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毅出门去找张果,而这位张管家正在院门外候着,见梅毅出来迎上前去问道:“少爷休息了吗?”

    梅毅道:“少爷很好,已经休息了,张管家,我有事找你,请随我来。”

    张果见他语气郑重,没说什么随他去了,出了菁芜山庄又来到句水河边,见四下无人,梅毅转身道:“张果,你我结识已经有四十年了吧?”

    张果答道:“是啊,当时你还年幼,如今强健鼎盛,而我已经老了。”

    梅毅淡淡一笑:“你不是老了,只是不露行迹而已,若论年纪,恐怕比孙老神仙还要大吧?也怪我眼拙,直到今日才知你非人属。”

    这一句话就像平地惊雷,张果连退几步,躬身道:“原来你识破了,我今生确实是乌梅之精,早年入柳府不过是人世间的托身之计。柳伯舒公待我甚厚,心中一直感谢,后来随巧娘入梅家,为菁芜山庄总管,得此山水灵秀之地修身。这几年照顾小候爷一直尽心尽力,并无一丝过失,希望梅将军明察!”

    梅毅见张果承认的这么痛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头道:“你不必惊慌,少爷也说你对他有恩,要我莫为难你。其实今日如果不是你情急之中施法保护少爷,又怎会露了行藏?这些我心中都有数。……就是少爷命我来问你的,你既然不隐瞒身份,那就去见少爷吧,他有话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芜山庄后花园中一处独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后有一棵枝干虬结的老乌梅树。院门朝南,东西两厢各有两间偏房,正厢是三间房,中厅本是待客之处,梅振衣无客可待这里放的是平时日用之物,谷儿、穗儿两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随时照顾,而梅振衣住在东房。

    张果去找梅振衣,谷儿、穗儿在中厅守护,看见他道:“少爷已经睡下了,管家有事吗?”

    张果:“我有事要找少爷禀报,睡下也无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来。”说完话走进了东房,此时梅毅也迈步进了院门,却站在厅外没有进来。

    梅振衣确实有些倦了,梅毅走后他只想闭目稍歇片刻,不料却睡了过去,等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看见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侍立,正是管家张果。他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原来是张老,我让梅毅叫你来,自己却睡着了,等了很长时间吧?”

    张果连忙上前扶他,并将靠枕垫于肩后,面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却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今日被梅毅点破,请责罚欺瞒之过,无论少爷想如何处置,或是逐出菁芜山庄,老奴也无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这话说的,您有功无过,好端端的责罚你什么,我还要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担忧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会被梅毅看破?……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你的身份是想公开呢还是继续保密下去?”

    张果松了一口气,以央求的语气道:“本不想被视为异类,否则也不必隐瞒身份,既然被少爷看破,那少爷您说了算。”

    梅振衣:“既然这样,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说出去。……往后您仍然是菁芜山庄的管家,这里的一切还是你做主,与以前没什么两样,我年幼体弱,还要烦劳您老多照顾。”

    他这么处置倒也正常,张果本身并没有犯什么错。他长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刚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现梅太公是个老妖精,自己该怎么办?”想来想去答案是――不怎么办,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爷,那么管家张果照此办理。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是千奇百怪,那就见怪不怪吧。

    张果闻言却是大为感动,当场点膝于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宽容张果,往后但有吩咐,必尽全力!”

    梅振衣连忙俯身去扶:“张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来带着我父的书信,山庄上下都有厚赏,你自去库房支取,分于众人吧,也算我向诸位致谢了。今日之事,往后就不必提了。”

    张果领命而去,在门外见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语述说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着东房的窗户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为少爷醒来必定心智未开,一见面却是如此聪慧的孩子,看来老天爷并非完全不公,给了他十二年荒芜岁月,又给了他醒来时少年老成天资。此事处理的很妥帖,隐然已懂怀柔御人之道,这孩子真是个异数,如果能好生调教,将来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无知又远在数千里之外,菁芜山庄大小事宜都由张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经过这件事,张果、梅毅遇事都要请示少爷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纪,已经成了菁芜山庄真正说话算数的少主人。

    这天晚饭后,谷儿、穗儿又要为梅振衣净身更衣,梅振衣摆手道:“不必了,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往后这沐浴净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来就行。”

    俩丫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大少爷不高兴了,面带惊慌之色伏地道:“少爷,如果奴婢们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您尽管明言,求你不要赶我们出去。”

    梅振衣看着她俩吓坏了的样子,温言道:“谁说要赶你们出去了?”

