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青莲回了破庙,就着凉水吃了半块饼,只觉香甜无比,竟比自己过往吃过的那些珍馐美味还可口,忽想起大姐儿的笑容,更觉可爱,却把另半块饼收起来,想着当明儿惦饥之食,省得去了那姑娘家又出丑。

    略收拾了草甸子,躺在上头,好容易吃饱,却怎样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就是那姑娘的笑容,这一宿竟是翻来覆,听得庙外鸡鸣也未睡踏实,索性翻身坐起来,只见窗外已透晨光,便寻了本书来在窗下瞧,却无论如何也瞧不进去,不一时便要抬头瞧瞧窗外,直恨不能立时便到了晌午才好。

    好容易瞧着时候临近,拿出昨儿剩的那半块饼,就着水吃了,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一身破衣啰嗦的,又在包袱里翻找了半天,翻出一件略整齐些的衣裳,换了,仔细洗了手脸,梳头戴了方巾,包了笔墨跟那方两半的砚台出了破庙往村东头陈大郎家行去。

    再说那陈大郎,落晚家里,徐苒便把张青莲开的那张单子给了他道:“劳烦舅舅明儿一早去跑一趟,除去这些,另再买一套文房四宝来,不要太好的,只能使唤的便可。”说着,从腰上的荷包里拿了块足有一钱的银子递给她舅。

    陈大郎哪里肯要,只说这點儿东西能使唤几个钱,他那里有呢,徐苒却强塞给他,陈大郎无法儿,只得收在袖袋中,想着明儿赶早就去买了回来。

    吃了晚上饭,回了屋还道:“怎好好的却想起买这些东西来?”

    他婆娘听了,xiao声着把今儿的事怎么来怎么去的说了一遍,又道:“当家的,我这么瞧着,别是大姐儿相中那穷秀才了吧!不然怎的叫了家来,还给了他吃食,若真画个扇面子,哪用的着他。”

    陈大郎道:“可不胡说呢,大姐儿怎会瞧上那穷秀才。”他婆娘道:“这可说不准,虽说大姐儿如今跟着顾家老爷,便是心上着紧,这不妻不妾也不是个长事儿,大姐儿又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莫不是瞧着那穷秀才是个读书人,生了什么心思不成。”

    陈大郎听了却叹道:“依着我的意思,那顾家老爷也非良配,虽是富贵人家,即便赶明儿真纳进去,也不过一个xiao妾,与富人为妾,倒不如正经嫁个老实本分的汉子过消停日子的好,大姐儿也是这个心思,待我这买卖做起来,手里有了银钱,还是赎她出来的好,这两夜里我总梦见我那苦命的姐姐,一个劲儿的嘱咐我要看顾着大姐儿,我琢磨着,不定是心里头惦记着大姐儿,给我托梦来了,只那穷秀才也不妥当,如今是落了难,过后真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哪里还会瞧上咱乡屯里丫头,大姐儿是个明白孩子,心眼又好,我估摸着,她是想接济接济那穷秀才,你也别逆着她,就当积德行善了,明儿他来了,管带他一顿饱饭,临走再给他些干粮也便是了。”他婆娘应了。

    翌日,赶了个大早,陈大郎跑了一趟,因临着山上的观音堂,山脚下却开了个卖杂货的铺子,也卖些笔墨纸砚,虽不好却可使唤,买了回来仍下地去收拾那几亩庄稼,今年年景好,这几亩薄田眼瞅着有了个好收成,好歹等过了大秋,把粮食收上来,留下过冬的,剩下的用来造些好酒,年下里卖,或可卖上个好价钱,等有了钱赎出外甥女,给她许一家好婆家,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姐姐了。

    惦记着这些,哪里还会惜什么力气,愈发连晌午都不家去了,到了晌午,大姐儿舅母惦记自家男人,便裹了两张饼提一罐凉水去地里送饭,家里留下大姐儿一个看家,嘱咐她:“那穷秀才来了,莫让进屋,仍让他在院子里的墙根下画画写字便了,他若趁着家中无人想着轻薄与你,只管喊叫一声,左邻右舍必来人的。”

    大姐儿听了,心里倒想乐,就凭张青莲那风吹吹就倒的xiao身板儿,还轻薄自己,自己反过来轻薄了他倒有可能,却也不好拂逆舅母的好意,點头应了,她舅母这才去了。

    徐苒略收拾了下灶房,把留下的半块饼并一碗黍米粥撂在灶台上温着,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灶灰,一抬头便瞧见篱笆墙外姗姗而来的穷酸秀才张青莲。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不禁暗笑,倒也知道换身衣裳。

    张青莲到了篱笆门外,见院里只大姐儿一个,却不好就进去,立在外头道:“令舅母大人不在家吗?”

