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前,竹篷船在后,两艘船先后顺流进入闽江,水流顿时浩大了许多,船也加快,岸上跟着的夏侯流苏和力虎等人也催马快行,金毛犬鲁鲁被力虎抱上马背歇息。

    夜已深,清乐公主手托香腮,有点坐不住了,长途赶路很累,但与前几日被僧景全押着上路那又是天壤之别,心情舒畅多了,这种小船她还没乘坐过,听着舱外沉沉的流水,看着宣表兄在晕黄灯光下微笑着说话,感觉很温馨,娇慵地伸了个懒腰,说道:“宣表兄我困了。”便娇恹恹侧卧着,头枕在芳茶的腿上,眼波朝周宣一荡,心里想着要是枕着宣表兄的腿入眠就好了。

    竹篷船上的褥垫图案精美、质地轻柔,是从马车上搬来的,那辆马车还是僧景全等人停在雪峰山下,被盘山长顺手牵羊搞来了,现在那辆马车便弃在了河岸边,不知便宜哪个村民了。

    清乐公主淡紫色的长裙熨贴着珠圆玉润的*,秀颈长腿、细腰隆臀,侧卧的姿势周宣也不是第一次见,每次都是那么诱人,前夜抱在怀里反而不觉得,现在这样有点距离看来真是天生尤物、勾人魂魄。

    小茴香、芳休两个小丫头也东倒西歪了,小茴香还迷迷糊糊说:“姑爷,小茴香服侍姑爷歇息吧?”

    这竹篷船睡四个人也尽睡得下,但就这样与清乐公主还有两个小丫头滚在一起睡也太那个那个了,周宣便坐到船头与四痴闲聊,谈些围棋、蟋蟀和茶道。

    四痴问:“主人。那雪猪太子在哪里捕得了一只青背蟋蟀?”

    周宣道:“说是前几日在岸边歇息时捕到的,这家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仅次于我了。”

    四痴道:“我们今年连一只黄背蟋蟀都没捕到,去年运气好,捕到只黑背虫竟然有少将以上级别地实力。想念摸不得呀!”

    周宣道:“现在正是蟋蟀最活跃的时期,应该能捕到好虫,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要捕到中将级以上的猛虫,并且在兴王府五国虫战中夺魁。”

    四痴想起她与周宣之间的那个赌约了,问:“主人若真得了五国虫战魁,要我答应你一件什么事?”

    周宣道:“先不说,我现在光杆帅一个,手下无大将,心里没底呀。”

    四痴咕哝道:“反正你要是提出太过分地赌注。我也不会答应你。”

    周宣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我就是再过分那也是为你好嘛。”

    忽听得前面乌篷船掌篙的费清高声问:“周郡——周客官,鼓山离此不远,约有十里水路,我等还要去鼓山否?”

    周宣应道:“当然要去。”

    十里水路,顺风顺水,不需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两艘船在闽江北岸一处平坦沙地泊下,不一会。夏侯流苏等人也赶到了。

    这时约莫是凌晨丑时。明月西斜,天地朦朦,朝北望,十里外鼓山青黑色的山影郁郁静穆。

    夏侯流苏靠近问:“公子,何事停船?”

    周宣道:“流苏,你上船歇息,我与老四去鼓山那边看看。”

    夏侯流苏道:“我陪公子去。”

    四痴道:“主人,还是待天明再去吧,骑马夜行,遇到吴越兵必受查问。”

    周宣想想也是。便招呼岸上众人道:“诸位都下马休息一下。”又问邻船的费清:“费中郎,獐子肉还有没有?”

    费清道:“尚有十余斤獐子肉,却是生的。”

    周宣道:“让刘掌柜烹肉。”

    费清道:“我家大掌柜睡着了。”

    周宣道:“叫他起来,这是他的拿手厨艺,别人烹制,他会不悦的。”

    费清只好去推醒太子殿下,那雪猪太子听说周客官让他起来烹制獐子肉。一轱辘就爬起来了。哈哈笑道:“周客官、各位客官,请稍候。看本掌柜的手艺。”

    周宣跳上河岸,找了一处地方撒尿,看到四痴走得远远的,过了一会绕回来,心道:“老四这个女扮男装也够辛苦的,对了,她难道每月不来癸潮地?修炼到斩赤龙的境界了?”

