡琴的那首老歌。

    “是谁,在敲打我窗?”歌声悠长而阴冷。

    这件事,肖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就干脆随它去吧,擦掉了窗户上的手印子,也就擦掉了他心里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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