    徐苒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过去打开篱笆门:“给我舅舅送饭去了,进来吧!大晌午头上怪热的,回头你再晕在我家门口,我可拽不动你。”

    张青莲还以为她在笑自己昨儿站起来晃了几晃的事儿呢,未免有些红了脸,徐苒瞧着他脸上的红晕,觉得稀奇非常,主要顾程那厮的脸皮忒厚,指望那厮脸红一回,还不如盼着太阳从西边出来更靠谱些。

    张青莲哪里经得住一个大姑娘如此直眉瞪眼的瞧,清瘦的脸上倒越发红起来,徐苒不禁扑哧笑了一声。

    其实徐苒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些不妥,只她觉得逗弄这穷酸是个乐子,便没当回事,落在张青莲眼里,却觉她对自己或许有意,倒惹出后面许多事来,这是后话暂且不论,回过头接着说张青莲。

    一张脸似块红布一般,忙着就进了院子,见墙边的桌子上,整齐的摆着一套文房四宝,以及几样颜色,便坐下来,刚要问徐苒要扇子,却见徐苒从灶房里端出一碗粥半块饼来放在桌子上,见他要说什么,脸一扳道:“不许推辞。”继而却又笑道:“饿着肚子写字手要颤的,论说你手颤也不干我什么事,那扇子却是我的物件,回头你手一颤,落笔没个准头,毁了我的扇子可怎生好,故此吃饱了再画。”

    张青莲哪曾见过如此刁钻伶俐的女子,真真让你目不暇给,这会儿落在眼里,过后思想起来,不由便上心头,只得吃了粥饼,徐苒收拾下去,抹了桌子,张青莲这才研墨调颜色,执笔在扇子上画将起来。

    徐苒先开头还瞧得津津有味,过后见他画了足两刻钟,连个眉眼都没瞧出来,不免腻烦上来,拽了那边一把竹子的凉椅,在旁侧的树荫下坐了,摇着扇子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盹。

    张青莲画了一半,抬头见她眼都闭上了,脑袋一點一點的打瞌睡,不觉失笑,却不觉暗暗打量起徐大姐儿来。

    只见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儿那身粗布衫裙儿,只满头青丝,今儿却挽了起来,在两侧梳了两只圆圆的发髻,用头绳系住,却更显得一张xiao脸娇俏可喜,腰身前纤侬合度,坐在那里,手臂搭在椅背上,袖口略有些瘦,她这一抬手却露出十指芊芊若雨后春笋,那一截皓腕赛雪欺霜。

    张青莲顿觉心猿意马有些收不住,忙低下头来收敛神思,未若半刻,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却不敢再正眼去瞧,只偷着轻抬眼皮,不想正瞧见大姐儿裙下微露的一双金莲,因穿着粉色满帮儿花的绣鞋,越发显得xiao巧,倒把张青莲瞧的呆住了,直愣愣盯着徐冉的脚瞧,却不妨徐苒醒了盹,站起身走了过来。

    待张青莲察觉那双金莲尽在咫尺,一抬眼却见大姐儿插着腰立在眼前,瞪着他道:“你不画扇子,愣什么神儿?”

    张青莲闹了个大红脸,急忙道:“就画,就画……”执笔画了起来,这次倒快,不多时,扇子面上便多了一个衣袂飘然的美人。

    张青莲递过去道:“姑娘瞧瞧,可入得眼去?”徐苒道:“入不得眼也画完了。”却也接在手里,细细瞧了瞧,别说,这穷酸还真有點本事,只见扇上所绘美人衣褶飘举,线条遒劲,于焦墨线条中,略施了些淡彩,颇有几分吴带当风的味道,生动非常,倒真是个大大的美人,就不知道顾程那色胚瞧了欢喜不欢喜。

    放到一旁晾着,又让张青莲在她的团扇上,绘了两只戏蝶的猫儿,画好了扇子,张青莲待要起身告辞,徐苒不情不愿的把银子拿了出来。

    徐苒昨儿后悔一晚上了,自己怎么就偏起了善心,要救济这酸儒,如今底细想想,自己若只给他几个钱,根本不顶用,从这儿去京城赶考,一路的盘费,省吃俭用也要几两银子才够,这几两银子给了他,不定就打了水漂,这会儿盘算起来,自己这向风投貌似不大靠谱,赚回来的面极其微xiao。

    可后悔也晚了,事儿都做下了,就得做到底儿,索性一咬牙拿出了五两银子来,暗道,就当这些银子扔河里了,虽如此想,这会儿拿出来,仍有些肉痛,故此,语气便不大好:“你画的扇面很是合本姑娘的意,这些是给你的工钱。”说着,把手里的银子连着她那个旧荷包一块扔在他怀里。

    张青莲急忙接了,打开倒出来,骨碌碌五个银光瓦亮的银锭子,倒吓了他一跳,忙道:“这如何使得,不过举手之劳,怎敢要姑娘这许多银钱。”

    徐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跟你说,姑娘我耐心有限,你若再推辞,我可真不给了,你自己好生思量思量,若有了这些银子,便可进京赶考去了。”

    张青莲一听,顿觉眼前一亮,仿似漆黑的夜路上,瞧见了光亮一般,这时候也才明白过来,这姑娘哪是画什么扇面,却有心接济自己呢。

    想的明白清透,忙站起来退后一步,深深一躬到地:“若青莲他日能金榜题名,必不让姑娘今日大恩。”

    徐苒见他明白过来,也便不再跟他逗闷子,直接道:“既如此,你口说无凭,这里有纸笔,把你今儿的话儿写下来,按了手印,我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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