    乌篷船上的三名清源武士架着夏侯昀也上岸了,夏侯流苏过去和爹爹说话,夏侯昀爱理不理,只说了一句:“流苏,你好自为之吧。”

    夏侯流苏不敢多说什么,只在爹爹边上跪坐着,心里隐隐的不安。

    獐子肉的香味开始飘溢,雪猪太子站在船头,笑眯眯道:“诸位客官,肉烹好了,请品尝,周客官先请。”亲手舀了一碗,让费清给周宣送去。

    周宣捧着那碗獐子肉到夏侯昀面前,递给夏侯流苏,说道:“岳丈大人,僧景全的点**术没人解得开,委屈岳丈大人了,再过几个时辰就好了——流苏,你来侍候。”

    夏侯昀突然开口道:“周宣——”这是夏侯昀第一次未以“姓周的小子”相称。

    周宣忙应道:“岳丈大人有何吩咐?”

    夏侯昀看了看着陶碗的女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待流苏,流苏自幼没有了娘,我这个做爹的又是一个粗人,哪会照顾孩子,流苏跟着我吃苦了!”

    夏侯流苏一听爹爹这话,喜上眉梢,爹爹终于同意她和周公子在一起了,说道:“爹爹疼爱女儿,女儿从没觉得苦。”

    周宣郑重表态道:“岳丈大人放心,小婿一定会待流苏好地,再说了,我哪敢欺负流苏啊。她鞭腿那么厉害。”

    夏侯流苏羞涩一笑,看看爹爹,却并无笑意,只是点点头。

    食罢獐子肉,周宣从船上取下一块羊毛毯。铺在一块江边大石上,曲肱高卧,听着江水和虫鸣,词兴逸飞,叫道:“流苏,来,我有新词一阙念给你听。”

    夏侯流苏看了看爹爹,夏侯昀微笑道:“去吧,出嫁从夫呢。”

    夏侯流苏大羞,撒娇道:“爹爹也取笑女儿。女儿不理爹爹了。”说着,盈盈起身,噘着嘴,一边走一边回头瞪她爹爹。

    夏侯昀面上呵呵笑着,心里无比沉重,他地双手撑在地上,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可以一跃而起。

    周宣见夏侯流苏过来,轻声笑道:“流苏。你爹爹回心转意得好快啊!”

    夏侯流苏秀眉一蹙:“公子不相信我爹爹?”

    周宣道:“怎么会。我是感慨世间感情力量之大,至坚至锐,可以改变一切,五伦之情,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我以为君臣是最轻地,什么国家大义,那是最迂阔的,我只要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过得好就行,当然了。很多时候,家和国联系在一起,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来走这漫漫南汉路。”夏侯流苏跪坐在周宣身边,听他高谈阔论,微笑道:“可我爹爹却是论说认为君臣最重——

    周宣道:“陈思安算君吗,不过一割据军阀而已。不过岳丈大人似乎开窍了。爱护女儿女婿胜过了愚忠陈思安。”

    夏侯流苏得到了爹爹同意她与周宣在一起,心情非常愉快。将一缕散落的鬓掠至脑后,问:“公子不是说新得了一阙词吗,念给流苏听听,流苏最爱公子地诗词——公子叉过手了吗?”

    周宣老脸一红,心道:“我叉什么手啊,不过是刚好记起一阙应景的词而已,不吟白不吟,我周七叉岂能数月无新作,辜负我唐国第二才子的美名!”说道:“叉过了,你听我吟来,这又是一阙《水调歌头》,同样是咏中秋的——”

    周宣朗声吟道:“砧声送风急,蟋蟀思高秋。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录,倍觉不胜幽。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怅襟怀,横玉笛,韵悠悠。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词中颇有不伦不类处,何来南楼?何来玉笛?十二栏干何在?但自来诗家好作虚言,居住茅棚也自认为是高楼,喝地是白水写到诗里成了美酒,所以夏侯流苏只有欢喜赞叹,衷心佩服公子高才。

    周宣道:“以后不要叫我公子了,要叫宣郎,来,试着叫一声。”

    夏侯流苏忸怩道:“流苏叫不出来。”

    周宣道:“谁说的,你很会叫。”眉梢一挑,露出张敞画眉的谑笑。

    夏侯流苏一愣,便即醒悟,月下也能看到脸红,娇嗔道:“公子欺负人家——”

