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戚要纳绿腰为妾的消息在六合县吹了起来,这吹呀吹的就吹进了曲南一和花青染的耳朵里。

    花青染在沐浴更衣后,拿起唐悠给他的药瓶,准备上药。

    此时,小童来禀,讲诉起了市井流言,听得花青染眉头微皱。

    小童讲诉完毕,关心道:“道长,您的脸,还是上药吧。”

    花青染将药瓶随手一扔,站起身,望着即将初升的月亮,负手而立。

    小童不敢再劝,敛衽退下。

    花青染的眸子里染上了浓墨,慢慢绘画出一幅幅激荡诡谲的画面。每幅画中都有一个女人的身姿,格外清晰。

    雨下,她设计亲吻了自己。

    那充满戏谑与放荡不羁的吻,让他想起了另一名女子。同样带着面具,同样的轻浮、恶劣,死不足惜。

    他是来寻女祭司的,想要再补上一剑,让她这种祸害真正的与世长辞,却陷在六合县这个小地方,进退不得。进,无路可进;退,心不甘愿。

    虽然他算不出绿腰的命,但却深知,那绿腰在装疯卖傻。尤其是那日雨下,她在伞下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一般女子能使出的手段。若她真的就是女祭司,那自己应当如何?他到六合县后曾派人去青苗村打听过火烧女祭司的事,知道曲南一曾下令将其放火烧死,她当时已身中一剑,堪称背负受敌,却能安然逃脱,让二狗替她去死。

    虽然不知道女祭司是如何替他拔除了疯魔蛊,但听曲南一所言,那山魈曾丧失心智、举止痴傻,是被燕得林揍了一顿后,才开窍的。

    若他猜测不错,那山魈便是女祭司。

    他身上的疯魔蛊,并没有被拔除,而是……被女祭司引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种救人方式,他也曾听师傅说起过。这属于祝巫一派的不传绝密。每次救人,必以自身为祭品,将病人的病痛引入自己身体里,然后凭借比常人更容易复原的体质,将病痛消磨掉。只是,她们说要曾受的痛苦,却是比病者要严重上数倍。

    可能,正是因此,她才在燕山上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因为,她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丧失了理智,变成了一个疯子。只不过,自己那时候被人照料得精细,心中还残留着两分理智,知道谁对自己好。而她当时的情况,怕是比自己严重上千倍。

    若说亏欠,他注定亏欠她的。

    可是,她万不该……

    花青染攥紧拳头,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垂下眼睑,睫毛上竟隐隐覆上一层晶莹。泪不曾落下,却令人更觉痛彻心扉。

    县衙里,曲南一吃过晚饭,正穿着雪白的亵衣亵裤躺在竹踏上打着扇子纳凉。

    李大壮兴冲冲地跑到踏前,激动道:“大人、大人,有大消息了!”

    曲南一眼睛不睁,扇子不停,淡淡道:“说。”

    李大壮轻咳一声后,压低声音,凑到曲南一耳边道:“有人说,看见那山魈在寻一块帕子。说那帕子上绘制着寻宝地图。大人,你说我们要不要再组织人手,去寻那帕子啊?”他见曲南一不为所动,便试探道,“属下还听说,大人您和唐大小姐是知道这件事的。”

    曲南一嗤笑一声,还是翘着二郎腿,打着扇子,连个正脸都欠奉。

    李大壮讨了个没趣,砸吧了一下嘴,嘟囔道:“属下还听说,白子戚给唐家下了聘,两日后要纳绿腰过门。”

    曲南一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李大壮,缓缓坐起身,询问道:“传言几分真?”

    李大壮立刻伸出十根手指头:“十分,大人,是十分真。”终于见到有曲南一感兴趣的话题,李大壮立刻来了精神头。

    曲南一挑眉看向李大壮,一看就是三四个呼吸间,看得李大壮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道:“大人觉得有几分真,就……就是几分真,剩下的,全是假的!”

    曲南一噗嗤一声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若我说真便是真,说假便是假,那我一定说……假。”

    李大壮茫然了,白子戚要纳绿腰,这明明是真,怎么会是假的呢?大人不会是像市井流言那般,与白子戚……那啥了吧?

