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金兵阵随着主将的命令,也在向前移动。两军越来越近,列在最前一排的敌我兵卒渐已可看到对方的样子,只觉对方之敌神情狰狞,却没有发现他们自己也都是这副狰狞的模样。彼此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对方。起初,他们还有功夫去注意左右的敌人,但是慢慢的,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们的眼中就只有自己正面对着的这个敌人的样子和他们手中的兵器了。

    最先向宋军靠近的是金兵的骑兵,郝思文计算着敌军距离本阵的距离,心中默念道:“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三十步。”下令道:“弓弩!”宋军最重弓弩,一支军队中九远一近,即九成的宋军都自带弓箭或者弩箭,一时间各个指挥万箭齐发。如雨的箭矢落下,正在向宋军本阵冲锋的金兵被射倒一片。金兵骑兵分作两列,向后绕去,将身后的金兵主阵露了出来。

    宋军第二轮箭矢又到,金兵的步阵中出现了一些小缺口,但随着步阵的推进,这些缺口马上就被填上了。宋军第一列小方阵也开始向前冲击,第二列紧紧跟随。对面金兵兵卒的方阵也一列接一列地向宋兵这边冲来。数万人奔跑践踏,使得战场上尘土飞扬,与骑兵们在北边交战处扬起的风尘汇拢一处,遮住了天空。大地在震动,敌我在呐喊,向前冲锋的两股兵卒撞在一处,厮杀立起。

    敌我两军相撞。宋军、金兵前头几列的兵卒已陷入厮杀,后边的兵卒还在向前赶。普六茹伯盛控制着马速,紧盯着前边的战况。这个时候才刚与敌人接触开战,阵型是不能散乱的,一旦散乱,就会被敌人分割包围,而一旦被敌人分割包围,不管个人再有武勇也必会陷入死地,无力回天。他深知属下人数虽多,却不过乌合之众,只能靠阵型维持住,和金兵相持,以待胜机。

    两军交战不是一下子就变为混战的,这需要一个过程。比如现在,宋军只第一列的小方阵就有千人,这千人与敌相遇后,彼此厮杀,不可能很快就突入敌人的阵中,故此在接敌之后,后边的兵卒就需要适当放慢脚步,以免反将己军前边的兵卒冲倒。普六茹伯盛见各指挥军官井然有序,松了口气。

    他向左右观望,因是刚与敌接触,各部友军的进展程度相仿,齐头并进,还没有分出谁先谁后。不过普六茹伯盛心知,再等一会儿,等战局陷入白热化后,就是显出谁的部队最为精锐之时,精锐部队会前进得多,会突入敌人阵中远,而不够精锐的部队将会被拉在后边。

    普六茹伯盛一边随着大队伍向前冲杀,一边复又向前展望,只见鲁智深身先军汉,冲在本部这个方阵的最前,持水磨禅杖,左斫右劈,勇不可当,眨眼间已击倒了五六个敌人,带着本部兵卒率先突入了敌人阵中。敌人一个小头目带着十几个人过来阻击。

    这个小头目披着甲,用的长矛,他带的这十几个人大概是金兵中的精锐,也都披有甲衣,各持长矛,铠甲兵械齐全。这十几个人形成一个弧形的半包围圈,试图把鲁智深围住。

    鲁智深根本就不等后边的兵卒跟上,跃步前冲,直往前冲,十余支长矛刺出,鲁智深左右挥击,将这十几根长矛都打到脱手。随即跨步而进,左击右杀。他力大,用的水磨禅杖击打之下,凭借禅杖的重量也能将敌人打的胸陷吐血,眨眼功夫,这十余人半数被他击倒,包括那个小头目在内。这个小头目被他用禅杖甩击了一下,踉跄后退了七八步,胸前铠甲碎裂,吐出一口鲜血。

    鲁智深身后的两个兵卒觑着便宜,疾奔冲上,一个挺矛刺中他的臂膀,受此冲击之力,这个小头目本就立足不稳,顿时摔倒在地,另一个的兵卒跳跃到他的身上,抽出刀来,麻利地割断了他的咽喉,冲鲁智深叫道:“大师,要头么?”战场上敌我交战,不可能每杀死一个敌人都取其首级,若是个寻常的金兵兵卒,只割其左耳就行,毕竟这是个小头目,观其衣甲兵器,且应是金兵里的勇士,所以这个兵卒有此一问。

    鲁智深不屑一顾,叫道:“大师很忙,不值得取其首级!”杀散了余下的几个金兵兵卒,挺长水磨禅杖大步前冲,与涌上来如潮水也似的敌人奋力厮杀。

    身后郝思文指挥的射手协助下,鲁智深诛戾刃猛,攻杀斩敌,奋勇向前,他带领的这一部方阵渐渐越过了余下几部的方阵,慢慢深入到了金兵的阵中。普六茹伯盛掐算时辰,过了会儿后,令道:“令鲁智深退后,郝思文上前!”

