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鬼没有实体,若是显身,必须附着在某样物件上,沾满生人灵气的衣物最为理想。这恶鬼想要作甚?如今想来,白水这场大病来得也是莫名其妙。她虽然身材瘦弱,可是体格健康,纵然在内蒙古草原那般恶劣的环境下,风餐露宿,亦是同我这受过特殊训练的士兵一样坚持下来。

    鬼附衣浮在半空,慢慢移向房门,空空如也的袖口鼓荡空气,吱啊一声打开门锁,穿过房门。我悄悄跟在后面,惟恐教它发觉。

    深更半夜,校医院的走廊静悄悄,十五瓦的灯泡放出昏暗的光线,照射一件衣服浮在半空,感觉尤为妖异。鬼附衣移到大门口,外面值班室医生视线叫窗户遮住,只瞧见一个白色的衬衫,站起来喝道:“什么人,半夜……”

    我只听到噗通一声,可怜的医生,怕是吓昏过去了。谁看到这样一种鬼魅的状况能不害怕?纵然是我,不过壮大胆子,面前跟随,其实双脚直在打哆嗦。

    鬼附衣飘荡在北大幽静的校园里面,幸亏此刻正值夜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外徘徊,否则看到一件浮在半空的衣服,后面又偷偷摸摸尾随着一个男人,这番景象实在离奇!

    鬼附衣渐行渐远,竟来到了未名湖畔,我心头一紧,果真是老舍的冤魂在作怪,只是这般折腾白水做啥,干脆迷地她跳河上吊,岂不更加简单?

    未名湖畔花圃上流连着鬼附衣,倘若从远处观察,似乎是一个穿白色衬衫的高挑女子趁夜色赏花,近看实着一具无头无手无足,悬浮在半空中的鬼物。

    以前我曾经听家乡的老人们说起过,鬼魂因没有实体,所以只要拿走它附身的物件,就不得不驻留在原处,无法离身。老子连横行数百万年的幽浮游灵都轻松干掉,难道怕你这一介小小鬼魂?我咬紧牙关,猫腰蹿出花丛,扑向鬼附衣!

    我飞身掠过,已将白水的衣物抢在怀里,转身倏地眼前景象一变,明明是黑夜,怎地一下子到了白天,我奇怪地四下里张望,周围雾气浓密,原处隐隐约约有个人的影子,于是凑上去,看到百花丛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居然穿着满清时代的衣物,手中捧着一只绣花鞋缝纫,我问道:“姑娘?”

    连叫几声,都没有反应,莫不是聋子?我伸手探过去,不料就穿透了她的身子,不禁一怔,这只是幻觉!

    我正在发呆,那女子忽然放下绣花鞋,高兴地站起来,害羞地看着我后面。我立即回头,后边站着一个男人,大吃一惊,猛然后退几步,顿时醒悟,不过幻觉,何必紧张!

    男子个子超出我半个头,相貌英俊,唯一不爽的是一个大男人拖着一条辫子,十足的猪尾巴一般,难看之极。他拉住女人的手便说起绵绵情话来,但见嘴唇蠕动,声音绝无。渐渐地男人动作幅度大起来,争吵什么,神情激动,倏地扔下女人,拂袖而去。

    那女人顿时软倒,掩面流泪。我摇摇头,男女之事,毕竟不能强求。这时,又涌来一帮人,看服饰似乎是看满清电影时常有的太监,不由分说,捂住女人的嘴巴就架起。我正要追上去,忽然脚下一绊,猛然张开眼睛,天光大亮,刺得生疼,耳边有人叫道:“起来,起来!”

    面前正是舒老头,古古怪怪地盯着我看,面有讥色:“昨夜我见你不回来,还以为又去大学生对象那里乱搞,怎么?被赶出来了?”

    我勃然大怒,这乌鸦嘴吐不出好东西来,倒也懒得理会。此刻脑袋里糊里糊涂,昨夜我不是追踪鬼附衣,正拿着了,然后就看到满清的那女子,最终怎么睡到了花圃里?此刻手中抓着白水的衣服,莫非我也叫鬼附衣迷住了?于是瑟瑟打了个寒颤,赶忙在身上四下里查看,幸好!连根毛也没有多!

    我先回到寝室,吃过早饭,干完活之后就去探望白水,在医院里我就听到悄悄流传着一个可怕的故事!医院里有鬼!昨天值班医生就看到一个无头无手的女鬼……

    我哭笑不得,摇摇头。

    白水依旧昏迷不醒,趁人不注意,我偷偷检查了她背后的血手印,只见越发鲜艳,似乎白水的全部生命力都注入里面。我不免更加忧郁,无可奈何地回去,舒老头见我不快,问道:“女人如衣服,何必在意!”