    一想到白子戚每次来,都会送曲南一一盒上好的香脂润肤,李大壮瞬间如醍醐灌顶,自以为洞悉了一件了不得的奸情。哦哦哦,错了,不是奸情,是……哎,他也不知道是啥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好好儿的一个县令大人,竟还是个那啥。

    平时看大人也不太像,也没往有小倌的勾栏院里钻,但大人毕竟已经二十多岁,却一直不曾娶妻纳妾,这事儿可就有说道了。

    李大壮一想到曲南一好男风,就觉得浑身都发痒,禁不住夹着腿,在那里扭来扭去。

    曲南一伸手拍了李大壮一下,逗乐道:“哪里痒?本官给你挠挠?”

    李大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个高蹦出去老远,尖声道:“不用!不不不不用!”

    曲南一收回手,眯起了狭长的眼睛,笑吟吟地望着李大壮。

    李大壮立刻绷起了全身肌肉,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

    曲南一略一沉吟,坐回到竹榻上,慢悠悠地道:“大壮啊,说说吧,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听到其他的风言风语?嗯?”

    李大壮是个实诚人,想到自己还要在曲南一手下讨生活,于是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向前又迈了小半步,回禀道:“回大人,属下……属下听市井传言,说……说……咳……说大人和白子戚有点那个。”

    曲南一挑眉:“哪个?别话个话都吞吞吐吐!”

    李大壮立刻扬声道:“断袖!”

    曲南一的表情还算镇定,既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也没有被诬陷的恼怒。但见他只是嗤笑一声,幽幽道:“大人我要是断袖,早就断了,还等到今日?呵……”

    此话,李大壮信了!他暗怪自己多疑,忙上前两步,献媚讨好道:“属下就知道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操劳,是没空想自身的儿女情长,属下错了,再也不会听信那些长舌妇的话。”

    曲南一将左腿搭在右腿膝盖上,支撑着右臂。他将下巴杵在右拳上,目光幽暗地看着李大壮,暧昧道:“若那人是大壮你,本官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不如,你今晚留下,嗯?”

    “噗通……”李大壮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那真是一脸的菜色啊!还是早晨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因为,上面还挂着霜呢。

    曲南一朗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屋内去换了衣袍。

    李大壮反应了半天才寻思过味来,自己被大人给耍了。不不不,准确地说,是被大人给教训了。哎呦,他这个倒霉啊。听风就是雨的性格,真得改改。大人是何种脾气秉性,他应该是最清楚才是。其实,他还真不清楚。

    李大壮颤巍巍地爬起来,一溜烟地向着曲南一跑去,见其已经牵上马准备外出,立刻凑过去,表决心:“大人,属下耳根子太软,不明是非,请大人恕罪,给属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曲南一飞身上马,道:“今个这事儿,还真用不上你。”

    李大壮见曲南一并没有真生气,便询问道:“天已经黑了,大人要去哪里儿,还是让属下送行吧。”

    曲南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处的小月牙伤口,又抬头眯眼眺望着远处的黑暗,道:“去寻一个女人,问她一件事情。”大喝一声驾,直接策马前行。

    曲南一心事重重,待赶到唐家的时候,恰好与一人相遇,此人正是花青染。

    二人皆是策马而来,一个由东向西,一个由西向东,离老远就感觉有人过来了,却因天黑看不清,待到了近前,这才看清楚彼此是谁。

    二人在唐家门口勒停了马,互望着对方,竟没人张嘴说话。

    五个呼吸之后,二人同时开口,唤了声对方的名字。

    “南一。”

    “青染。”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二人同时继续策马前行,就好似要去不同的地方那般,不再停留。

    有事情,既可称之为一时冲动,亦可形容其为兴之所至,兴尽而归。今晚,他们遇见对法,既是幸,亦是不幸。个人心头滋味如何,还需品品再说。

    唐宅门口的灯笼随风摇曳,不见行人,自闻远去的马蹄声,渐渐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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