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后宅,一处植满黄木香的院落,在整个王府宅邸中,位于稍显偏僻的西角,院落不大,有低矮的青墙做简单地隔断,油青的两扇木门内,一条幽径穿插在碧树丛中,可惜这时未到花季,无幽香沉浮。

    碧树丛里,分布着几间简单的屋舍,比起别处的雕宇画梁,飞檐玉宇,显得十分简朴。

    院子里只有两个丫鬟,闲睱时聚在一起常有议论:“江姑娘的父亲不是世子的救命恩人吗?怎么被安排住在这个院子,也太简慢了些。”

    “听说是世子的意思。”

    “这就越发让人疑惑了,不过我看着江姑娘自己倒还是满意的。”

    “听说他们一家以前就是个乡野村民,能有什么见识,若说从前,就连这院子也不是他们能肖想的。”

    “江姑娘虽不是贵族出身,性情也不好相与呢。”

    “不过倚仗治愈了世子的功劳,我冷眼瞧着,她对世子,似乎还有别的肖想。”

    “只怕也是白想,别说世子的品性才华,就说这身份,将来的世子妃必定是出自名门望族。”

    “我听说夫人有意的是镇国府四娘。”

    “世子的婚事还轮不到夫人这个婶子作主吧,老王妃似乎并不中意谢家的娘子们呢。”

    正在今日,两个丫鬟被大早起床就忙忙碌碌收拾那些草药植株的江薇赶出了屋子,百无聊赖下,搬了根春凳坐在树荫里,又说起了闲话。

    “夫人专程让人送来的春裳,江姑娘也不上身,天天儿都是一套布衣布裙,老王妃送来的钗环步摇她也不爱,头发上就插着个木簪子,瞧着比咱们这些奴婢还要寒碜。”

    “故作清高呗,既然不爱富贵,干啥隔三岔五地往关睢苑跑,打的是什么主意以为瞒得住人?”

    “不过要论来,世子待她果然不错,别的不说,关睢苑可是闲人随便进得了的?”

    “世子之疾到底是她父亲治好的,再说世子温文尔雅,怎么会这点颜面都不留。”

    “我听说那日谢四娘登门,想去关睢苑,又被晴空给奚落了。”

    “夫人对此颇有些怨言呢,说世子不善待亲戚。”

    “这话倒有些可笑,今儿个大娘子生辰,不也没邀谢家的娘子们,要论来,她们才是正经的表姐妹呢。”

    “只不知咱们将来的世子妃出自什么门第,又得生个什么模样,才配得上世子。”

    “你这丫头,这般关注着,难道也是有什么想法?”

    “小蹄子敢拿我嚼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个丫鬟打闹起来,竟一时没留意推门而入的世子,险些冲撞。

    连忙福声道罪,都涨红了脸。

    虞沨没有为难两人,问得江薇又在药房里忙碌,也不让丫鬟带路,自己往西侧行去,才推开竹扉,就听见江薇十分不满地斥责:“不是让你们离得远些么,仔细着那些脂粉香味,薰了我的药草。”

    江薇正弯着腰,手里捏着个长柄平勺,专心致志地在一个陶瓮里搅合,浓郁苦涩的药香弥漫在并不宽敞的空间,甚有些呛鼻。

    这间竹舍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出一线亮光,兼着江薇一身灰布衣裙,越发显得与四围的阴暗溶于一体,若不是先发出了声音,虞沨只怕一眼还瞧不见她。

    虞沨便没有入内,捏着拳在唇边浅浅一咳。

    江薇立即转身,快步迎了出来,双眸熠熠生辉:“世子怎么来了?”

    “有没有打搅你?”

    “我就是闲着无聊,才倒腾着这些。”江薇怔了一怔,似乎才醒觉过来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拉上竹扉,将虞沨请去花厅,又要忙乎着煮水煎茶,虞沨连忙阻止了她。

    今日来寻江薇,并非是为了叙旧。

    自从听说甄茉那些蹊跷的举动——定期送去东宫的花包香囊,并且极端神秘怪异,南顾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也没查清楚那些香囊的微妙;还有太子妃眼下十分信重的白嬷嬷与甄茉的亲密关系,虞沨只觉得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有了清晰的指向。

    于是委托了如姑姑两件事,一是想尽办法“盗”个甄茉亲手配制的香囊,二是留意着白嬷嬷有什么蹊跷。

    这两件事都比想像中的要艰难。

    太子妃身上用的香囊并不容易得手,好不容易等到她“以新代旧”,如姑姑的耳目才盗了出来,而自从三月中旬,太子妃就开始服用新的“得子妙方”,据说,正是白嬷嬷在外头求的——宫里不比私邸,诊脉开方只能由太医院经手,至于煎药,多数也由内侍、医女负责,可诸多医官都对太子妃的“不孕”束手无策,因此无论圣上还是太后,都对她在外求医“网开一面”。

    当然,方子还是要经过太医检查,无害方才能用。

    虞沨琢磨着白嬷嬷在外头寻的方子,恰巧是在甄茉再度受辱之后,时间上委实巧合,再兼着如姑姑也有反馈——太子妃的药,虽是医女煎制,可都是白嬷嬷亲手呈给太子妃饮用,“耳目”留意到,白嬷嬷在呈药之前,往往会避开众人,独自盘桓一阵。