    我突然问道:“你是老北京?”

    舒老头洋洋得意:“不是我吹牛,我可是正宗的正红旗,要是到清朝年间,起码还是个贝子……”

    我懒得听他吹牛,大声喝问:“我问你,既然你在北京呆了这么多年,这北大燕园,可有什么邪门的地方?”

    舒老头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哈,你这可是问对人了,举凡北京城,就属我舒老头最通风水!话说帝王之气历来轮流转,之前长安洛阳,慢慢轮到了燕京城,做了元明清三朝六百多年,终于也渐渐显出衰败之气,单不说天启年间的天灾,到了清朝中叶,邪气开始盛起来。据说燕园,乃是京城邪气之源,乾隆皇帝命最崇信的和珅建宅镇邪。哪知乾隆皇帝一驾崩,继位的嘉庆不知该典故,贪图和珅的银子,硬生生地把和家抄了,从此邪气开始发散,清朝也终于撑不下去了!到了民国年间,那司徒雷登虽是一个洋人,却从小长在中国,精通风水,企图建校以正气压制邪气。特意在未名湖——邪气之源模仿通州燃灯塔,建起了如今未名湖畔的博雅塔!燃灯塔属火德,邪气属于水德,自然镇压住了!不过文革年间正气破坏甚大,我看也渐渐压制不住了!北大怕有萧墙之祸!”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问道:“那为什么邪气属于水德呢?”

    舒老头解释道:“我们居住的人间本没有邪气,都是从地下的冥界蔓延上来。土地有绝缘邪气的功能,所以我们要把死人埋在土里。但是水恰好是邪气良好的导体,尤其遇到阴雨天,雨水满布大地,正是邪气最重之时!”

    那天也是下雨天,白水又途经未名湖……

    我忽然一震,问舒老头:“你说未名湖乃是邪气之源,那么你可知,若是有人跳湖自杀之后,会不会变成鬼魅,专门候在湖里等待替死鬼?譬如老舍!”

    他猝然不及,失声道:“老舍!”

    一个已故作家,何必大惊小怪。

    他慢慢镇定下来,难得说道:“哦,老舍,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我以前看到过他!”

    舒老头说道:“老舍本名舒庆春,也是满人,算是我的本家。他父亲是个护军,战死在八国联军入侵的炮火中,他本人便是一个大儒,正气凌人,怎么会死后化为厉鬼呢?”

    我冷笑一声:“我已经明白了!”

    下午,我拎着一块牌子,背了一把铁锹就跑到未名湖边的花圃,先把牌子插在花圃边,上书:修缮当中,请勿打搅!然后毫不客气地蒙头挖土。北大历经文革浩劫,迄今尚未回复元气,人手缺乏,加之官僚主义作风,居然没有对我这个伪花匠的做法提出异议。纵然就是有人敢,我这个干多坑蒙拐骗的家伙自然经验丰富,一瞪眼,理直气壮地叫道:“是校长让我做的,你去找他来!”

    我在花圃里到处打野猫子洞,挖了半天,直到天色昏暗,亦是毫无成果,不免有点泄气,啃了一个馒头后,又抓紧时间趁着日落余辉干活,忽然铁锹碰到咔嚓一下的声响,我心念一动,忙不迭地丢下铁锹,用手小心翼翼地拨出一根骨头,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这骨头发黑发脆,以我的经验而言,正是一根人骨!

    我四下里张望,见没有人,便慌忙拔开土层,把一根根人骨捡起来,仔细数了一遍,确认没有缺失,就丢进事先准备好的编织袋里面,洗干净手。我事先已经打探清楚了,连夜跑去蓟县。这蓟县位于天津北部,距北京大概一百公里左右,我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赶到下属的刘村。在乡亲们指点下果然看到一个和家墓,于是把尸骨埋进坟墓里面,烧了一把纸钱,默默祷告:“尘归尘,土归土,你既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我业帮你达成了心愿,你就不要再留念尘世!”

    我转身离开,走了半里地回头看去,北方的平原一览无遗,回头瞻望那和家墓,坟头残余的纸钱青烟袅袅,似乎像在我致谢。我叹了一口气,马不停蹄地赶回北京,白天搭车比晚上容易多了,约莫傍晚时分,我就回到了北大校园,满面疲惫之色,顾不得休息,填了两个包子就来到校医院探视白水,那白水的同事骂道:“你这家伙,居然还是白水的对象,这一整天混到哪里去了,白水都醒转了!”

