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勾践所料,吴军成功渡江,楚越联军对吴军的渡江之战仅仅造成了小小的麻烦,并未在江防上给予庆忌致命一击。

    江河防御难度最大,以江河为防御阵线历来是兵家大忌。古往今来,江河防御少有成功的战例。

    即便如此,庆忌为了尽量减少伤亡也没有强行突破长江防线,在他率大军赶到长江口岸时,便兵分三路,先以左右两翼部队趁夜从上游下游渡江,对楚越联军动佯攻,迫使楚越联军分兵拒敌,然后主力渡江,强行打破对方的封锁线登岸做战。

    楚越联军在消灭庆忌一部分先遣人马后,庆忌主力已完成渡江任务,楚越联军立刻退出战场,收兵后退,撤至云阳组建第二道防线。

    楚越联军兵力本在庆忌之上,又采取了守势,庆忌想要突破防御与姑苏取得联系,唯有强攻硬打,而楚越联军的目的便是在这样的阵地战中以占据地利的有利条件消耗吴军有生力量。

    庆忌显然已洞察楚越联军目的,因此渡江之后暂做休整,没有马上攻击云阳。这种举动正合楚越联军之意,他们仍在期盼宋军能依约南下,从后方对吴军形成夹击,如果待宋军一到,吴军腹背受敌,他们的胜算无疑将更胜几分。何况此时李寒率楚国水师仍在长江上游一带候命,费无忌业已出将令,命他马上率水师驰援,待水师一到,亦可登岸做战。纵然李寒水师力量有限,不足以对吴军形成致命打击,但是对打击吴军士气,却有着不可估量的重大作用,届时将使吴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就在这时,勾践收到了吴国国内传来的消息。听说吴军乘船自海上迂回至越国边境登6,此刻已直扑会稽,勾践不禁大惊失色,他的父王和整个王族如今都在会稽,而且会稽城城墙低矮。年久失修,根本不堪一击,若是吴军得了会稽,擒了父王,那便大势去矣。

    对于这支吴军的来路,勾践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知道,不管这支吴军来自何处。此时除了退兵回国已别无选择。勾践立即去费无忌营中向他说明情况,费无忌闻听消息也是大惊失色,不过现在眼看大战在即,马上就要重挫庆忌亲自率领地吴军主力。他自然不同意勾践退兵。

    两下里正僵持不下,越王允常的第二个信使又到了,勾践看了父王决意死守会稽,为他争取攻陷吴都姑苏的计划,不禁仰天长叹:“皓进匹夫,误我越国深矣!”

    皓进的分析里,认为这支突如其来的吴军是孙武使的一计,是孙武眼看楚越联军趁吴国国内空虚出兵伐吴,他倚仗姑苏城城坚墙高足以坚守,便大胆抽调主力自海上南下。兵围会稽以解姑苏之围。

    这种想法其实并没有错。而且也是目前最合理地解释。但是勾践目前就在吴国。所有地耳目探察到地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向他禀告。他自然清楚地知道。吴国仅存地兵力都集中在姑苏城内。姑苏城内守军根本不曾在他甫入吴国之初便抽调人马离开姑苏;他更知道。吴军地战船一部分集结在五湖。一部分集结在南武城。这两个地方地战船在楚越联军攻到姑苏城下前便已全部划入湖心岛屿附。一艘也不曾离开。

    那么。这支吴军从何而来?又如何能在最恰当地时机突然出现在越人面前?

    勾践据此推断。越想越是惊心:除非吴人早有准备。整个计划就是吴人布地一个局。否则断不应该出现如此局面。可是。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庞大地战役。其中涉及楚国、越国、吴国、东夷和宋国。涉及政治、军事、外交各个方面。时间跨度更不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日。如此庞大繁复地计划要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勾画?吴国在整个计划中甚至不能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它如何能保证楚越一定会趁吴国内部空虚而出兵?如何能保证顺利解决东夷之乱?如何能保证不会受到宋国牵绊?如果这真是一个通盘考虑过地军事计划。那么制定这个计划地人也太可怕了。他需要充分了解楚越等国统治者地性情脾气、处事习惯;需要对楚越等国地军事实力和可能地军事动向做全面了解;需要对吴国、越国、楚国和东夷地政治展有一个准确地判断。然后才能制定这样一个波及多个国家。时间跨度和空间跨度如此广阔地宏伟计划。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料敌机先如同神人地智谋之士?

