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修行人出神入化,不仅要省己身,还要观世间万象。前世种种,其实就是世间众生的经历啊,不同时代、不同世界、不同身份的经历。”梅振衣感慨道。

    钟离权眼神一亮:“不错,你这句话,竟说破了前世的含义。”

    梅振衣:“师傅说什么,所谓前世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钟离权眼睛一瞪:“那你以为修行人谈前世的何在?就是观世间众生万象,不仅前世,后世也是这个含义。”

    梅振衣:“师父不要总瞪我啊。”

    钟离权:“不瞪你不行,你很聪明,能想通很多事情与道理,但是能说出的话,并没有真正在修行中印证。”

    梅振衣:“我的修为离出神入化还差得远呢,但听师父这么一说,到时候我并不怕这重考验。”

    钟离权又瞪了他一样:“修为至此,谁都不会怕!关键在于能不能过得去。……知焰这三年流落就是在观世间万象,不如此,也无法窥破关口成就出神入化,所以说是考验也是福缘。”

    梅振衣:“师父,你说知焰会不会有危险?”

    钟离权:“废话,正在凶险之中。”

    梅振衣:“你能不能帮她?”

    钟离权:“现在帮不了,得靠她自己,我们只能让她不要受惊扰,师父真正能做的,就是点化她堪破关口,如果万一历劫失败。再去设法补救。”

    “这重劫数叫什么名字?”梅振衣忧切之色溢于言表。

    钟离权:“天刑之前,世间修行重重劫数因人而异,因而无名,我听说你喜欢起名。那就起个名字呗。”

    梅振衣想了想:“借用佛家之言,就叫苦海劫如何?”

    钟离权手拈胡须道:“妄心、真空、苦海……你给这些修行劫数起的名字都很形象,也很贴切,那就这么叫好了。”

    梅振衣:“这么简单的事,以前为何无名?”

    钟离权:“并非无名,而是无定名,各门说法不一。各人经历也不一。比如真空劫,对梅毅就很难,对你却很轻松,此去丹霞派一趟真空已历尽,甚至一点刻意的感觉都没有。拜神鞭送出又收回,这一劫就过去了,这也与你平日行事很少依仗神通法力有关。”

    师徒之间地这番对话,言下之意梅振衣已经渡过了“真空劫”的考验。梅振衣苦笑:“师父也不看看我都和什么人打交道?想依仗神通法力也比不过呀!这一劫看似轻松,实则艰难之处,不在行功之时。”

    钟离权微笑道:“这便是世间修行劫数的妙处。因人而异。虽是天劫,也称人劫。徒儿,我问你,假如知焰知道随你上丹霞峰会是这个结果,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她还会去吗?”

    梅振衣:“我想她应该还会去的,所行便是所愿。……师父。我们再聊下去天就亮了。你不是还要传法吗?”

    钟离权习惯性地挥起扇子敲了他一记:“臭小子,是你问这问那。还要催我!……现在就传你九转金丹直指的法诀,我能在一个时辰内传完,但还有几句话要提前说清楚,你闭嘴听着,不许再打岔。”

    梅振衣已是大成真人,刚刚经历真空劫,此时修为按医家简练说法,已入脱胎换骨门径。但是钟离权要教他的“九转金丹直指”心法与口诀,却是从修行筑基入门开始,到金丹大成为止。世间典传心法不过大成真人,再往上修行往往是各人自悟与上师点化结合了。

    “九转金丹直指”有九层次第境界,分别是:一阳生、上天梯、元神现、三华聚、药归壶、神气合、化炉鼎、九还转、紫金丹。梅振衣已有大成真人境界,钟离权可以直接下心印,一次将心法与口诀都传完,这与教普通弟子情况是不一样的。

    钟离权告诉梅振衣,就像历真空劫一样,暂时不要理会自己已是大成真人,从筑基开始修习“九转金丹直指”,与以前所学相印证。勿有焦躁自得之心,之前经历的种种劫数自不必再担忧,印证境界应该很快。

    他为什么要这么教?一方面钟离权所学与孙思邈不一样,他希望梅振衣的根基更扎实,才好继续传法。另一方面,有梅振衣这种经历与资质的人很少,钟离权希望他能兼容并蓄,将来不仅是一位仙家高人,也可成就一代宗师——但这句话,钟离权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当天边霞光升起地时候,钟离权传法已毕,起身道:“丹诀已传完,我要去太牢峰帮东华门开凿太牢灵境,此非一日之功,你假如有事,就到太牢峰找我。……对了,师父能不能求你点事?”

