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城门口少有行人。

    沙通天的离去,显得悄无声息。

    除了两个搬运行李的手下,就只有陈巢一人。

    也是路天鹰留有心眼,执意要派给他这个副手,毕竟沙通天并无一点职分,名不正言不顺,有陈巢这个副总管在,卡夫那边也好交接。

    “陈总管,多多赐教。”

    “庄主客气了,都是为领主办差。”

    两人都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却说不太出,

    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都说春风是旧年的相熟,只要一杯就可醉倒多年知交。

    “小东西,你好啊。”

    沙通天看着地上的小草,年年生灭,

    踩过的那块顽石,好像还是彼时那块,一不留神就要蹦出一只闹天的石猴。

    可有一棒,再落九重天。

    雄伟的白鹭城门,像极了一个巨大相框将他牢牢框住,

    除了剥落的石子,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本以为落日云海,那场浪漫晚霞,此生不辜负。

    练剑峰两年,心如风顶冷铁,

    与天魔星一战,气分双剑,生死两重难关,

    忆往昔,不再少年游,

    感慨小胜当年,意气风发奔走四族,想要有一番作为,扭转时局拯救整个白鹭城,最后混个领主当当,聊此余生也就将就了。

    可谁想到没等他看看这方天地,无一技傍身一出城就入了他人设计,步步杀机,若非天赐福运,几条命才能站在这里?

    一个命不由己的废公子,想要为生民请命,原来是,天人说笑?

    兜兜转转,战火依旧燃尽,无数人的悲欢离合,也有曾经他在水底的倒影。

    白鹭四公子,路路沙,已死。

    “沙庄主,且留步!”

    他就要上马车,有声音追来了,

    陈巢回避:“庄主,我就说了,您还有杯饯行酒要喝。”

    沙通天看见马背上匆匆下来,勉强一笑:“馆主,您来了。”

    对于那里走漏的风声,不由头疼。

    “庄主这一去,山高路远,艰辛备多,我岂能不来啊。”路逸锐亲自来送,他不知道沙通天此去的目的,但也从领主府的反应里隐隐感到一种压力。

    寒暄毫无必要,路逸锐将沙通天拉到车后:“沙庄主,可是去见卡夫将军?”

    “馆主有什么要我传递的?”

    “无他,一片真心。”

    沙通天看着没人跟来:“馆主肯定明白领主大人的心意。”

    路逸锐为难,叹气说道:“果然父亲还是不肯么,让卡夫将军回白鹭城……不必想也知,他的疑心实在是太重了,卡夫将军对白鹭家忠心耿耿,怎会做那些犯上作乱的事?如果卡夫真反,不会是路高轩的刺杀,而是他那该死的疑心。”

    越到最后越是愤愤,他这样强硬地反抗,

    沙通天还是头一次见:“三公子见过领主了?”

    “他将我踢了出来。”路逸锐脸上淤青未消,克制着声调,“如今外患虽消,内忧更急。谁能保证明天还是太平?如果能得卡夫将军镇守,中流一柱,一切阴谋自然瓦解。可偏偏这种节骨眼上,父亲却糊涂了。”

    沙通天方要开口,路逸锐确实横着泪花,却向他长长一拜:“庄主深明大义,请听我一言,就算是为了您的那些鹿,也一定要让卡夫将军回来。否则局势崩塌,谁也逃不掉。”

    “三公子您是想……”

    沙通天变了眼神,只用唇语表明。

    “如果真有那一天,路逸锐愿以云之涯起誓,决不辜负。”他的手紧紧攥住沙通天腕部,激动得都要语无伦次,充满血丝的眼球在憔悴里显出锐气。

    “这一生,是逸,还是锐,三公子您终于做出抉择了,恭喜大喜。”

    沙通天平静着,努力着,

    路逸锐稍稍镇定,发现陈巢掀开车帘似乎是在寻找他们二人,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言尽于此,就不再相送了,庄主一路平安。”

    “谢公子赐酒。”

    两人酒洒当场,分别而去,

    沙通天上了马车,陈巢投来略微疑惑的眼神,喝一杯饯行酒罢了,怎么费了这么多功夫。

    车马滚滚,晃动不休,

    沙通天边看风景,边笑道:“陈总管,上一次去老羊城是什么时候?”

    陈巢想起那些回忆,折磨多余喜悦,摆手道:“太久了。”

    也就不欢而罢。

    接下来几天,两人说的最多的,不在江湖,反倒是星海。在这旅途上,不必理会其他任何,对身心是一个极大的放松。

    陈巢隐隐的好奇与仰慕,在听完沙通天的描述后,也露出了美满的微笑:“以后领主用不着我了,我一定也要去星海瞧瞧。看看庄主您是不是在吹牛,哈哈哈……”

    “何必等那些意外,这次出使结束,陈总管大可随我一同前往,界门虽远,不过三五日也就到了。”

    “如此甚好。”沙通天说得陈巢心动,“庄主,你说的那片云海,真的比我们这整个白鹭之地还大?”

    “大,大得多了,永远没人抵达过云海的尽头。”

    语言的美好,沉浸于想象。

    两人听到车夫的欢喜叫声,起初都没在意,

    下了车才发现,穿越山川湖泊,这些辛苦的跋涉都有了意义,

    那座曾毁于战火的老羊城,就藏在最后一座山峦背后。

    “沙庄主,我听见老羊城的军号声了。”陈巢感慨道,“久战之师,当如此。”

    沙通天来到山岗上,远远望去,雄劲的原野长风拂面,远方清新狂野的美味尽在其中。他深深吸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开阔起来。

    ……

    夜晚照例在林间休息,

    清幽的月光,梦觉,听见一种古怪的吟哦叫声,遥遥来自对面半山。

    沙通天觉得迷惑,走出林子,仰头细看。

    一会儿,陈巢也醒了,笑说道:“沙庄主,那是此山野人鼓乐,他们在祭祀先祖。以前每次往返,我都能听到。”又喃喃自语,这些家伙可真是走运,不管外头打仗打成什么样子,都烧不着。

    “又是那些猴子……”

    沙通天眼睛一酸,急忙用手背抹去。

    陈巢被吓了一跳,忽想起他的来历,心里感动道:“这可怜的老羊人,一定是惦记起他那死去的可怜孩子老婆了。这乱世,众生皆苦。”

    眼睛一闭,翻过去想继续睡,想起这些年的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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