    最重要地是。如果这真是吴人早已开始布下地思虑周详地一局妙棋。棋子一颗颗布下。一步步暗伏杀机。直到此刻才开始收官。那么他们算计地就绝不会仅仅是一个越国。可是直到如今都不见他们对楚国有什么举动……

    费无忌见勾践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还以为他是担心越国安危。于是好言劝道:“太子。老夫知道你牵挂越国和越王。可是你千里迢迢返回越国。未必便来得及替越王解围。如今吴军主力已被我们阻在云阳城外。这可是再不可求地绝大机遇。只要消灭庆忌主力。甚至一战连庆忌也杀了。从此我楚越两国地心腹大患便不再存在。

    至于越国之事,我想纵然太子率大军在外,越王没有守城之力,要遁入河泽之间与吴军周旋还是绰绰有余的。只待吴人大败,老夫兵随你回越国消灭那支吴军,如何?”

    费无忌的话颇为让人心动,勾践既舍不下这个剪除庆忌地绝好机会,也知道与其自己现在急急回国,远不如借得楚军同回越国更具胜算。可是他地父亲在信中已经透露了死守会稽的意思,父亲誓死守城。很难说不会被吴人所害。若是父亲就此死去,那真是一生一世也无法弥补地大遗憾。

    勾践沉吟良久,理智终于战胜了感情,他重重地一跺脚道:“罢了,我现在率大军回国,地确未必能解会稽之围。先消灭庆忌要紧。令尹大人,勾践这就回营,立刻修书一封,令信使马上赶回会稽,请我父王放弃会稽。利用河泽之险暂与吴军周旋,待我们灭了庆忌……?”

    费无忌会意地一笑,手捻胡须自得地道:“你放心,到时老夫一定派一支大军随你返回越国。呵呵,你以为……老夫不想斩草除掉,将吴军彻底消灭吗?”

    “那就好!勾践告辞。”勾践匆匆一拱手,立即返回自己军营,将自己地意思告诉信使。越人信使一共五人,勾践还不放心,又加派了二十名扈卫,向每一个人明确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命他们快马加鞭立刻返回越国。

    这群信使前脚刚走,上将军皋如便急急奔入大帐,气急败坏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楚……楚军撤兵了。”

    勾践一呆,愕然道:“上将军说甚么?”

    皋如使劲一跺脚,“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殿下,楚军拔营起寨,撤兵回国了。”

    “甚么甚么?”勾践讶极而笑:“这怎么可能,楚人怎么可能撤走。上将军……可是喝醉了酒么?”

    “嘿!末将喝的甚么酒啊。殿下,你快出帐看看。楚人真的要收兵回国了。”

    勾践见他不似说笑,不由瞿然变色。他马上同皋如离开大帐,站在帐外一看,果见楚军营中旌旗闪动,人喊马嘶,似乎正在拔营起寨,勾践大惊失色,立即命人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打马扬鞭,向楚军营中急驰而去。皋如也急急抢过一匹战马,随之而去。

    到了楚军营前,只见楚军连辕门都已倒了一半,里边的楚人乱哄哄如狼奔豕突,勾践不由眉头急跳,他狠狠抽了马股几鞭,丝毫不做停留,便直驰入营,从正做着撤退准备地楚军士卒们中间穿过去,一直奔到费无忌帐前。

    “吁

    战马前蹄扬起,“希聿聿”一声长嘶,勾践未待战马停稳,便翻身下地,持着马鞭闯进费无忌的中军大帐,中军大帐顶上的牛皮蓬顶已经掀开了一半,阳光处处洒下,帐中一片通明。勾践闯进帐去,只见费无忌如癫似狂,正在催促着亲兵,狂吼道:“快,快,再快些,一个时辰之内,老夫务必要踏上归程。”

    勾践站到费无忌面前急问道:“令尹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费无忌一见是他,不禁铁青着脸色道:“孟嬴与子西那奸贼竟勾结起来,趁着老夫领兵在外,罢了老夫之职,直指老夫是当朝权奸,将老夫家人、亲友尽皆下狱,鼓动自吴国释回的一众失势老臣正欲接管各地牧守之职,老夫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马上就要毁于一旦了。”

    勾践一听,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一时只觉手脚冰凉。

    他心中仅存地一点疑惑终于也有了答案,此事再无可疑,必是庆忌早在一年多以前便开始筹划布署的一盘棋。他和费无忌本以为大计得售,此番可以消灭庆忌,从此一劳永逸地解决吴国这个心腹大患,谁料,却是一脚踏进了庆忌布下的陷阱,成了他手中的两颗棋子。

    费无忌说完便不再理会勾践,只顾大声呵斥着手下动作再快一些。皋如晚了一步,待他抢进帐来,只见费无忌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正在到处乱窜,而自家太子却泥雕木胎般站在那儿。

    皋如急忙上前,摇晃勾践肩膀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勾践醒过神来,急忙挣脱皋如,抢到费无忌面前,一把扯住他的手臂道:“令尹大人,你不能走。”

    “岂有此理,老夫的老底都要被人抄了,再迟一步便成了丧家之犬,唯有返回楚国,尚有可能挽回局势。老夫岂能不走?”

