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重重,如蝗的箭矢杂七杂八地射出去,距离太远,除了少数强弓,没有射中目标的。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两军越来越近。不知不觉间,忻州城被远远地甩在了后边,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连脉七峰的程侯山出现眼前。山不巍峨,如出水的青莲。西侧有三座山峰相连,中间主峰最高,呼延庚的帅旗微微做了停顿,似乎在犹豫进不进山,但很快转个弯儿,入了西边山中。

    “大人,宋军入了山中,追也不追?”

    “山中怕会有伏!”

    “我军如神兵天将,宋军逃命惶惶,怎么会有暇在山中设伏?”

    诸将七嘴八舌,意见不一。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停下追赶,夜色笼盖下的群山,松柏郁郁,横亘十数里远近。人马的躁动惊动了沉静的深山,隐约有猿啼熊嗷,惊飞起无数的宿鸟。

    鸟飞如云,呼啦啦从金兵头顶过去。

    完颜银术可心头一跳,不由自主放缓了速度,呼延庚的帅旗曳倒在地,慢慢隐入山中。进,或者不进?

    他下了决定,良机不可再得:“前锋先入,后军保持三里的距离。山中若是无伏,擒杀宋军!山中若是有伏,后军变前军,缓缓退出。”

    山林茂密,黝黑无光。

    上千个火把照红了地面,映红了山壁。岩壁上生长了许多高大的树木,树枝交错,影影绰绰,虽没了树叶,却也一样的遮天蔽日。山谷积了厚厚的叶子,马蹄踩上去,不时失陷。腐烂的气息混合山中特有的清香,猿啼的声音如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给人古怪的感受。

    完颜银术可仰头四望,寂若无人。

    他早先的不安莫名重回了心头,他喃喃地道:“太安静了。”

    郝思文等待多时,他设伏的地点便在西侧山峰与主峰之间,借着松柏的遮掩,数千人悄然无息地伏在两侧山陵。他放过了金兵的前锋,直等完颜银术可的后军全数进入了埋伏圈,这才亲手点燃火炮。

    “轰!”

    火炮开火,燃烧在两侧的山壁,暗隐乍现,倏忽点亮夜色,倏忽归于黑暗。看不清楚有许多人,摸不清伏军到底的虚实,只见矢石雨下,鼓声雷动,旌旗蔽空。谷地中的金兵转眼间摔倒一大片,惊叫此起彼伏,马儿惊跳起来,撞击、践踏,落地的士卒转眼被踩踏得血肉模糊。

    烟火弥漫了山林,无数的宋军士卒提刀奔下,冲出烟雾,武松抡着斧头大呼,疾步奔跑,甩手掷出斧头,将一个金兵上半身分作两段,把他劈翻在了地上。

    他随手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短斧头,左手七叶锤,骤入敌阵,所向披靡。

    山谷鏖战,不须长兵。短兵相接,恰在此时。

    完颜银术可短剑落地心茫然,他“啊哟”大叫一声,拨转马匹,向后逃走。后边挤着前边的,前边挤着后边的,金兵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由侍卫在前开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完颜银术可好容易杀出条血路,山谷外惊天地数声炮响,高宠威风凛凛挡住前路。

    前路不通,金兵们折往后逃,蓦然间闻听一阵朗笑。

    呼延庚哈哈大笑,高声叫道:“你们这些索虏听了,此地四周险峻而中间低洼,为兵家所云的六险之地,名叫天井的。凡入井中的人,有几个可以逃生?今我前有堵截,后有埋伏,还不速速放下兵器!逆我者死,降者不杀!”

    半夜激战,金兵进退失措,降者半数,不肯投降的,尽数被杀,尸体枕藉,塞谷蔽山。

    眼看要把完颜银术可生擒活捉,突然斥候来报,一支数万人的金兵正在五里外整队着甲。

    啊?完颜银术可居然还有后手?现在该怎么办?

    呼延庚整点军队,他主要用背嵬军以及呼延武康和折彦平两部设伏,总计一万一千人,伤亡不足千人,可以说大胜了。

    但若是现在为了抓住完颜银术可,而被新到的数万金兵缠上,也许就被金兵反杀了。完颜银术可的人头对呼延庚而言没那么大吸引力,一个已经过了巅峰期的敌将而已。而且留着他,也许还能在呼延庚期盼的金国夺嫡之争中起到他的作用。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命令放完颜银术可逃去,拨出一部人马处理掉俘虏,即点军出山,火速支援牵绊完颜扈部的马扩。

    原来,他的整个设伏计划是这样的。

    两万余人分做三部。

    第一个部分,呼延武康、折彦平率领,做为设伏的主力。

    第二个部分,呼延庚自带背嵬军,作为突击的主力,设伏的补充。

    第三个部分,马扩带领,负责应对忻州城中的完颜扈。

    高宠喜气洋洋,追上呼延庚,问道:“兄长,经此一战,完颜银术可已经破胆。小弟愿意率军到马防使麾下,拔城先登,将忻州拿下。”

    他说的有道理,而且称呼延庚为兄长,有点小舅子争功的意思,很合呼延庚的心意。问题是呼延庚从头到尾就没想过攻打忻州城。

    他摇了摇头,道:“陕州战事正酣,索虏人多势众。相比索虏,我军的兵力并不占优势,要想快速地击败索虏,就不可执着一城一地的得失。因为,得的城池多了,我军的力量就会受到分散,无法集中全力,将索虏各个击破。”

    高宠若有所思,道:“以求杀伤为上。”

    呼延庚点了点头。

    他不打忻州,的确是忌惮金兵人多势众。

    忻州在金兵手上,那马扩所在的五台和他占据的汾州就是被分割开的,汾州之战尚且算是呼延庚与完颜银术可在河东的地盘之战。

    但若是打下忻州,与代州南北贯通,固然是好事,但金国诸将也看得见,河东这局棋宋军就是在中腹成了一条大龙,

    金国绝对不会容许。凭他现在的实力,难以抵挡继而连三地打击。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心想:“贪多嚼不烂。”

    接下去的战事发展乏善可陈。马扩的数万保甲兵只是挡住了完颜扈出城的部队,马扩谨遵呼延庚的交代,不求歼灭,只求拖延。待呼延庚大军一到,分出了一部围堵忻州城门,防止再有金兵出来;其余人马四面合围,砍瓜切菜般,轻轻松松地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仗,赢得轻易,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但忻州仍未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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