    虽说太医们觉得方子并无害处,可白嬷嬷要在药里加料,却大有机会。

    可惜太子妃对那药方期许极重,每次都饮得半滴不剩,委实无法证实虞沨的猜想。

    而今日朝议之后,虞沨拿着香囊找了一回清谷,据清谷先生查看,说那些干花的品类都没有问题,绝不会引起人小产或者不孕。

    难道仅仅只是自己多疑?虞沨甚是不甘,故而决定让江薇再查一番。

    江薇医术上虽说不如清谷,却天生嗅觉出众,尤其对于毒药植株,认识十分了得。

    这一个香囊味道已经渐淡,才被太子妃换置,清谷先生并没有十足把握。

    江薇听了虞沨所求,毫不犹豫地接过香囊,松开丝绳,将里头的干花都倾倒在掌心,细细观察,又放在鼻端依次闻了一遍。

    “品类没有问题。”得出的判断与清谷先生别无二致。

    虞沨略微有些沮丧。

    却见江薇捏着一枚深紫色的花瓣反复辨别,眉心紧蹙。

    “这是墨紫。”半响,江薇才肯定地颔首:“香味有些怪异,带着麝香的气息,还有红花的残余,又兼着多种香料的味道,相隔时久,难怪父亲竟没能察觉。”

    “这么说……”虞沨甚是期待。

    “长期带着这东西,的确会引发不孕,甚至小产,却不会从根本上伤身。”江薇甚是笃定。

    虞沨大是兴奋,道了声谢,返回了关睢苑,只在书房里沉思——看来自己所疑已经接近真相,甄茉或者是因为不甘长姐嫁入皇室,更兼着姐妹之间早有嫌隙,太子妃虽不上心,甄茉却是极端记恨,可因为太子妃的荣辱关系到甄氏一族的利益,她到底还是没有斩尽杀绝,一边以色相勾引太子,以泄私愤,求得平衡,一边将这引人不孕的香囊呈给太子妃,应是考虑着转寰,防备着事有变故,太子妃地位若有不保,影响到自己的利益,她只消换了这香囊,太子妃还有受孕的机会。

    可先后经过了灵山与芳林宴的事情,甄茉对太子妃的怨恨又再添了一层。

    或者她这时已经萌生了入东宫的念头——若太子妃始终不孕,又接受不了卓氏产下庶子,那么走投无路之下,未必不会考虑让甄茉入宫。

    所以,甄茉已经不满足于香囊的作用,为了更加稳妥,极有可能让白嬷嬷给太子妃落毒,彻底致太子妃不孕。

    那么该如何安排,才能证明这个阴谋,致甄茉于死地?

    还有那对孤儿寡母——灰渡已经查明,原本是一家四口,母亲身子历来不好,长年抱病,而父亲五年前也患了急病,眼看不久于世,贫寒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

    这对夫妻原有一子一女,当年女儿十三,儿子才十岁。

    眼看双亲孱弱,弟弟年幼,长姐也没有别的办法,无奈之下,竟自愿找人牙子签下了卖身契。

    当年四邻都赞那女子至孝。

    算来,女子今年应已十八。

    三年前那个父亲不治而亡,家里便只余孤儿寡母。

    邻居们声称女子年节上偶尔会来看望亲人,每季也有一个老婆子给孤儿寡母捎来财物。

    但邻人们只知那女儿眼下是在大户人家做了丫鬟,却不知是在哪一户。

    孤儿寡母对女儿的去处诲莫如深,灰渡采用了各种手段竟打探不出。

    当年的人牙子因为与他人斗殴,早在两年前就被人打死了。

    而自从虞沨知道这件事后,无论是这家女儿,还是那个婆子,竟都没与孤儿寡母再有接触。

    线索就此中断。

    虞沨笃定甄茉是要利用那丫鬟生事——可是连灰渡都查不到底细的人,甄茉竟然能掌握,似乎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谋算。

    难道她这个举动并非针对旖景?

    虞沨终究不敢大意,于是针对卫国公府的诸多下人仔细查探——旖景的绿卿苑并无年满十八的丫鬟,而国公府里但凡接触饮食的下人,也都是根底清楚的家生子。

    甚至连国公府另外几个娘子的贴身丫鬟也查了个遍,都没有这么一个年龄相当,又是五年前在外头买来的下人。

    这个丫鬟极有可能不在国公府,可若是在别家府上……

    比如建宁候府,虞沨没有办法摸查。

    只是旖景这些时日以来闭门不出,甄茉应当寻不到下手的机会。

    防备不如出击,还是要尽快铲除甄茉才是良策。

    虞沨正在盘算着计划,灰渡却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竟然不及行礼,站稳就是一句:“世子,属下总算是查出了那位偶尔去看望寡妇的老嬷嬷是谁。”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灰渡正欲细说经过。

    “只说结果。”虞沨沉声打断。

    “居然是咱们府上的门房,她认了个干闺女,是在慧娘子身边当差,正是五年前进府,眼下十八。”

    灰渡话音才落,就见虞沨神色大变,苍白着脸站直了身子:“今日安慧生辰,五妹妹应当获邀……”

    灰渡还没来得及颔首,就见虞沨已经大步行出。

    灰渡连忙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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