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小姑娘,怕是不知道怎么死的吧?

    萧旸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过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便淡淡道:“何事?”

    沈秋檀止了哭泣,坐直了身子:“我父为国捐躯,以瘦弱之躯抵挡贼寇入侵,我母死刚刚临盆,就死在那逆臣贼子的刀下,身首异处。为何现在城中竟还有人说,是我父亲拒不放粮,才导致灾民们流离失所,横尸遍野?我想要个解释。”

    忍着委屈的平静,看上去更委屈。

    萧旸却不为所动,最起码脸色上没什么变化,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咄咄逼人:“所以,粮哪儿去了?你父亲是济北刺史,整个济北州的存粮都哪里去了?如今他死了一了百了,你反倒过来问我?”

    沈秋檀脸色一白,接着又一红,声音陡然抬高:“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若你是我,你会怎么想?所以,我这么想有何不对?”小姑娘想通过哭两声、高声说话,让自己变得理直气壮,呵,还真是有几分可爱。

    沈秋檀呼吸不自觉的加重,她是动了真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怀疑爹爹监守自盗!

    “我爹若真是固守粮仓,有粮不放,他何至于把自己都饿得瘦骨嶙峋?你可知我府上,除了我和我娘,爹和城中百姓的吃食并无两样,灾民啃树皮,我爹连树皮都吃不上……这样的人,会是一个监守自盗的人么?”

    说道激愤处,沈秋檀的胸脯不停起伏:“更何况,持续近半年的旱灾,夏日炎炎,死尸遍布,可这些死人中有一个人死于瘟疫。萧大人,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都说事在人为,朝廷不作为,但我父亲能做的,全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一场旱灾持续了半年,但活下来的人足足还有六千,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年代,都是没有过的;更何况,这个没有过,还包括没有瘟疫爆发。这还不够么?扪心自问,换做是你,这种情形下,你又能做到几分?”

    她越说越激愤,胸中越疼痛,却不预备收敛:“就算是这些灾民能活下来这么多,靠的是去年自家的存粮,但要是没有我爹,这济北州早都乱了!”

    泪水无声落下,沈秋檀红着眼睛,狠狠的瞪着萧旸:“其实本来可以活更多的人的,济阳城中,除了那六千百姓,还有三千将士,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以瘦弱之躯抵挡着袁贲的万余叛军,真真的与城池共存亡。他们也是人啊……凭什么死了,还要担一个污名?他们为国捐躯,他们的家人可有抚恤?他们是否也要和我爹一样,死了还要被知罪?”

    “若是这般,谁还敢从军?谁还敢奋不顾身的杀敌!”

    萧旸想要张口,沈秋檀的话如同炮仗一般,一说不停:

    “你知道袁贲是谁么?她女儿用的是最好的银霜炭,缺衣少食半年多,袁贲依旧吃的脑满肠肥,你怎么不去查查,是谁给了他粮食,是谁在供给他粮草?是谁在撺掇他谋反?”

    萧旸脸色微变。

    袁贲谋反,还另有隐情?

    “你做出一副救人于水火的菩萨样子,说施粥就施粥,可在最危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朝廷的军队又在哪里?难道我爹守的是自己的城池么?现在事情过去了,需要善后了,就拉我爹出来顶罪,凭什么!”

    “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你个就事论事。”沈秋檀没有再哭泣,泛红的双眼带着讽刺:“那我也就事论事。你问粮食去哪儿了,难道我不想知道么?但是,萧大人啊,你口口声声说我爹监守自盗,证据呢?普通民众看不清楚也就罢了,你还看不清楚么?”

    “凡事讲究个证据,如此污蔑我爹,污蔑与我我爹死守城池的三千将士,你又是何居心?”

    她扬起头,毫不避让的直视眼前的男人:“所以,该是朝廷给我爹娘一个说法,给战死的将士们一个说法,人虽然死了,但这个污名,我们不担。”

    帐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十岁的女孩子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瘦弱蜡黄的脸上,哭过的眼睛更黑更亮。不像有些底蕴的人家讲究的那般哀而不伤,而是任凭心中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而且一泻千里……

    情绪外放,不知收敛,张牙舞爪,毫无一般世家子女的克制明礼,便是自己的妹妹也没有这么张狂。

    沈晏沣是怎么养女儿的?

    萧旸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女孩,以及这件事。

    死尸骤然增多,加上天气炎热,若是不及时有效的处理,确实会爆发瘟疫,但历经半年多,济北州却没有人染上瘟疫,若是一旦瘟疫爆发,不说是一个济北州,恐怕临近的济中和潍州也会跟着遭殃。

    这的确是沈晏沣的功绩,无可辩驳。

    萧旸眼中泄出一丝无奈:“沈九姑娘,确实……还有,你说袁贲造反,背后还有人?你……”

    “启禀大人,那只小花猫找到了!”有人来报,喜形于色。

    萧旸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吩咐道:“带沈姑娘回府城好生安置,不得怠慢。”

    说完,便跟着那令官离去。

    他一去,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淡去。

    沈秋檀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这么久了,他竟然还在找小花猫?不信人,信猫?

    想起萧旸之前的威逼利诱,沈秋檀愈发觉得,萧旸此人,怪异又狡诈的很,恐怕是脑子有病,当然,他看自己恐怕也好似看一个疯子。

    …………

    沈秋檀被抓了,但总有人成功的出了济北州的地界。

    一个三十多岁的白净男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灰袍少年,走得十分匆忙。

    “大姑娘,过了杜县,便不算是济北州的地界儿了,我们要不要歇一歇?”

    那少年脸上涂得乱七八糟,因为天冷,又冻得通红,红红黑黑驳杂在一起,显得特别狼狈,看上去是极需要休息的。

    可听了白净男人的话,那扮做少年模样的少女却道:“无妨,我还能忍得,还是要快些进京才是。”

    留在这里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爹已经死了,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的未来,她的前途,都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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