    “那少爷为什么不要我们姐妹伺候呢?是什么地方伺候的不好吗?少爷为什么要换人?”两个丫鬟还是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梅振衣暗叹一口气,柔声道:“不是不让你们伺候了,只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们做其它的,我一样很满意。”

    “你说什么?自己来?”两个小姑娘一起抬头,面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们为什么惊讶,穿越前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旧时八旗的遗老遗少,很多人至死都不会自己穿衣服,早上起来需要保姆伺候。现代人听来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但过去的贵族豪门子弟就是这么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围着伺候,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净身这些事都让两个少女动手,梅振衣还是觉得别扭,既然现在行动如常了,把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现在那小身子骨,实在也不是很对得起观众,影响形象啊。

    想到这里梅振衣笑道:“不必惊慌,我对你们很满意,只是孙老神仙说我积年体弱,要想尽早恢复,日常之事要四体多勤,这样对身体有好处。所以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吗?”同时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个衣服、撒个尿,还要对两个小丫鬟撒谎,把孙思邈都扯进来了。”

    谷儿、穗儿听说是孙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出去准备沐浴汤桶去了。梅振衣有专门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厢房,雕纹花岗石铺地既防滑又整洁美观,屋角还有专门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面有帷幔,中央是一个大木桶,桶中有木几,多大的胖子也够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泡澡,专门烧热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个小门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随时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叶熏煮,有淡淡的药香气息,虽然没有现代那种肥皂,浸泡沐浴之后也觉得非常舒适净爽。

    说是不要下人伺候,烧水、添水、净扫浴室等等还是下人来干,梅振衣不过是自己脱衣服进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来而已。沐浴更衣已毕,谷儿、穗儿问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摇头道:“时间还早,我想去拜访孙老神仙,他住在山庄何处?”

    这时院子里有人说话:“少爷想见孙老仙人,派人去请便是,何必趁夜亲自拜访?”抬头一看是梅毅,他到山庄后就住在小院的西厢房,以便贴身保护少爷,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两人一班轮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听见声音也都出来了。

    梅振衣摆手道:“先前有事请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没有办法,我现在又不是不能动,哪有让他来见我这个晚辈的道理?……你们就不必惊动了,谷儿,你领我去,穗儿,你留下来掌灯铺床。”

    孙思邈的身份可不低,虽自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侯。管家张果没敢让他住待客的厢房,而是请他住在山庄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却没有入住庄主的卧室,在正房旁边的书房中住着,两个小童子住在院侧的耳房中。菁芜山庄的规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规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后花园别院,本应该是接待尊贵的女眷的地方,现在让大少爷用来养病了。

    大户人家的书房不是推门直进的,有屏风隔出一个小前厅,后面还连接着一间可以休息的卧室,卧室与前厅之间摆放书案和格架的厅堂才是真正的书房。曲振名正在前厅候着,见梅振衣来访赶紧通报一声请他进去。

    孙思邈没有睡,正在灯下读书,见他进来释卷道:“腾儿,这么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吗?为什么要自己过来?”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礼道:“老神医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针治愈我的失魂症,对腾儿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劳烦您老人家亲往探视,今日既能行动,再也不敢失礼。”

    孙思邈看着他眼神很是欢喜,捻须微笑道:“应该还没人来得及教你这些,你自己就明白礼数,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他说的也对呀,梅振衣的表现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个刚醒来不久的白痴,看来自己还是太露痕迹了。想到这里梅振衣也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无知,一朝醒来就觉得应当如此,老先生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思邈:“其实也不必诧异,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我想你就属那生而知之。但切记,生而知之有限,学而知之无涯。”

    有意思,梅振衣还在想着怎么掩饰,不料孔圣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这种情况给解释了。他此时还不知道,孙思邈正是看中了他这种天资,心里动了收为衣钵传人之念,只是暂时不想说破而已。其实在世高人传衣钵,往往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师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面前哭着喊着想拜师也没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对道:“您指点的对,学而知之无涯。家父也来信说,在您老人家面前时时恭谨,要多多聆听教诲。”

    孙思邈微笑着伸手,梅振衣现在的个子不高,还不到谷儿的下巴,站在那里孙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头顶,掌中有一股温和的热力传来,扫干了他头上的水气,一边说道:“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事想问我,尽管来。……但是像今夜这样沐浴之后披湿出门,对你的身体不好,究竟有何事呀?……来,坐下说话吧。”

    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孙思邈身边,谷儿献上茶,一老一小这才谈起正经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与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么不同?这世上神仙菩萨妖魔鬼怪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会公然到处乱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修的都是什么?这个话题谈起来可就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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