    梅振衣:“师父有事何用求字,尽管吩咐便是。”

    钟离权神情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在世间开凿洞天,仅有仙家法力还不够,世俗间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也很大,对东华门而言有些难。”

    梅振衣:“师父不必多说了,请在此稍候,弟子去去就来。”他走进了齐云观。

    过了两柱香地时间,梅振衣返回齐云台道:“这里有散碎黄金五百两,其中一百两是玉真公主孝敬您老人家的,三百两是张果去年处置战事封赏时梅家所得,还有一百两是我在家资中挪用。芜州梅家虽富甲一方,一时也只能拿出这么多。”

    钟离权呵呵笑了:“玉真公主的钱,我就收了,那女娃的心思我明白。张果拿的是你的私房钱,都让我搜刮空了。至于最后百两黄金,你还没当家。挪用这么一大笔家资,不太妥吧?”

    梅振衣:“我听闻朝廷传旨地钦差已经出,不日将到芜州,此次不仅诏我入京。还有黄金百两赏赐,我到时补上就是了。……这笔钱对于普通人家已是巨富之资,但以太牢峰的规模开凿洞天道场,恐怕还远远不够,师父且去,容弟子再想办法。”

    钟离权:“你一次拿出这么多,为师已经很感谢了。道场洞天的建造。都是历代弟子数百年甚至近千年的功夫。不能指望你一个人。”

    梅振衣:“能想办法就想办法,总之尽力就是,师父不必为**心。”

    钟离权离去后地第三天,武后派地钦差就到了,是一名僧人,法号智诜。这位智诜禅师是禅宗五祖弘忍的亲传弟子,有人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他有两位师弟大大有名,一位是北宗神秀,另一位是六祖慧能。如果连这两位都没听说过。那么智诜在拜入弘忍门下之前。还有一位师父您一定知道,就是唐僧玄奘。

    智诜禅师不修形骸,外貌看上去与实际年龄相仿,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僧,眉毛已经白了一大半,慈眉善目宝相祥和,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但看他行走坐卧。一点都显不出有丝毫老态。梅振衣见到他的第一印象,就觉得这老和尚的修为非自己所能估测。

    武后这一次派钦差到芜州。不仅传圣旨还要宣法旨,所以派了这样一位有道高僧。

    领芜州刺史梅毅率芜州大小官员,还有都骑尉梅振衣,都在芜州府接旨。天后下诏,赏梅振衣黄金百两、玉带一条、明珠两斛,择日进京面圣。这些消息梅振衣早就知道,但意外地是还有一道圣旨事先不知。

    天后听闻翠亭庵一夜之间飞入城中,十分高兴,认为是菩萨显灵,她又下了一道圣旨,说芜州城中只有尼庵却没有僧人修行地寺院,命智诜禅师在芜州城内择福地修建一所寺院,御笔题名“九林禅院”。

    智诜禅师负责选址、督造、招集僧众供养等事宜,在新寺院住持没有选定之前,智诜禅师还要暂领九林禅院地住持,而芜州府应全力配合。看来智诜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至少要在芜州留个一年半载。

    传旨之后众官员起身,迎钦差上座,献茶闲谈。梅振衣替梅毅问道:“请问大师,您在芜州城中建九林禅院,想选址在何处,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啊?”

    智诜:“此事不急,芜州山水灵秀、地势不凡,我想在附近考察山川数日,再于城中选址。……倒是老僧想问梅公子,圣旨虽未限定你进京时日,但也不好怠慢,请问你打算几时动身啊。”

    这话一出口,梅振衣就暗暗吃惊,这位高僧不仅修为深不可测,而且也精通风水地脉堪舆。在城中建寺,为何要到城外的山川考察,别人可能不解,梅振衣是行家一听就知道其中奥妙。

    寺庙可不同普通地建筑,往往有镇风水地气的作用,就看是什么人修建、怎样修建了,不知会对九连山的地脉灵枢造成什么影响?想到这里梅振衣答道:“奉旨本应立即启程,但大师在芜州之事我梅家也应尽力相助,待到大师选定福址我就动身。……对了,大师还有法旨要封敬亭山神,请问何日开坛?”

