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洛阳城中有了很多传言,有人说白牡丹失踪是因为遇到了劫财劫色的,也有人说白牡丹是带着财宝与情郎私奔了,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在洛阳城外亲眼见到白牡丹坐着一辆马车离去,车上还有一位翩翩贵公子。

    梅孝朗命人暗中调查的结果,传言皆不可信,白牡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他立刻派人到芜州给儿子送来口信,虽不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事,但觉得有必要告诉梅振衣一声。其时已是大唐载初元年初春。

    梅孝朗的口信还没送到芜州,仙童清风已经去了洛阳,进入清静小园没有惊动任何人,然而在园中却碰见了先到一步的随先生。清风返回敬亭山后告诉在竹林中守候的钟离权与知焰,白牡丹就在南鲁公府后院藏身,但情况不太妙,他与随先生也没别的办法。

    当年那场花魁宴,清风和随先生也在,各自开口吟诗说了一段谶语。随先生说的是:“如此缘铿消不得,可怜一梦太匆匆。”而清风说的是:“悟来事事都成幻,辛苦人间数百年。”暗指白牡丹修行难成天道,语气却各有不同。

    尽管白牡丹知道面前这两个人身份不寻常,当时震惊事后却很坦然,还对梅振衣讲了一个洛阳街头算命开口断人会死的故事。梅振衣事后也想明白了,说话的人身份不同,难免视角不同,在金仙眼里世人一生不都是匆匆一梦吗?就算是白牡丹这种人。若修行未成不都是辛苦数百年吗?难道还不活了,难道还不修了?

    世间众生就是这么活的,这两人说话地口吻,尤其是随先生的语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两人也没有白来一场,清风留下了紫石芝,随先生留下了玉骨扇,紫石芝可续命,玉骨扇可遮身,将来白牡丹有难或许能有所帮助。也算是随缘法。

    等白牡丹真出了事,清风和随先生还去看了一眼,等来之后清风却说情况不太妙但他们也没办法。难道梅振衣精心准备的那清静小园还无法让白牡丹容身吗?连金仙都这么说,看来事情还真的很不好办。

    知焰向梅振衣转告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说道:“清风去了,因为他当初也插了手,师父知道你一定会去的,我陪你一起去洛阳。”

    梅振衣听知焰说要随自己一同去洛阳,并不感到意外,牵着她的手起身道:“我们明天就出。先去回禀师父。”

    知焰:“师父与提溜转就在山顶,我们去吧。”

    承枢峰顶上,钟离权挥着芭蕉扇道:“你们且去洛阳,芜州一切有我在。”

    提溜转也说:“你们放心的去吧,芜州还有我呢,什么事都会关照的,其实我也很想去洛阳见一见传说中地白牡丹。”

    “什么事都少不了你!”钟离权一扇子把提溜转扇到一旁,又冲二人道:“你们这一去用不了多少时日,有什么事,再回芜州商议吧。”

    梅振衣与知焰下山走了。钟离权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长叹一声,提溜转又飘过来问道:“上仙何故叹息?”

    钟离权:“我这个徒儿,资质与悟性都是最好的,行事却不怎么像修仙之人那么清静无为,这一去,免不得又要强为不可为之事。也罢、也罢。这就是他历苦海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提溜转好奇道:“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梅公子想救白牡丹,好几年前就有安排,那是深谋远虑用心良苦。如果说这也叫强为不可为之事,那么随先生与清风留下紫石芝与玉骨扇又怎么说呢?”

    钟离权用扇子朝山下的空谷划了一圈:“你看这满山草木岁岁枯荣,再看这世上众人生死轮回,我有金丹大道,难道能让无缘之人都成仙吗?……随先生与清风那只是随缘,不会也不可能强行逆转生死。可是我那徒儿要做的事。就是尽一切手段救治白牡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提溜转不解的问:“梅公子救白牡丹。也不算错呀?”

    “谁说他错了?谁也不能说他错!”钟离权的神情少见的有些激动,又问提溜转道:“你知道神仙最容易让凡人讨厌地是什么吗?”

    提溜转:“不知道。”

    钟离权:“梅振衣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去救白牡丹,哪怕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我这个徒弟的脾气我太了解了。但随先生、清风包括我,都知道白牡丹救不了,不会勉强去做,如果明明白白的告诉梅振衣,是不是很惹人厌?”

    提溜转有点懵,半天没回过味来,最后只说道:“你告诉梅公子也没用,我只是有点奇怪,那白牡丹只是洛阳名妓,与梅公子也只见过一面,难道真有什么媚术把梅公子给迷住了吗?迷住梅公子没关系,知焰仙子为什么也要跟着去?”