    我心中早已知晓,但是还很高兴地再次反问:“醒了?”

    未待后者回答,便闯进病房,白水正直起半身由护士喂饭,瞧见了我,面色依旧惨白,嘴唇发紫,神色却好了不少,向我微微点头致意。

    我接过护士的饭碗,说道:“我来吧!”

    护士见我常来,晓得我和白水的关系,倒是没有拒绝,忙自己的去了。我一边喂白水饭,一边和她聊天。

    白水说道:“真像做梦一样啊!昏迷之中,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似乎看到一个穿过去清朝服饰的一对男女相爱,最终分离的惨剧!”

    我说道:“或许是真的吧!”

    白水咦地问道:“这场高烧来的实在突然,我醒来时,已经过了好几天,掀开衣服一看,那血手印居然不见,是不是你弄没的?怎么做,快跟我说说?”

    见我笑而不语,顿时白了我一眼,哼哼哈哈:“不说也罢,你这人,最喜装神弄鬼!”

    其实事情很简单,但是我们都被老舍这个意外的因素混淆了。燕园古时候是和珅的宅子,后来和珅倒台之后,他的儿子丰绅殷德也跟着倒霉,被发配到乌里雅苏台(今蒙古首府乌兰巴托)充军。他的妻子乃是乾隆的女儿,十公主固伦和孝公主,两人感情很好,却面临生离死别,固伦和孝公主要被强行带回宫里去,不从,便跳湖殉情了,然而她的尸体却怎么也捞不上来,为此砍了好几个太监的脑袋。

    其实固伦和孝公主尸体陷入淤泥当中,古时候未名湖远比现在大上好几倍,日后渐渐淤积成为陆地。她心怀丈夫,一直阴魂不散,正如舒老头所说的,水乃是阴间的媒介,那场大雨,雨水渗入泥土,使得她的阴魂附上了白水。

    那天白水挨了一场雨淋,身子不佳,意外叫邪气入侵,终于生病,倒不是固伦和孝公主的鬼魂故意如此!她本想借助白水回到和家安葬之处,但在后者生病后动弹不得,只得附身着衣服回去,终于被我发现。我听舒老头讲解之后,忽然想起看到的书上有类似记载,顿时醒悟,这才马上把尸骨挖出来,送到和家墓地,让她安息。

    至于老舍,则是意外的发现,这件事情对一个人说。

    “舒老头,我觉得,老舍还没有死!”

    舒老头脸色大变,惊恐地说道:“你怎么说?老舍不是在十几年前叫几个人把尸体都捞起来了嘛?”

    我慢慢说道:“根据资料记载,老舍的尸体却是给三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捞起来的,他们的证词互相矛盾,不禁奇怪,但是死人的事实倒是相信了,其实,在里面掩盖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读书不多,但是当兵时候学过一点兵法。在军事上,常用散发大量错误信息掩饰真实的信息这种手段来误导敌人。三个人的证词虽然都相互矛盾,但都证明老舍死掉,这样恰恰加强了世人认为老舍已经死掉的印象!三个人中,两个是警察,在文革那种混乱的时候,弄一具死尸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加上若当时有人故意包庇,那么老舍的金蝉脱壳之计完全可以实施,或许,老舍如今就像你一样安逸地生活着!你说,是吗?”

    舒老头从最初的惊愕转为佩服,点点头,微笑道:“或许吧!”

    我笑而不语,今后我只需考虑白水的事情即可,头痛的是,我的工资收入远远不如她,我配吗?

    附录:

    本书属于带玄幻色彩的历史悬疑小说,老舍的生死,也是值得我们深究。到目前为止,自称亲捞了老舍先生尸体的共有三位。他们都称“是我亲眼见的,我是惟一的”,包括是什么时间或是怎么接到的通知、怎么到的现场、怎么处理现场,并且还能提供旁证……

    但三个人的证据也是不同的。

    三位恕不相识的人,却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打捞上了同一个人。那么只有三种可能:

    一、如果说他们当中有真实的,只能有一个人真实;

    二、如果三个人都真实,就等于那一天打捞起了三个老舍。

    三、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三个都不真实,他们三个人捞起来的都不是老舍。

    那么如果第三个属实的话,或许真的如本小说所猜测,老舍化妆为某人,安然读过了晚年!

    郝希如:是我打捞老舍并处理的现场

    口述者:原北京北太平庄派出所民警郝希如

    采写:傅光明郑实

    时间、地点:2000年12月23日郝希如家

    郑:1966年8月时,您正在北京北太平庄派出所工作,那时是什么职务?