    长久的激战会很耗费体力,冲阵的时候不能只用一个指挥的兵卒在前,尤其是在面对金兵这样的悍勇的敌人时,需得各部轮番冲阵。普六茹伯盛军令传下,鲁智深带部退下,换上郝思文上阵。郝思文虽然屈居一个巡检,比不上鲁智深的勇猛,但也武艺精熟,深得兵要。他的兵卒都由历次援救太原之战中的溃兵组成,老兵油子居多,算得上久经沙场。这些老兵如果面对恶战或者局势不利的战斗擅长逃跑,但若是双方实力相若,使其两侧身后有保证,则可以一板一眼的支持下去。

    在沁水河之战中,虽然被金兵骑兵打崩了一大半,但最后斩杀了金兵的一个孛堇,让这些老兵感觉到到金兵并不是那么可怕。

    阵里鲜血四溅,断肢横飞。郝思文、鲁智深鼓勇奋杀,接替杀敌,带着部众越来越深入敌阵。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个指挥接一个指挥地进入了金兵阵中,与敌人开始了全面的鏖战。

    在这个时候,最清闲的乃是普六茹伯盛,他本就勇武超群,又在一都卫士的牢牢护卫之下,虽然有不畏死的金兵冲上来,却根本到不了他的近前。

    普六茹伯盛往后望了眼,见列在他这一部人马后边的宋军方阵也次第跟上,跟着他们杀入了阵中,而左右的友军现在却与他有点距离了,一是被落在后边,一是被一些金兵兵卒从中间插入,将他们彼此隔开。这些是作战中的常见之事。从普六茹伯盛这边来看,是被金兵兵卒隔开了与友军的紧密联系,而在金兵兵卒这边来看,又何尝不是被宋兵隔断了己方各部的联系?所以也不必太过在意,只要与友军之间的距离不是太远,不用担忧落入重围即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曰头下沉,两军互相深入对方阵中,敌我两方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错局面。宋军中军里的战鼓声不绝於耳,对面金兵中军里的战鼓也是响个不停。战鼓如雷声声催,喊杀盈耳遏行云,敌我厮杀,矛戟相交,尘土蔽天。战事进入了白热化的局面。

    不断有敌我的兵卒倒地,不断有敌我的兵卒补上位置,缠斗不休。金兵的兵卒抱住了宋军的兵卒,在地上翻滚。宋军的兵卒举起长矛刺入金兵兵卒的胸腹。并肩作战的战友谁也顾不上谁了,倘若分神就会被敌人杀死,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对手,各自拼杀。普六茹伯盛从马上站起身来,想要看清战场的全貌。事实上,到现在,如果坐在马上,他也根本就看不到远处的宋军了,四面八方都是人。而作为前阵主帅,必须纵观全局。

    郝思文往前冲杀了二十步,因为已冲到了敌人的阵中,压力大增,接连有兵卒伤亡。普六茹伯盛及时下令:“换鲁智深上!”

    鲁智深跟在郝思文曲的后边吃了半天尘土,早就忍耐不住,等不及了,闻得普六茹伯盛令下,嗔目横杖,立刻一马当先,带着本部越过郝思文,挥动长水磨禅杖,将对面的金兵兵卒刺死、砸倒,朝前方似还有无穷无尽的金兵兵卒大呼:“大师很忙,只要勃极烈、孛堇。他人非我敌也!”

    就算对面的金兵无穷无尽也挡不住他的脚步,一路杀过去,留下满地的鲜血和敌人的尸体。他一鼓作气,奋勇向前突进了五十步。普六茹伯盛又令郝思文上。如此这般,鲁智深、郝思文两人轮番冲阵。鲁智深五冲敌阵,当者披靡。

    只是在万军之中,他找不到对方主将的所在,斩杀的金兵小头目不少,却始终未能与金将对阵。他水磨禅杖上全是血迹,禅杖几乎被染成了红色,鲜血滑手,他撕下铁甲内的衣襟,裹在手上,奋勇搏击,呼喝不断,不停步地冲突敌阵,就像是一支利剑,逢上他的金兵无不靡碎。冲杀之际,他注意到右边的金兵兵卒纷纷闪开,有数十骑从这里冲过来。

    他的任务是向前突杀,这支敌人是从右翼冲来的,不归他管,自有其他人对付。他毫不迟疑,对这支从侧翼杀来的骑兵只当未见,继续向前突击,向前了未及四五步,突闻后边部中数百人齐声大叫:“普六茹一枪灭鞑酋。”

    鲁智深大骇,稍稍停下脚步,回首望去,见一枚首级已被普六茹伯盛挑在方天画戟上,高高举起。侧翼杀来的骑兵已经溃散。原来普六茹伯盛见到对方骑兵杀来,一时兴起,又玩起他单骑奔袭的拿手好戏,挺起方天画戟直取敌将。金将也未料到宋军主将会单骑出阵,毫无防备,只一个回合,被普六茹伯盛挑落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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