    钟离权让它给逗乐了:“什么媚术能迷住我徒儿?当年他那么小的时候,我点石成金试探,反倒让他给损了一番!至于白牡丹的来历确实有点奇怪,相信振衣回来之后会对我解说清楚的。”

    “梅公子损过你?这一出我没听说过,上仙快给我讲讲。”提溜转又来了精神。

    钟离权与提溜转这一仙一鬼就留在了承枢峰上。第二天梅振衣与知焰离开芜州携手飞天赶往洛阳,在城外落下云头进城直奔南鲁公府。梅府下人见大少爷突然来到,还带着一位仙容绰约的女子,都吓了一跳。

    南鲁公上朝未回,梅刚却是认识知焰的。赶紧将两人迎到了内堂。没有说太多地闲话,梅振衣让他命令所有地下人都退出后院,与知焰一起来到清静小园中。

    这是个院中园,规模自然不会太大,也就三丈方圆,好几年没有人进来过显得很荒凉,东南与西北角各有一株扶风树,而地上全是落叶却没有一根杂草。

    梅振衣道:“此园中全是牡丹,有仙家法阵掩护。你是看不见的。”

    知焰点头:“听说观自在菩萨曾留下一滴净露,清风仙童亲手布的法阵,牡丹是你所植,而白牡丹又有随先生所赠的玉骨扇遮身,除了那三位之外只有你能见到她,我就在此地等你好了。”

    梅振衣:“不必,我有办法让你一同进入法阵。”梅振衣袖中飞出一只护腕,扣在了知焰腕上,两人的身形就凭空消失于原地。

    在外人眼中,他们俩是消失了。其实哪里也没去还站在那里,此时园中景像却变了,周围都是牡丹花丛,由于无人修剪生长的很是茂盛。花枝已,花丛上还结了不少小花蕾,但还没有一朵开放。

    乍看上去这一园牡丹茂盛无比,但仔细以神识感应,却明显生机不足。白牡丹穿着束腰长裙,裙裾拖曳于地,挽了一个高髻。以玉骨扇为簪,手持紫石芝站在一丛花树下,白皙地脸上有一抹妖异地微红。

    梅振衣与知焰突然出现,白牡丹抬眼看来,欠身施了一礼道:“梅公子,你终于来了。这位姑娘是何人?”

    梅振衣:“她是我地道侣知焰。”

    白牡丹看着知焰。笑容有些虚弱,话却是冲梅振衣说的:“梅公子有此神仙眷侣,又何苦留情于此地呢?”

    知焰主动开口道:“白牡丹,你也许误会了,他是医家传人总有济世之心,既然有缘不能眼见你落难,特意赶来救治。你的情形看上去不是很好,你我的修行不同。我也很难帮得了你。但振衣或有办法。”

    梅振衣:“让我来为你切脉。”

    白牡丹苦笑道:“我是花精,草木之脉你也能切吗?”

    梅振衣:“我菁芜山庄的管家张果也是乌梅之精。他的脉我也能切,孙真人教我的省身之术,可切天下有灵众生之脉。”

    白牡丹仍然摇头:“我无脉。”

    知焰用考问地目光看着梅振衣,梅振衣一挥手,刚才扣在知焰腕上地那个护腕飞了出去,又扣在了白牡丹的左小臂上,紧接着他面色一沉,脱口道:“白牡丹,你怎会如此衰弱?”

    白牡丹一指周围地花丛:“我是洛阳牡丹花神,城中牡丹扎根之处,就是我的生机元气所在,如今只留下这三丈方圆,怎得不衰弱?得众人之赏赞,怡情养性,是我的修行愿力所在,如今困守小院中,也无法再修行。”

    梅振衣叹道:“那你又何必如此呢,西苑中结蕾百花不是都开了吗?”

    白牡丹:“你知道那些花是怎么开的吗?并非花神效命,而是有花无神。”

    武后下旨让百花开放,是以*力移转地气,同时也得到了人皇印之助,百花无神自主当然会开放,偏偏洛阳有牡丹花神,原身大多在西苑地气之外不受此扰。理论上白牡丹也可以让西苑中的牡丹花都开放,讨武后一个欢心,但她没有那么做。

    她最后又说道:“我虽身在风尘,但花神有花神的尊严,如果那么做,就不是我的修行。”

    知焰点了点头:“这我能理解,如果换作是我,也会与你一样选择。……振衣,你有什么办法帮白姑娘吗?”