    智诜:“明日正午即可,请芜州府稍作准备,老僧自去,此等法事,不必多人陪同。听闻敬亭山是梅家产业,绿雪神祠也是梅家所立,那就请梅公子也到场。”

    梅毅吩咐道:“大师宣法旨封山神,不欲为俗人所扰,在座诸同僚明日就不必去了!我代表芜州府、都骑尉代表梅家,再请持盈法师、星云师太等修行人观礼,大师还有什么需要,命随从吩咐即可,明日正午之前一切所需皆可准备完毕。”

    宣法旨封山神,这种事情前所未见,芜州大小官员都想去观礼,可是梅毅开口下令,以官威阻止众人前去,在座众官员皆有失望之色,但梅毅也顾不得大家有什么不满了。

    武后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封什么敬亭山神?绿雪还好说,可梅振衣已经将敬亭山送给仙童清风做道场了。虽然清风知道消息后没说什么,但假如智诜在山中宣旨之时,清风现身引起什么乱子。也真不好收场,不得不谨慎一些。

    当天在驿馆设素宴招待钦差以及随行的大小和尚,宴后安排清静别院让智诜禅师休息。这日入夜时分,智诜正准备安歇,小沙弥来报:“师父,芜州都骑尉梅振衣求见。”

    智诜微微一笑:“果然来了,回禀一声。我这就去见他。”

    梅振衣在前厅等候。只听步履声响,智诜穿着素色僧衣走了进来,他赶紧迎上前去:“深夜来访,打扰大师休息了!今日在州府之中有些话不便讲,不得不私下里向大师交代。”

    智诜笑着一摆手:“不必客套,老僧早知梅公子会来,你是为了明日封神之事吧?请坐下慢慢讲。”落座之后,梅振衣开门见山:“大师是有道高人,有些话就不必隐瞒了,敬亭山是我家产业。我已将此山送给一位仙童为道场。明日封神之时,如那位仙童现身,大师不要惊讶。”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智诜的反应。老和尚一直面带微笑并无惊异之色,微微点头答道:“进城之前老僧曾遥望敬亭山,云气不凡玄机莫测,应有仙家高人驻守,本以为就是绿雪。没想到是另有其人。请问此人是什么来历?”

    “闻醉山清风。”梅振衣说出了这五个字,就见智诜微微一惊。他追问道:“大师也听说过此人?”

    智诜:“不是听说过,而是见过,那时他身边还有一位明月仙童。”

    这下轮到梅振衣意外了:“对对对,明月也在敬亭山中,原来大师与他们是旧识?”

    智诜:“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既然他们在此,办完事我正好前去拜会。梅公子放心,老僧此次奉旨封山神,不是要与谁为难,也不是要夺谁家私地,你将敬亭山送给清风落脚,与老僧之事无关。不论谁是山神,敬亭山还是你家地地方。”

    梅振衣:“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大师请早点休息。明日午间,我于敬亭山绿雪神祠恭迎法驾。”大唐垂拱元年,二月十五日,午时,敬亭山主峰南面山谷,绿雪神祠门外地空地上,“山神受封”仪式正在举行。绿雪神祠不大空间有限,所以法坛摆在了门外,视线穿过敞开的两重门庭,站在法坛后可以清楚看见绿雪的神像。

    二月间地竹林中空地上,自然铺落一层枯黄的竹叶,很是干爽素净无须特意洒扫,有一道清泉从神祠后的山岩中流出,穿绕竹林而过,山风微,阳光在空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竹影,立足此间神清气爽。

    梅振衣却没有看风景,他站在智诜后侧一直看着绿雪神像,能感应到绿雪并没有来。正主不到场,这个“封神仪式”能有什么意义?纯粹就是世俗中地一种仪式罢了,这样地话一道圣旨就行了,为何还要智诜这种高僧亲自前来举行仪式?

    智诜禅师可不理会梅振衣在想什么,似乎也未理会神像之上有无神灵依附,按部就班举行仪式。展开天后的“法旨”宣读,然后施法将法旨悬于法坛之上,一挥袍袖,以真火之力焚化。

    法旨是以朱笔写在黄绫上地,以真火点燃时出纯净金色火焰,却没有一丝烟与任何灰烬。法旨一开始焚烧梅振衣就突然觉得不对,因为他地神识察觉到绿雪“来了”。

    不是绿雪现身,而是那尊神像在突然间“开光”了,绿雪的神识依附于其上。看来智诜禅师在点燃法旨的同时也做法将绿雪招来,直接让她登坛入座,他这一手法术可比梅振衣能施展的“唤鬼神”术要高明多了。

    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随着法旨焚烧,梅振衣能感应到满山的灵枢之气竟在移转,向着某地汇聚,这个地方不是绿雪神祠,而是深山幽谷中不知名的某处。梅振衣猛然反应过来,那里应该就是绿雪原身扎根所在。

    等法旨燃尽,“山神受封”的仪式也就结束了,此山的地气灵枢已经完全汇聚于绿雪原身,与她依附于神像中的神识相应,浑然一体不可分!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说,此时地绿雪已成为真真正正的敬亭山神,这座山就是她的山神道场!

    梅振衣傻眼了,不仅是他,就连站立在山巅之上望向山谷的仙童清风,陡然间也是一脸惊疑之色,看上去也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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