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这一天,吴茱儿早早进了城,来到客栈门前,就见太史擎带着小鹿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人高马大,穿着直缀长袍,交领白纫,头戴纱网露出一张罕见的好相貌,令人目眩,实难相信这样年轻俊俏的郎君,居然是一位举人老爷。

    她快跑几步赶上前去,叉手一弯腰:“来迟来迟,叫相公等我。”

    太史擎打量她,一如他所料,这呆瓜没点儿自觉,仍穿着她那套旧布衫麻草鞋,梳着双包头,腰间挂一根褪色的竹笛,一副市井小民的打扮。

    “免了。”他不爱见人冲着他这一身行头点头哈腰,若非是登门挑衅,他宁愿穿得舒服一些。

    小鹿子冒了头,笑嘻嘻地递上一样东西,对吴茱儿道:“这是我家少主昨日亲自挑选的笛子,赠予吴娘子。”

    吴茱儿向他手里看去,眼前不由地一亮,只见一管鲜艳欲滴的翠笛,腰身笔挺,眼孔圆润,末端系着一条黄丝绦,挂着玉坠儿,似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般漂亮。

    “给我的?”她惊道。见小鹿子点头,她连忙摆摆手道:“不成不成,那个谁说过,无功不受禄,我还欠着恩公的人情,怎好意思反过来拿要。”

    “拿着,今日有你立功的机会。”太史擎抓起翠笛抛向她。

    吴茱儿生怕它摔在地上,只好慌手慌脚地接在怀里,再要说些推拒的话,太史擎已是转身大步朝前走了。小鹿子招招手示意她跟上,她低头看看怀里的翠笛,搂紧了追上去。

    茅山书院位于句容县东南,茅山后山下。

    但凡书院,历来都有“讲学”这一项传统,即是推选出书院内有名望或者有才学之人作为讲师,于特定的日子里公开讲述自己在学术上的心得与体会。凡到场者皆可旁听,不拘身份贵贱,正所谓“有教无类”。

    茅山书院也不例外,虽没有东林书院的东林会约闻名海外,但是每月十五日,都在茅山脚下有一场讲学。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读书人更是趋之若鹜,当日茅山脚下必定是人山人海,观者甚多。

    这天,又逢十五。一大清早就见那货郎儿肩着挑担进山,还有那卖纸的卖墨的,提前就在山脚下占了好摊位,又有临时搭起的茶棚,要上一壶清茶便能占个座儿,省两个铜钱租板凳。

    吴茱儿跟着太史擎来到山脚下,入目全是人,若非是太史擎这一身派头叫人不敢造次,路人见之纷纷让道,他们都不一定能挤得进去。

    讲坛就设在一片宽阔的平地上,中央有一块大青石,上面铺着席子,摆着蒲团,那是今日讲师的席位。

    讲坛四周的好位置都叫人占满了,约莫铺了十几张草席,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尽是些穿袍子戴巾子的读书人,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吟诗作对,没有哪个平头的老百姓好意思往跟前凑的。

    吴茱儿越往前走,越是心虚,头埋的越低,同前面趾高气扬的太史擎,还有昂首挺胸的小鹿子一比,就像是一只误闯进鹤群里的野鸭子,招人侧目。

    其实是她想多了,有太史擎这样玉树临风的人物在前,谁会留意到她呢。

    好不容易挤到了平地上,离着大青石能有七八丈远,有一张草席上还留着空位,那处独坐的书生感到身后有人接近,抬头一见,暗暗吃了一惊,连忙起身作揖,一面让座:

    “相公请坐。”

    太史擎倒不客气,撩起衣袍盘膝坐下,对那书生摆手道:“坐罢。”

    书生面露喜色,赶紧坐到他身旁,频频侧顾,忍不住搭话:“敢问足下高姓,听口音不似当地人。”

    太史擎目不斜视,懒得回头看他一眼,敷衍道:“吾字魁一,江西人士。”