    梅振衣皱眉思索良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离开此地。”

    白牡丹:“你明知道我也离不开,如今只有这所小园能让我容身,以待天年尽头。……梅公子,多谢你为我建造的这世间最的后容身之处,在这些牡丹花树根下,有我历年积攒的金银珠玉。我听说梅公子在家乡建造道场园林,并行商聚集资用,只要把这笔钱拿去就足够了。也算是小女子地一点谢意。”

    梅振衣轻喝道:“白牡丹,你疯了吗?要我把这些花树拔起来挖财宝,你还有命吗?我是为了救人而来,又不是寻财而来,世间多少珠玉,也换不了你一命啊!”

    白牡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表情有些想哭:“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你是真心助我且别无所求,却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小青的故事吗。早已告诉你我不是小青。”

    梅振衣打断她地话:“先别说这些了,你此刻已元气大伤很难恢复,就算将这园中的花移遍山野也来不及,何况这些花离开小园就会枯萎,除非你从花丛中脱身。”

    白牡丹:“从花丛中脱身?这不可能,我就是这几株牡丹花,世间的针石汤药对我毫无用处,你医道再高也是无法救治我的。仙童清风来过了,说我此刻情形,就连天地灵根妙法也无济于事。”

    “振衣。你看这是什么?”知焰开口问道,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串如红珊瑚般地果子。

    梅振衣看了几眼,突然惊喜道:“仙人不留果,你在哪里采得?”知焰手中拿地东西,就是九转紫金丹中所缺的几味灵药之一,梅振衣虽没有亲眼见过,但清风详细讲解过物性,此刻认了出来。

    知焰:“你在便寻四处不得,却不知此灵药就在身边,它生长之处离菁芜山庄不远。在句水河边的一片山野中。”

    梅振衣接过这串仙人不留果,冲白牡丹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救治你,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练制九转紫金丹,如今只缺波若罗摩花与千年夜明砂两味灵药,千年夜明砂在昆仑仙境龙空山,听你说波若罗摩花神也去了昆仑仙境。我这就去昆仑仙境寻找。若九转紫金丹炼成,或能助你脱身。”

    白牡丹:“九转紫金丹?它怎能助我脱身?”

    梅振衣:“它是修行人移换炉鼎的灵药,那样地话你就有可能不再依附这几株牡丹花的生机元气,拥有全新炉鼎脱身而出。你的情况特殊,至于后果如何我也说不好,但总可以一试。”

    知焰也在一旁道:“这也是一个办法,虽然后果难测,但总比无计可施强。……寻得灵药炼成灵丹尚需时日。白牡丹。你在此清静小园中赏可容身,那就在这里等着吧。”

    白牡丹伸素手掩面。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轻轻道:“人间已阅数百年,是生是死,此刻我已在等,也离不开这座小园。只是……二位实不必为我如此。”

    知焰:“为不为你,振衣也要炼制九转紫金丹,倘若丹成有余,他也不可能不用此丹救你,所以白姑娘不必说不必。”

    梅振衣收回妖王扣,感激的看了知焰一眼,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去昆仑仙境?”

    知焰:“我与你一起去,这寻人采药之事也不急于这几日,你既然到了洛阳,还是应该陪你父亲几天。再回芜州禀报师父安顿好家中诸事,然后我们就去昆仑仙境采取千年夜明砂,并设法找到波若罗摩花神,成不成总归尽力而为。”

    梅振衣:“你说地对,我们一起去见我父好吗?”

    知焰摇了摇头:“你先去,我想在这里和白姑娘单独谈谈,你明天再来接我出去。”

    白牡丹放下手,抬起脸问道:“知焰仙子想和我谈什么?”

    知焰:“我也想听小青地故事,还有那一次花魁宴上的种种,我不问梅郎却只想问你。……振衣,你先去吧,我与白姑娘地私房话,你就不要听了。”

    知焰仙子听说过梅振衣当年在牡丹坊占花魁之事,但并不了解详细的经过。今天听白牡丹说了那一句“早已告诉你我不是小青”,知焰也来了兴趣,打走梅振衣,想和白牡丹单独私谈。她虽为仙子,却也有女儿家的心思。

    知焰与白牡丹一呆就是一整夜,至于她们说了什么梅振衣并不清楚。第二天梅振衣去小园接知焰出来,又见过梅孝朗与家中众人。南鲁公见儿子领回来知焰仙子拜见自己,当然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在府中又盘桓两日,梅振衣与知焰这才回芜州。

    出洛阳城刚刚飞上云端,知焰就幽幽问道:“振衣,小青姑娘究竟是谁?你我既为道侣,能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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