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还在闭关,知焰在五湖山庄正厅接见了两位拜山的掌门,刘海等众弟子也在场.

    四季书人如其名,青衫大袖甚为儒雅,这位剑仙很像一位书生,谈吐却不显迂腐而有出尘之意,从气质上看,云飘渺倒是得了师父的真传。屡归尘让知焰微微感到意外,她甚是娇美,容貌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纪,身穿杏黄裙腰束紫丝绦,唇红齿白就是眉宇间显得比较冷峻。

    孤云川掌门绝技护身仙霞术果然名不虚传,四季书与她隔了一个座位才坐下,在屡归尘身形两尺之内,他竟无法靠近,空中如有无形针芒。

    两位掌门先向知焰表达了谢意并向尚在闭关的正一真人转达了敬仰之情,然后就谈到了正事。云飘渺和水无痕结为道侣他们乐见其成,孤云川另立掌门弟子。两派之间斗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修好。

    洗剑池斗剑之会还要如期举行,请帖已经出去了,有些客人诸如已飞升仙界的宝锋真人没法另行通知,所以还得在洗剑池迎客,就当这是一场修行界的盛会,仍然邀请梅振衣与知焰携弟子赴会。

    知焰点头笑道:“振衣早已料到会如此,他闭关之前留了一句话——若青城剑派与孤云川不再争夺洗剑池,此盛会仍将如期举行,我倒有一个建议。”四季书与屡归尘齐声问道:“正一真人有何建议?”

    梅振衣的建议是仍然斗剑,却不是争夺洗剑池,也不是青城与孤云两派相斗,既然邀请了各派的长辈前来观摩,这些长辈定会携带晚辈弟子。就让这些晚辈弟子下场演法切磋,互相交流印证,所谓斗剑也不一定要以剑相斗,各种擅长的法宝与法术都可以施展。

    四季书赞道:“此计甚妙,可演各家之妙法,切磋互鉴。”

    屡归尘想了想:“我也赞同此议,但晚辈弟子之间演法,若出手不慎,会不会伤了和气。若有争端之心在胸反而有损心境。”

    知焰解释道:“这就看晚辈弟子各人的悟性了。如此难得地印证切磋,却看不透这胜负之间得失机缘,那也算不得修仙之材,长正可借此考察弟子,知道该如何点拨教导。……至于演法不必伤人,诸如青城剑派的裂刃飞虹、我青漪三山的神宵天雷这种威力巨大的法术。互相演示便知双方修为高下,不必直接斗在一起。”

    屡归尘轻轻拍案道:“我倒没想这么深,将门内较艺推广于各派之间,甚妙!”

    这件事商量定了。四季书与屡归尘对望一眼,一齐起身走到客厅正中,向知焰下拜道:“还有一件事,恳请仙子答应!”二位掌门不必多礼!”知焰伸手凌空虚扶,却现那两人以法力相抗不愿起身,于是没有勉强,手扶桌案道:“有何事,直说无妨。”

    “我们两派为洗剑池争斗了三十六年,如今找到了比洗剑池更重要的东西,忽然醒悟这番争斗有损无益。我们两派已不欲再争。然而洗剑池归属未定。以缘法论,经门中众长老一致商定。以我们两派的名义,将洗剑池奉送知焰仙子。请万勿推辞。”

    两派共商要把洗剑池送给知焰,不是给梅振衣也不是给青漪三山,就是送给知焰仙子本人。孤云川弟子有大恩于青城剑派,青城不能与孤云川再争洗剑池,反过来说,青城弟子也有大恩于孤云川,孤云川也不好再争。

    干脆斩断争执心,把洗剑池送给知焰,这是他们想的一个好办法。寻回青莲宝灯以及确证孤云川道统传承,表面上是云飘渺与水无痕办到的,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知焰一力促成。至于梅振衣嘛,还真没出什么力,他一直在闭关。