    郝:是片警,没有行政职务。

    老舍的事当时都有记录本,但我1968年调离北太平庄派出所后记录本上交了,估计很难找到了。

    我记得老舍是24日出的事。文革当中事情太多了,这件事我为什么记得呢,因为后来每年到这个时间,都登一些文章。那天正好我值班。派出所是轮流值班。我是早上6点左右接到电话的。

    傅:这个日子您能肯定吗?

    郝:是这个日子。

    一个男同志打来电话说湖里死了人。我问是男是女,他说看不清楚。我问他在什么位置。他说在太平湖的东南角,离岸有20多米。我让他在那里等我,我说马上就去,得叫他把发现的情况跟我说一下。

    我起来以后,没洗脸,没漱口,叫了一个人看电话,就去了。让那个人先别向分局报,我看看是什么情况。派出所就在现在的北太平庄立交桥,骑车过来就几分钟的工夫。

    那个报案的在公园门口等我。老舍死的地方离太平湖公园门口不远。

    进去,我一看,是个男的。他问怎么知道是男的。我说男的死面冲下,女的死面向上。这个人住在电影演员宿舍院里。我当时看了一下表是6点40分。

    郑:报案人是来太平湖遛弯的吗?大约多大岁数?

    郝:是。记不太清了,也就40来岁吧。详细的在记录本上。

    养渔场有船。我就去了值班室。当时值班的还没起床呢。是韩文元值班看渔。我说,老韩,你快起来,那边淹死一个,咱俩把他捞上来。

    我们就划船过去了。我说,看样子岁数不小了。当时拿了一支竹竿,就咱们搭蚊帐那种。还拿了一个消防用的带一个钩的竿子。我说别用钩,钩坏了。用竹竿试试,看能不能给弄走。用竹竿一拨拉,能跟着走。他面冲下,我用竹竿搭着他的肩膀,就划着走。

    太平湖有个小桥,我们划过桥到了太平湖西边,桥头那边,水离岸比较近。

    我们把他放在地上。他怀里还抱着一摞纸,有这么厚吧,很不整齐,就像咱们的报纸折起来这么大,捆着,是宣纸。

    根据情况判断,他投水时间不长,顶多一个多小时。

    纸外面全湿了,里面没湿透多少张。我印象中老舍当时穿的是一件浅色的大褂。过去文人穿的那种到脚面的大襟。穿的是中式圆口步鞋。身上没伤,脸上也没伤,头上也没伤,衣服整齐。这些对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特别重要。我认为是自杀。

    我看了看手稿,大概是《骆驼祥子》或者是《茶馆》的手稿。写着老舍的名字。全都是墨笔写的。

    郑:您一直在现场吗?

    郝:一直在现场。

    傅:胡青第一次来看到老舍尸体时有什么表示?

    郝:掉眼泪了。没有大哭。站在那儿挺难受的。胡那种表情肯定也有想法,因为正是“文革”。

    郑:您检查老舍遗物时,有没有眼镜、手杖、钱包之类的东西?

    郝:没有,都没有。我说了,惟一的就是那些纸。

    朱军:老舍尸体是我捞的!

    口述者:北京颐和园派出所退休民警朱军

    采写:傅光明郑实

    时间、地点:2002年6月20日下午颐和园派出所会客室

    傅:是您接到通报说太平湖发现了尸体吗?您记得这个通报的日子是8月24日,还是8月25日?

    朱:印象当中,我总记得是8月23日。可是现在呢,人们都说是8月24日。

    傅:大概几点。

    朱:大概七点多钟。谁值班记不得了,反正值班员说了,太平湖死人了。我说那去吧。那个地方死的人多了。6月1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红卫兵就开始上街了,扫“四旧”。那地方死的人是城里边的人多,城外的少,都是自杀的,最多的一天我跟湖里捞上来十好几个。

    傅:是您自己去的吗?

    朱:还有另外一个人,叫葛林。

    傅:照您的说法,郝希如根本就没去?

    朱:他没去。当时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是不是他值班,我记不很清楚。如果说他们对这事很清楚,有可能是他值班。当时我和葛林骑着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太平湖。(注:朱郝当时在同一派出所)

    傅:那天您发现老舍尸体的时候,是在湖的什么位置?看到之后,是您又叫人去捞的吗?

    朱:我上渔场找船。

    傅:您刚捞上来的时候,尸体是仰面朝天,还是趴着?

    朱:仰面。

    傅:您跟胡青有交接吗?

    朱:对。

    傅:胡青是什么时候来的?您又是怎么确定这个人是老舍的?

