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你说了可不算。”沙通天将桌上的菜扣在他脸上,碎瓷四裂,顿时五颜六色。

    蔺知向后摔倒在地,捂着脸上的血:“你疯子!”

    “古人有云,窃钩者诛窃国侯,真如你所说,我这星海神鹿的买卖做不成,那我也不是你一句随便骗子可以调侃。”

    “那你……你分明就是骗子!”

    “我是梦术师。这天底下最有趣的事,就是人人都想着发财,我是帮他们做梦的人。”

    蔺知找来白布想擦掉脸上的酸辣,一转眼领口被整个提起,

    沙通天的眼睛盯着他:“蔺知,我要你去一个个说,逢人就骂,沙通天是个大骗子,鹿珍就是颗好看的破石头,一无所用。直到有一天,你被人打死才可以停下,听清楚了吗?”

    蔺知暴怒无比:“你这是什么用意,你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你今天放我回去,明天你的骗局就天下大白,你完了沙通天,我告诉你,你和你的山庄全完了!”

    “只要你需要,我还会给你更多的钱,给你手下,专门来宣传揭露我的骗局。”沙通天轻松将蔺知丢在墙上,掸去袖子上的灰,“白鹭领主喜欢听到忠臣的声音,你可不要让他失望。”

    蔺知破口大骂:“我不可能拿你的钱,即便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做!但是……你既然让我做这样正确的事,一不违背公道,二也遵循我的原则。我就答应了,别以为我会蠢到中你的激将法,我一定能击穿你的阴谋!”

    “很好。不愧是四公子的义从,连无耻都能解释得大义凛然。”

    “我要钱,为了戳穿你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去哪里找你?”蔺知喊住离去的身影。

    沙通天头也不回:“大罗山脚,哪里有个卖木雕的小姑娘,你买了她的木头到山庄换钱。”

    说完就消失在大街的人群之中。

    蔺知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

    城南一处幽静小院,

    草庐中透出一缕草药的苦涩香气。

    门口栽着两竿万年竹,平添一丝绿意。

    有爱干净的鸟兽来此栖息,充当守院的门童。

    一个木轮不住滚动的低沉声响,让人从午睡中慵懒醒转。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他衣着一件寻常旧衣,藏在竹影月声中,一走神就是大半个时辰。

    此间偏少此一闲人。

    忽有客来,携着两壶清酒,脚步疾徐交错,远近难闻。

    近了,轻轻叩动篱门,

    笃笃……

    主人梦觉。

    抬眼看见来客面容,不由得一怔,怎会是他?

    来白鹭城短短三月,便搅得满城风云,人尽皆知。

    一座山庄,是半个城池。

    两位公子盛情相邀,此人却是迟迟未决,没有选中求贤,择士任意一馆。若只是求财,不必担这样大的风险。

    眼下的白鹭领主,虽然还年富力壮,但离那白鹭王留下的“三十载”传位之年已不到一个手掌。五年之后,谁是白鹭城的下一个继承人?关北以之为密谈。

    真正的商人早就下好了赌注。

    街头传言,此次他入城,便是要从二公子,三公子中选中一位辅佐,运筹帷幄,方是长久之计。

    拉拢,是他今日的目的?可一个残废又能有什么用?

    轮椅行动,路鸿羽接近,还剩下遥遥十步,勉强支撑着:“寒舍生辉,沙庄主久违了。”

    “六公子,快快坐下。”

    沙通天将酒留在篱笆上,跑上前将他扶稳,目光瞥见草庐中一角,甚为冷清,“六公子这些年,就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这儿多好呀,安静,比府里舒坦。”路鸿羽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久经伤痛折磨之人。

    神鹿山庄的晚宴上,路鸿羽算得上最沉默,也最冷静的那个。对于沙通天不期而至,此时的他同意表现出最大的耐心,就像是遇见了一个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沙庄主,里面请。”

    沙通天被他的笑感染到,替他把车推进屋内:“领主大人知道吗?”

    路鸿羽顿了顿,自然答道:“自从断了这两条腿,头一年父亲常常来,后来便少了,其实他不来也好,免得伤心落泪。眼下我一人也自在惯了。”

    沙通天随意参观着,路鸿羽自去烧水泡茶。

    “这架子上的小鼓好看,是六公子你亲手做的?”

    “这个呀,当年我四哥送我的,他走了,我留个念想。”

    沙通天来到他身后,两人一时无声,还是路鸿羽先打破:“沙庄主在想什么呢?这鼓太老,可敲不得了。”

    “我愿意帮六公子您”沙通天故意伸手,“做一个新的。”

    “什么……”

    “六公子答应吗?”

    沙通天转过头去,轮椅上的男人低着头,视线压住脚尖:“沙庄主不去求贤,择士二馆,来我这破草庐,只为了说这一句?”

    “难道六公子就甘心?那些人已经夺去了你的双腿……”

    “那下一个就该是庄主您的命了。”路鸿羽抬起整张脸,声音也变得锋锐,“来白鹭城你不是求财,更不是求权,你是来复仇的……你是牧疆,牧家的什么人?”

    沙通天拊掌,并不惊讶:“无怪人人都说六公子天资过人,是诸公子中最聪明的,可惜就是太迂腐了些。”

    “你不必在这儿挑拨我和二哥,三哥的关系,没用的。当年那辆马车,我已经完全没有兴趣。”

    “牧城主也没有兴趣,可领主是怎么对他?每一个老羊人都死得太冤了。”

    “沙通天,如果你是想以我为傀儡,来为你的阴谋开道。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背叛白鹭城。”

    “我也不会。”

    “沙庄主,单凭你这句话,你眼下就从这个门出去。”路鸿羽调转轮椅的方向,“咱们就当从没见过面。”

    “六公子,我不会相信,你也不可能忘记……因为这是一个不会醒的噩梦。”

    “他们是我兄长,我父亲。”路鸿羽咬着声音,竭力控制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请沙庄主休要再咄咄相逼,对谁都没有好处。”

    “沙某告辞了。”

    沙通天见话不投机,也没必要再浪费口水。临出门说道:“我就住在旅舍,最近这半个月都在城中,六公子若是想通了可派人去那里找我。”

    路鸿羽并未答应。

    等到那老羊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屏风后转出一个佝偻身躯,带着长辈独有慈祥与关切。俯下身,一下下替路鸿羽把护膝盖好:“六公子,此人是个变数,还是得早做提防为妙。”

    路鸿羽犹豫片刻:“路伯,你看他的背影像不像一个人。”

    “谁。”

    “罢了,一个已死之人。”

    路恩半懂非懂,

    路鸿羽朝屋内而去,手推轮的力道,跟过去三年,一千多个日子一点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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