    知焰起身回礼道:“多谢了!”她做事从来没有不必要的客套,也没多说什么推辞地话,既然两派要送,她就收下了。

    梅振衣还在闭关,两派掌门要赶回洗剑池准备一个月后地盛会,只得先行告辞,由于这场盛会之后洗剑池就归知焰了,知焰派胡春与元充率十余名晚辈弟子与两位掌门一道前去,协助筹备事宜。

    他们走后的第三天,梅振衣出关走下了方正峰,这一次没有惊动山中弟子,飘然来到承枢峰的餐霞阁,先向师父请安。他目光明澈神色安然,已没有了上次出关后那种恍惚之态,信步走上山来衣袂飘飞,但并无一丝异常,看上去反倒更像一个普通人。

    “师父不在,自从上次去天庭拜会赤精子之后,师父说还要多长见知,又去仙界闲逛了。留了一句话回答你所问,心猿悟空曾是无量光斩落的一截闪烁不定之灯芯。”知焰仙子就在餐霞阁中等他,转告了钟离权的话。

    “原来如此。”梅振衣没有再多说,在知焰身边坐下,看着道侣笑而不语。

    知焰有些奇怪的问:“为何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吗?”

    梅振衣握住她地一只手,含笑道:“不是不认识,而是见故人如新,因此心中有喜悦,我闭关这一年,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知焰也笑道:“再看你也有不同,两次出关你只留下了两句话,其一是问青城、孤云两派有何事比洗剑池更重?其二是建议将洗剑池斗剑变为一场同道盛会,这两句话就解决了所有的情,而你本人并未直接插手。如今我看你有一种感觉。”

    梅振衣:“什么感觉?”

    知焰:“说不清楚,原先只有清风、观自在、大天尊那种人身上才能见到,现在似乎在你身上也感觉到了。”

    梅振衣含笑反问:“现在才感觉到吗?”

    知焰眨了眨眼睛道:“你与心猿悟空试法,在我看来仍是一段完整修行不能算中途出关。其实一年前就应该有了,但直到今日。我才看得清楚。”

    梅振衣点了点头:“很正常,直到今日我自己才体会清楚。”

    知焰靠在他的肩上很俏皮地问道:“正一上仙,那我就考考你,青城、孤云两派消弥前嫌,云飘渺与水无痕也结为道侣,这些都应在你的意料之中不必多谈,但洗剑池如今归属谁呢?”

    梅振衣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呵呵笑出了声:“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归你了。”

    知焰:“你怎能一语中地?”

    梅振衣:“洗剑池是争端缘起,我若化身为青城、孤云两派众长老。也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既然都因此受你的大恩不欲再争,最好的办法就是送给你,从此斩断是非执念。如此难得之福缘,若还看不穿得失的话,枉为一世修行了。”说完点了点头又道,“嗯。这也算是斩心猿之法。知焰掩嘴一笑:“就别谈斩心猿了,山中还有一件喜事,看你能否推演得出?”

    梅振衣眼皮也不眨的说道:“张果成仙。”

    知焰掐了他一把:“张果成仙你早就心里有数,但却未说中事情的全部。张果与星云昨日回山了,随行地还多了一个人。”

    在梅振衣闭关期间,远在关中梅家原地张果修至世间法尽头,三个月前飞升成仙了,在仙界并未久留,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立刻返回,因为在他飞升之前,星云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梅思恩。

    张果地儿子怎么不姓张?这是他与星云商量后决定地,张果本无姓。这个姓是随便取的。他是乌梅成精,又为梅氏家奴受仙缘恩慧。所以长子姓梅名思恩。这种事情在古代很常见,一般需要家主赐姓。而张果与星云自己就这么决定了。

    先有儿子后成仙道,总得带着孩子回青漪三山让梅振衣见一面,他和星云这就回来了。

    梅振衣听说之后笑道:“张果与星云师太有子,也在意料之中,师太脸皮薄估计很不好意思,因此一直未说这个消息。”

    知焰:“别总叫人家师太,早就不是了,现在是星云居士张夫人。”

    梅振衣拍了拍脑门:“确实不能再这么叫她,都是小时候地习惯了,总也改不了口。”

    知焰打趣道:“你帮老家奴拐走了翠亭庵的俏住持,不知观自在菩萨会有什么感想?”