    朱:当时捞上来之后,有个演**的特型演员,姓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反正老见面。他在马路西边原来老的电影学院,这地方归我管。所以一些老师、演员当时我都认识。这个特型演员,那天到太平湖玩去了。我们一进太平湖东门,他就匆匆走过来说,这死的人是老舍。

    傅:他在你们一进东门的时候就说死的人是老舍?

    朱:对。老舍我们从来都没见过,仅仅是听说过。但他说见过,就是我们捞的时候,这人一直在。

    傅:可在没捞上来之前他怎么知道这人是老舍呢?

    朱:人家见过,这尸体浮在水里,他能看得见。

    傅:那他怎么知道的?

    朱:咱就不好说了,反正他说我见过他,我认识他。我说我们可不认识,咱不能说这死的人是谁。

    傅:就等于说这位特型演员是在没捞之前,就说这人是老舍。

    朱:我们没敢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老舍。捞上了人,他拿着个钱包。

    傅:胡青在看到尸体,并确认是老舍之后,有什么反应吗?

    朱:没表情,很严肃,一点眼泪都没有。

    傅:遗物里有什么东西吗?

    朱:我记得当时在河边只有散落的一些稿纸。字不多,是毛笔字,就是一般的纸。印象当中写的好像是香山红叶之类的内容。

    郑:您有没有统计过,1966年在太平湖自杀的大概有多少人?

    朱:死了有几十人吧。8月前后那一段死的人不多,8月24日,就老舍一个。那时不像现在工作上这么规范,那时有记录的拿个笔记本哗哗这么一写就完事了。

    白鹤群:我说是我捞的

    口述者:原北京市汽车修理总厂第四修理厂工人白鹤群

    采写:傅光明郑实

    时间、地点:2001年11月19日白鹤群家

    傅:您是1966年8月24日还是25日发现老舍尸体的?

    白:24日。确信无疑。

    傅:您家住在哪儿?

    白:太平湖的北岸。我那天上中班。我每天有到太平湖遛早儿的习惯。

    傅:您记得早上到太平湖大约是几点?

    白:大约是6点50。整个太平湖一共有两个码头,一个在东湖一个在西湖,游泳的人在东湖,跳湖自杀的人在西湖。我家距离太平湖超不过60米。我那天上中班,下午两点半到晚上十点半钟。

    郑:您说您知道是谁打捞的老舍尸体?

    白:我看见有人说是他捞的老舍尸体,我说是我捞的。一共是三个人捞的,另外两个人的姓名我都可以告诉你们。第一个站在岸边的是绰号叫麻子李三的,他是柳和居的掌柜;第二个是铜厂李棋王,因为他们老去,我们都认识,但不知道叫什么;第三个是唐浩澜,我就是通过他知道死者是老舍的。

    郑:就是说捞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是谁。

    白:对。惟独唐浩澜知道。当天九点钟,他就告诉我消息了,他来我们家告诉的我。

    傅:您当时不是在现场吗?

    白:七点钟就完事回来了。我们那时捞上来就算完事儿。到十点多钟知道是老舍的人已经特别多了,一个叫刘正和,是北京美术公司工艺美术厂的画家;还有一个叫张芳禄;还有关增铸,是对外经贸大学的。我说的这些人当时都在湖边住,都能找的着。

    傅:您那天有没有等到警察来?

    白:没有。当天最早发现死的是老舍的就是唐浩澜,打捞完尸体,九点多钟,唐浩澜就到我们家告诉我死的是老舍。

    傅:您九点多离开现场,后来还去过吗?

    白:十一点多我又去了。

    傅:您那时去有没有见到警察、法医?

    白:没有。

    傅:有没有见到家属?

    白:没有。

    郑:有什么遗物吗?眼镜、手杖什么的?

    白:没有。

    郑:您捞的时候也没有?

    白:没有。

    傅:就一个孤零零的尸体在那儿摆着?

    白:对。

    郑:您刚才提到的唐浩澜,他怎么会知道死者是老舍呢?

    白:唐浩澜是中国著名的金石鉴定家,解放前大概是故宫博物院的鉴定人员,好像是故宫文物陈列所的副所长。他爱人王学敏是张大千的学生。他和老舍是亲戚。

    郑:您从什么地方上的船呢?

    白:从渔场码头把船划过去的。那时侯没有人肯下去把人给拉上来,因为那会儿自杀叫“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我们能对反革命好吗?所以就是拿棍和钩子钩过来的。

    郑:那有没有可能碰破尸体?

    白:有。腋窝就是破的。其实用的也不是钩子,就是用松树钎子连打带扒拉,因为到岸边起码十几米船就过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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