    勾践急的跺脚:“令尹大人,我们中了庆忌地计了。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什么东夷之乱,什么彭城之战,都是庆忌设好的局。他在一步步诱引我们出手,要把我们全都葬送在吴国啊。”

    费无忌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此时他归心似箭,也无心去听,只是不耐烦地摆手道:“既然是吴人之计。那老夫更要尽快离开了。”

    勾践怒道:“令尹大人,你根本没有听懂我地意思。令尹大人,你且静下心来,听勾践说清其中利害。庆忌是故意出兵东夷,弄出国内空虚的假像,诱引我们出兵,然后派人抄了本太子地后路,蛊惑楚太后利用被他释放回国的楚国权贵制造动乱。这样一来,我们无心恋战,唯一的选择就是马上回国。可是既然这是庆忌的一计,他必然早已料到我们地反应。到那时他挥军自后掩杀。前方又有强敌,我们根基既失,腹背受敌,军心必然溃散,哪里还能与吴人一战?”

    费无忌一拧眉毛,问道:“那么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勾践双眼微微一眯,阴鹫地道:“我们现在别无选择,要想扭转败局,唯有将错就错,主动寻庆忌一战。利用我军数量优势。消灭庆忌主力。到那时,我们便能抓住主动。只要大军在手,再从容杀回国去。何愁国内之乱不会迎刃而解?”

    费无忌哂然道:“太子殿下真是异想天开。我们如今在云阳城本是守方,守在吴人必经之路上候他来攻。现在你要我变守为攻,主动寻找庆忌一战?嘿!既然这是他定下的一计,他岂会遂我之愿,与老夫硬碰硬的打上一仗,你当庆忌是个白痴吗?

    如果老夫是庆忌,只管与敌周旋,等到国内消息传开,全军士气动荡,还有几个兵丁肯抛家舍业,为了一个无根之主而拼命?太子殿下,老夫不是庆忌,也不是你勾践,你们都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世子,老夫可不同,此时再不回去,等到整个楚国完全被太后一系的人掌握,老夫这一生都不用回去了。”

    “令尹大人……”

    “休得多言,老夫虽视楚人如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只消楚国在老夫掌握之中,他庆忌还奈何不得我。若失了楚国,老夫便是砧板上地一块肉,唯有任人宰割了。对不起,楚越之盟就此作罢,老夫要马上杀回楚国。至于你吴国之事,嘿嘿,太子殿下自求多福吧!”

    费无忌说罢,把袍袖使劲一甩,挣脱了勾践地手,向外边大声喊道:“快些快些,派人通知李寒沿水路返回楚国候命。派人通知姑苏城外人马取道干隧追上老夫地大军。我们马上启程,自长岸过江,从昭关返回楚国。”

    外边一片轰乱的答应声,勾践呆立当地,脸色惨白。

    皋如担心地道:“殿下,殿下?”

    勾践仰天悲叹道:“此番一败涂地,实非勾践一人之罪,实非勾践一人之罪啊!”

    他说到这儿,苍白地脸色突地转为血一般赤红,身子摇摇欲坠,双手颤抖,几难自持。皋如大惊,急忙扶住他叫道:“太子,太子保重身体要紧,此时此刻,切勿伤心过度,我们……我们该马上想个办法才是。”

    勾践被他一摇,猛地清醒过来,恍然道:“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但有一线希望,也要拼下去。回营,马上回营。”

    勾践营中,众将听勾践说明经过,人人面现沉重之色,帐中气氛一时无比压抑。

    勾践强打精神故作轻松地道:“诸位将军,费无忌既要退兵回国,我越军孤木难支,也唯有撤兵一途了。楚、越、吴三国中,楚国最强,吴国次之,我越国实力最弱,因此,本太子预料他庆忌既得此良机,绝不会放过这个削弱楚国的好机会,他必然会派重兵自后追杀楚人而不把我们放在心上,这就是我们地机会了。

    我们马上杀回国去,先击溃那支包围会稽的吴军,然后整肃队伍,广招兵丁,穷我越国举国之力以抗强敌。庆忌追杀楚军纵然得胜归来。自己地兵力也必然损失严重,那时哪里还有余力再伐越国,到那时我们再遣使与吴人议和,当可消弥这场大劫。”

    上将军皋如立即出言赞同道:“太子所言有理,我越人与吴人几百年来争战不断,始终屹立不倒。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皋如原领兵殿后,请太子立即亲率大军前行,拔营回国!”