    “原来是魁一兄,久仰久仰,弊姓祝,表字知德,兄台唤我表字即可。”这个祝知德倒是个自来熟,不怵太史擎的冷脸,剃头担子一头热。

    不怪他上赶着套近乎,太史擎的身份摆在那里。

    当今科举,三年一回大比,分为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四轮。这童试,又分为院式、府试和县试三场,先要过了院试,才有生员的资格,方能进入官学或书院求学,称之秀才,又叫书生。

    再进一步就是乡试,同样是三年一回,八月期间,在各省省城举行,又称秋闱。秀才去赴乡试,由天子钦点主考官主持,需得登榜,才能称之举人。这一考尤为艰难,万人争过独木桥,能够上岸的又有几人。

    到了这一步,就算有了进京赶考的资格,只差一步就能进得庙堂,登高望远,是以举人又被时人笑称“半步官”。

    祝知德三年前就过了童试,乡试落榜,今秋八月预备再次下场。今日遇着个前辈,既有同席之缘,岂会不抓紧机会攀谈,就算不能请教些考场上的诀窍,也能结交一位前途大好的朋友,何乐而不为。

    于是就见祝知德一张嘴吧嗒吧嗒个不停,太史擎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魁一兄,你家既在江西,可曾到过白鹿书院一游?哎呀,据说太史公当年离朝返乡,就在白鹿书院隐居,担当院主,若是有幸见得一面,聆听一句教诲,真不枉此生了。”

    “”

    小鹿子捂嘴偷笑,心说:我家少主天天被院主念叨,耳朵里都快长茧子了,怕的家都不敢回呢。

    他扭头想同吴茱儿说话,却发现她站在身后的人墙边上,畏手畏脚不敢靠近。他眼珠子一转,凑到太史擎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太史擎转头看了看她,皱了皱眉毛,点点头,从袖里摸出了钱袋子丢给他。

    “你们去吧。”就这点胆子还要进京闯荡,真是生嫌命长。

    小鹿子得了令,跑去吴茱儿身边,拉了拉她袖子,示意她往外走,吴茱儿不明所以,跟着他挤出了人墙,问他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小鹿子东张西望,兴匆匆道:“我刚刚看见路边儿有卖千层糕的,咱们过去尝尝,待会儿给少主捎一壶清茶就好。”

    吴茱儿早晨只是喝了一碗稀米汤,这会儿肚里确实饿了,闻见远处飘来的香气儿,点点头,就随他去了。

    平缓的山路两旁尽是些挑担子摆摊子的小商小贩,有的吃有得玩。小鹿子找到了那家卖千层糕的,五颜六色切成菱形,一层一层中间夹着香瓜果脯、青梅蜜枣,最上一层撒着红丝绿丝和花生碎,瞧着就馋人,价钱也不贵,只要八个铜板一块儿。

    他们一人一块,吴茱儿将翠笛插在腰带上打了个结,抢着掏了钱,小鹿子没同她争抢,“啊呜”咬了一大口,满嘴香甜,软糯好吃,那梅子干酸酸的化在口里,别提多有滋味儿了。

    手里的千层糕没有吃完,小鹿子又跑到另一家卖凉粉的摊子上,要了两碟子浇上醋和麻油,撒上葱末辣椒末,一边招呼了吴茱儿来吃,一边吸溜了一大口,挤着眼睛吐着舌头喊辣。

    吴茱儿哈哈大笑,干脆放开了肚子,陪着他吃喝,很快两人就把附近的小吃摊子尝了一遍,吃得他们满头大汗,直打饱嗝。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钟鸣声,山脚下一阵骚动,原是茅山书院的人来了。

    吴茱儿赶紧催着小鹿子到茶棚去提了一壶清茶,借了个杯子,就往回跑。

    (ps:临时要出门三天,不断更,章回稍瘦,建议攒上三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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