    周宣道:“那你叫我——”

    夏侯流苏左右看看,这才低声道:“宣郎——”声音娇颤,悠呜如箫管,女子动情的低唤真是回肠荡气,低徊不已。

    周宣握住她的手,说道:“到了漳州海岸,你便下船,到江州等我。”

    夏侯流苏坚决道:“不,我要陪公子——宣郎去南汉,同去同回。”

    周宣道:“要去就去吧,此去应该没什么危险了。”

    两个人握手细语,也不觉得困倦,情义浓浓,直至东方之既白。

    四痴过来道:“主人,去鼓山吧。”

    周宣道:咐众人原地待命,不管蔺戟他们到了没有,午时他和四痴就会回来,继续赶路。

    清乐公主醒来了,叫道:“宣表兄,你也要去。”

    周宣道:“也行,你把脸涂成锅底那般黑,我就带你去。”

    “为什么呀?”清乐公主手抚白嫩脸蛋,她可是很爱惜自己容貌的。

    周宣道:“不为什么,好好给我呆着。不要给我惹事,嫌我还不够辛苦吗!”

    周宣骑“照夜玉花骢”,四痴骑“云中鹤”,两个人望鼓山而去。

    行了七、八里,只见山麓大片大片地香樟树、枫树、柳杉、马尾松、丹桂、油杉。青翠、火红,山色绚烂多姿,远望崖壁,有不少摩崖石刻,有些字竟有方丈大小,连周宣这个近视眼都分辨得出来。

    鼓山脚下有一山亭,有卖茶和各种风味小吃地摊贩,周宣与四痴牵马在山脚下转了转,这时卯时未到,除了早起地小贩。没看到有其他游人,两个人便坐在小吃摊位前吃兴化粉和鼎边糊,风味独特,才花了五十文钱。

    远远的看到一辆牛车辘辘而来,四痴眼尖,喜道:“驾车地是盘山长。”

    周宣起身迎过去,盘山长也看到了周宣二人,大喜,回头冲车厢里说了一句什么。牛车停下。从牛车下来一个美女,淡绿色的窄袖衫襦、小簇团花蜀锦长裙,帛带束腰,高鬟髻饰以步摇花钿,眉目如画,容光眩目,尤其是那双眼睛,真是秋水为神。

    周宣一呆,这是谁?没见过!待见那美女褰裙快步而来,哪象一般汉人女子那样娉婷曼步。倒象是山间麋鹿,跳跃轻盈。

    “啊,盘大族长!”

    周宣大喜,大步迎上,含笑道:“大族长这般妆扮,我都认不出来了。”

    盘玉姣笑吟吟道:“周郡公,我这裙装美不美?”

    山哈女子就是直率。周宣又猛看了几眼。赞道:“美,美得危险!”

    盘玉姣那双神采动人地美目斜睨周宣。问:“美就是美,怎么就危险了?”

    周宣道:“盘族长这样的大美女太引人注目,岂不是危险?”

    盘玉姣嫣然一笑,道:“郡公这是夸我呢!郡公,你的那位夏侯小姐呢?”

    周宣道:“在江边船上。”

    盘玉姣道:“郡公真是好本事,竟然在清源也安插有美女内应。”

    周宣道:“惭愧,差点连累盘族长,盘族长这就随我去吧,与我一道去漳州见盘玉姣盘大族长。”

    盘玉姣面色微红,道:“郡公莫怪,我不是有意要瞒郡公-

    周宣道:“是起先有点不信任我对吧,没事,正该如此小心谨慎地,大族长还未用早餐吧,我请客,请大族长吃鼎边糊,就是锅巴。”

    盘玉姣跟着周宣回到那个小吃摊,盘山长带着另三个不知从哪钻出来地山哈人到另一处摊点用餐。

    周宣看了看,那三人一女二男,正是盘玉姣的贴身护卫,原本是四个,现在剩三个了,问盘玉姣,盘玉姣淡淡道:“那个死了,不是一路人。”

    周宣明白了,死掉的那个山哈女护卫是奸细。

    几个人在鼓山脚下等了一个多时辰,没有看到蔺戟等人的踪影,问附近的摊贩,近日可有远客到来?都说没有。

    盘玉姣已经听周宣说了智除僧景全之事,还准备去霸占中天八国泊在闽江入海口的海船,便道:“郡公不必等了,钱惟演已知道你我二人还有清乐公主就在福州左近,正派兵四处搜索,我们不能在此久留,要尽快出海,我让盘山长留在这里等候郡公失散地部下,会帮助他们安全离开福州的。”