    当庆忌的大军到达奄城时,费无忌亲自率领的五万大军已急急惶惶赶到鸠兹,马上就要到长岸江口了。勾践地两万大军也已撤到了笠泽。中途他们经过姑苏城时,只见城外到处还矗立着许多攻城器械,有地抛车兜囊中还有备好的石头,许多营帐仍然完好无损,有几口灶里的饭居然也刚刚烧好,由此可见负责攻城的三万楚军闻讯后撤退的情形是如何匆忙。

    越军经过姑苏城时,吴国上将荆林率兵出城追杀了一阵,只是因为那时通讯条件太差。他们现在还未能和庆忌及时取得联系,不知道庆忌那边情形如何,因此肩负着守卫都城重任地荆林不敢率兵远行,在越军留下两千多具尸体之后。便任由他们脱离战场远去。

    庆忌兵到干隧时,便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准确消息,他立即停下来布了全面的反攻命令。

    “楚越两军均已远离姑苏王城,已不虞他们会反攻回来。传令,命梁虎子率兵追杀楚军,不可迫得太近,想办法先吃掉他落单的三万大军,再追上去以蚂蚁吞象的法子逐步蚕食楚军。

    命赤忠所部侧翼接应,南武城地新式舰船全部驶出,沿新掘挖地河渠进入大江。溯江而上。与赤忠所部汇合后,载赤忠所部自水路进。配合梁虎子部追杀楚军。

    命梁虎子所部自五湖登船,自水路而下追赶勾践。待勾践人马到达越境,再与英淘所部内外夹击,以逸击劳,全歼越军,彻底解决我吴国心腹大患,从此再不容这鱼虾鳌鳖扯后腿,坏了我吴国大计!”

    “命孙武坐镇中枢,负责此后越楚两国具体战役一应指挥!”

    随着庆忌一道道军令,一队队信使一一领命,片刻功夫,一队队肩插红旗的信使便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庆忌吩咐完毕,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溢出一片轻松地笑决:“来啊,起驾,返回姑苏王城。”

    李寒驻军燕矶,正等着费无忌的命令以便去抄庆忌地后路,不想左等右等,翘等待了半晌,等来的却是楚太后剥夺费无忌一切官职,将他指为叛逆权奸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费无忌命他马上撤兵,沿江返回,到巢城一带候命,李寒对这道命令却不愿附从。沿江而返,赶到巢城,那么再往下就是自水路直取郢都了,如果费无忌能成功地打回郢都,重新夺回大权还好,如果他失败了,自己孤零零一支水军,岂不任人宰割?

    他地这支水师载不了费无忌那许多人马,费无忌只能走旱路返回郢都。他自长岸渡江,先要取昭关,那么接下来要走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条是经潜、青苔关、松子关穿越大别山,到达柏举,然后直趋郢都。另一条路就是沿淮水向西,到达楚国东北,再穿越大别山和桐柏山之间的三关,迂回入郢。费无忌要自己沿大江而上,路途虽有些绕远,却能直接到达郢都。可是凭他这支水师便能打下郢都么?费无忌命令他这么走,分明……分明是把他当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用他来吸引忠于楚太后地军队罢了。

    然而,李寒又岂是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主儿?一俟想通了其中关节,他立即决定放弃费无忌为他指定的路线,取道淮水返楚。这条路也可与费无忌遥相呼应,却不致成了为费无忌挡灾的靶子。

    他可以沿淮水向西,驶至汝清再观察动静,如果费无忌能成攻打到郢都,他便于淮汉之间的水路迂回赶到,与他配合攻郢。如果费无忌兵败,那么他便可以从淮水北上进入黄河流域,在中原诸侯中为自己寻找一条出路,相信有一支精锐水师在手的他前去相投,不管哪个诸侯都会降阶相迎,予以重用。

    李寒盘算已定,立即告诉费无忌的信使,说他已得到消息,楚太后将派水师在长江上游设伏阻截,他将取道淮水西向,配合令尹大人攻击郢都。信使一走,李寒立即指挥水师大军自长江拐入淮水,摆橹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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