    梅振衣:“这是张果与褚云行两人所愿,事情应当如此,不论菩萨怎么想,也不会与我计较。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自芜州出,行游直至西海吗?张果去请星云,问她愿不愿换上便装同游山河,星云欣然答应,缘法就有了。”

    知焰:“你忽然又提到当年之事,是不是又想行游了?”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闭关一年不得见,谷儿、穗儿还好说,未免冷落了玉真与行儿,这一次去洗剑池沿途风光不错,我们就乘舟由青漪入长江东行,还可行游大半个月,届时你与我再去洗剑池。”

    知焰:“很好,行儿与提溜转一定高兴,我这就吩咐应愿去准备。”

    商量完毕,道侣二人走下承枢峰去结缘草庐见张果,星云师太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粉脸通红一直都没好意思抬头。若论辈份的话,襁褓中地小思恩可以算是梅振衣的同辈了,但张果与星云却不愿这么论,让刘海叫梅思恩师弟。

    见面当然要有礼物了,不论是按世间的风俗打赏红包,还是以仙家身份赠送灵丹妙药,对这个孩子,梅振衣出手绝对不会小气。张果来的正好,暂时就留在青漪三山镇守,也没什么大事,偶尔指点一下刘海等人处理三山事务,他可是最早地梅家大总管。而梅振衣准备离山行游,回去和玉真公主一说,要带着她和行儿游山玩水,玉真当然高

    三天后,有两艘船从青漪湖中出驶进青漪江。前面是一艘大舫船,上下两层雕梁画柱、绣锦飘帘漆玉为栏,尽极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公候之家的游船,普通人有钱也不敢公开这么装饰,船上当然是玉真公主等亲眷。后面是一艘崭新的大篷船,前中后有三个大仓,安置十数人以及日用之物也没问题。

    舫船的二楼前方有一间小厅,朝船头的一面是一扇垂着纱帘带栏杆地月牙门。玉真公主与儿子坐在帘后看沿江风景。别看行儿平时像个淘气猴。但在娘亲面前却乖的似个小猫崽子,一边吃点心一边陪玉真公主说话。

    梅振衣站在船头,背手看着激起的船舷浪花与流逝的江水。这两艘船走的比一般地船要快不少,顺江流而行未升帆也未摇桨,中午时分到了青漪山脚下,远处岸边就是他与清风遇黄龙禅师之处。也是张妖王画地横江拦善无畏地地方。

    梅振衣的船渐渐追上了江中一艘规模稍小地舫船,耳闻一阵击节与抚弦之声,有一男子在船中朗声吟诵道——

    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

    潮平津渡阔。风止客帆收。

    去去怀前浦,茫茫泛夕流。

    石逢罗刹碍,山泊敬亭幽。

    火炽梅根冶,烟迷杨叶洲。

    谁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

    吟诗声隐约传来很飘渺,但以梅振衣地耳力当然听听清清楚楚,此时恰有几只鸥鹭从江上飞过。此诗好意境,作诗之人好才情,凡人说话不带仙家妙语声闻,其中有几句他没有理解地太明白。梅振衣也来了兴趣。抱拳传音道:“前方舟中雅客。能否有缘一叙?”