    周宣也知道形势紧迫,虽然解除了僧景全的威胁,但一旦被吴越兵现,那就更是糟糕,当即点头道:“是,那就走吧。”买了一些小笼包回去给清乐公主她们吃。

    盘玉姣把盘山长唤来,叮嘱了几句,便坐上牛车,带着三名护卫,随周宣和四痴来到闽江边泊船处,见到了夏侯昀父女和清源五武士,双方都有点尴尬。

    周宣道:“大家以后都是一殿之臣,要和睦相处才是。”

    盘玉姣在竹篷船上恭恭敬敬拜见清乐公主,唐皇李煜封盘玉姣的爵位是龙岩县侯,从四品,比之周宣地二品郡公那是差得远了。

    清乐公主知道她这次能脱险,这个盘玉姣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对盘玉姣也很是相敬,表示回到金陵要向父皇请旨嘉奖盘玉姣。

    盘玉姣谢过,心里却道:“公主不是要嫁去南汉吗,怎么回金陵请旨嘉奖我?那南汉太子可就在前边船上。”

    现在的队伍很壮大了,一共二十二人,依旧是一部分人乘船、一部分人骑马在岸上行。

    两艘船刚刚离岸,忽听乌篷船上的一个清源武士叫道:“夏侯大人呢?夏侯大人哪里去了?”

    周宣大吃一惊,忙站上船头问:“怎么回事?”

    乌篷船上的两名清源武士惊慌失措道:“夏侯大人不见了!”

    岸上一名牵马的清源武士也叫道:“夏侯大人地坐骑也不见了!”

    周宣喝道:“停船!停船!”与夏侯流苏一道纵身跃上河岸,四痴赶紧跟上。

    众人回到先前泊舟处,却见沙地上留下几行字:

    “流苏,你救周宣,为父不忍责怪你,但我夏侯家受陈都护两代恩情,岂能背叛清源投唐!流苏,你自随周宣去,为父回清源向陈都护负荆请罪。”

    “爹爹——”夏侯流苏失声痛哭。

    周宣不住摇头,这个岳丈太愚忠了,这样回去不是找罪受吗?说道:“流苏,上马,我们去把你爹爹追回来!”

    夏侯流苏说道:“不了,爹爹心意已决,追不回来地。”心里地想法却是:“宣郎未离险地,这时若去追我爹爹,要是遇到吴越人那就糟了,爹爹性子倔强,认定地事很难挽回的。”

    夏侯昀一走,那五名清源武士心神不宁了,他们还想悄悄潜回泉州城搬取家眷出逃,可现在夏侯昀回去负荆请罪了,那他们投降之事不就露馅了吗!

    周宣是极心细之人,岂有不知这几个清源武士地心思,说道:“诸位不必惊慌,你们既已投诚,我就要保你们一家老小平安,我且问你们,你们来时从泉州到福州行了几日?”

    有人答道:“五日。”

    周宣道:“6路难行,由海路到泉州何需三日,诸位在泉州上岸疾行,完全可以赶在我岳丈回泉州之前把家眷搬出。”

    五名清源武士面露喜色,这才略略放心。

    盘玉姣道:“此处离入海口还有四十里地,不需两个时辰便可赶到,就怕中天八国的海船不在。”

    那奚二娘忙道:“在的在的,国师安排好的谁敢不遵,说好会等到八月底才会离去。”

    周宣问:“这边海船由谁统领,你可认得?”奚二娘道:“认得,是严寨校尉统领的,自中天八国出时我等都见过面,这严寨校尉便是严庆地弟弟。”

    “哪个严庆?”

    “就是,就是死在茅坑里的那个。”

    众人继续水6并进,且喜一路顺利,并未遇到吴越军士盘查,于午后未时来到了闽江入海

    一路上,夏侯流苏一直不说话,倚着舷窗看着奔腾不息的江水,眼泪一颗颗滴入江中。

    周宣安慰道:“流苏你别急,到了漳州我们再想办法,一定不会让你爹爹受罪的,相信我。”

    夏侯流苏点点头,心里却是早已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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