    前舟中有一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端着杯子喝酒吟诗。身边还有一群宴妓抚琴添趣,忽闻船后传来梅振衣的声音。就像在耳边打招呼。男子赶紧起身挑帘走到船头,只见后方追上来一艘华贵无比的大舫船,一看就是公候世家所乘之物。船夫操舟极为娴熟,片刻间已经靠到了这艘舫船的旁边,船头相隔不过四尺远稳稳的与江中并行。

    那边船头站着一位青年男子,三缕长髯形容俊朗,一身道人地打扮。在开元年间,贵族子弟出游着道装并不少见,甚至是一种社会休闲时尚,就连这边舟中的中年男子也身着类似道袍的长襟大袖衣,所以这身打扮也不算很特异。

    中年男子一见这艘船与船头站的道人,就知这对方来历不凡,绝对是一位很有家势背景地贵胄子弟,他有点矜持的淡淡一笑拱手道:“襄阳孟山人浩然有礼了!行舟弦歌闲赋,忽闻雅意之声,请问来是谁?”

    襄阳孟山人浩然?他不就是孟浩然吗!与王维齐名的田园诗大家,别说千年以后,如今已颇有才名,大唐诗风为千古最盛,梅振衣当然听说过他。

    “先生自称孟山人,我姓梅,就叫我梅山人吧。舟中听闻先生之诗,感意境悠然,特奉送芜州美酒老春黄一坛,特产菜肴一席,添饮吟雅趣,不请自来望孟兄莫要嫌我烦扰。”古人自称山人有多种含义,可指修仙之人,也可能是自谦没有官职在身。

    说着话梅振衣纵身一跃已经跳到了孟浩然的船头,左手托着一坛酒,右手提着一个朱漆食盒。孟浩然眼睛一花,对方就已经上船了,看来这位梅山人还精通武功,刚才没见他手里有东西,想必是没看清楚。

    来客姓梅,此地是芜州,再看看对方那艘船的气派,一定是南鲁公府的子弟了。孟浩然前年曾行游长安,听说过南鲁公出于芜州梅氏。他本以为对方会请他过去,没想到梅山人自己跳过来了,还带着酒菜,微微有些意外。

    “山人既有雅性,若不嫌此舟寒微,请到舱中一叙。”孟浩然挥袖挑帘,一副清高之态,将梅振衣迎进了船舱。命宴妓重新摆席,换上梅振衣带来的酒菜,两人对座饮酒闲谈。

    “方才闻孟兄吟到山泊敬亭幽一句,知为即兴之作,才情令人佩服。但诗中火炽梅根冶何解?石逢罗刹碍又何指?恕在下学识浅薄不能尽然领会,请指教。”古人吟诗有时用典太过生僻,旁人还真不好理解,梅振衣刚才没听明白的就是这两句,当面向孟浩然请教。

    孟浩然已有几分醉意,听梅振衣这么问,略带自得之色解说了一番:梅根当然不是梅树的根,是九华山下一处地名,火炽形容炉火旺盛,那里是自古产铜冶铜之地,孟浩然不久前行游经过。此句火炽梅根冶,与下句烟迷杨叶洲成联。

    至于石逢罗刹碍,梅振衣每个字都听懂了,就是不明白何指?罗刹为梵文罗叉娑的简译,也可指代恶人恶事,这青漪江上哪来恶石档航道?这么一问孟浩然地话就多了,甚至带醉扯到了远在长安地天子李隆基。

    听言知意,孟浩然说话自然文雅清高,但梅振衣从一个旁观的角度,理解地比原话更清楚——

    话说孟浩然出生于襄阳,早年一直在鹿门山中以隐逸之士自居,每日于田园看着僮仆弄田桑,无事读读书、写写诗、钓钓鱼、喝喝酒、泡泡妞,常自比渭水垂钓姜子牙与躬耕南阳的诸葛孔明。

    就这样一直“隐居”到四十岁,再也“隐”不下去了,因为他现自己这样成不了姜尚与孔明,也没有文王与刘备来请他。于是在前年,孟浩然离开鹿门山应进士举不第,随后在长安四处献诗结交名士,倒也名动一时。样地人物不容易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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