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颜的嘴角抽了抽,道:“我不通尸语鬼话,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转身,要走。

    曲南一目光烁烁,幽幽道:“你不好奇,这里埋得是谁?”

    胡颜回身,笑露一口白牙:“不好奇。”

    曲南一轻叹一声,站起身,道:“我有话和你说。”

    胡颜指了指坟头:“非要在这里说?”

    曲南一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道:“绿腰也想听听。”

    胡颜无法,只能道:“好,你说吧。”心有怒火,鞭尸的心情越发急切。

    曲南一望向坟头,道:“这个绿腰,来历不凡。初见时,她脸覆银色面具,身穿红衣,躺在大鲟鲨的口中,明明已经断气,却在被封入棺中时睁开双眼。”

    听曲南一诉说此等过往,胡颜倍感新奇,尤其是,她也十分好奇,为何曲南一会如此狠毒,明知她未死,却还是要至她于死地?她也没做出什么迫害他的事啊。

    曲南一扭头看向胡颜,勾唇一笑,狠绝道:“尽管如此,我还是下令将其封死在薄棺中,放火烧死!”

    胡颜不是一个好的听客,没给曲南一任何适当的反应。她木着脸,仿佛对曲南一的诉说完全不感兴趣。

    曲南一也不介意,转回头,看向坟头,继续道:“她逃了。若我猜测不错,有一时间时间,她失了心智,变得痴傻疯癫,在艳山上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猎户将其当成山魈,猎杀。幺玖经过艳山脚下,将其救下,关入宠物棚里,与三只身残的小动物为伴。戏班里凤花死,所有矛头都指向她。她去而复返,躲在幺玖屋里,用手段恐吓那燕得林,使其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曲南一低头一笑,眯起眼睛,仰头望天:“我与她斗,被她送了两个大字——蠢货。事后想起,那时自己颇为自负,以为手段了得,不想处处被她算计,还真应了她送我的二字——蠢货。”

    他转头,看向胡颜,笑容潋滟:“你出现时,我曾一度怀疑你就是她。你却在狠狠坑了我一次后,消失不见。”扭回头,将手中的泥巴揉搓成长条:“唐悠的丫头绿腰,极丑。她时而憨傻,时而机敏过人,常常能一语中的,令人受益匪浅。我怀疑她就是那妖女,刻意接近她。几番试探之后……”摇头一笑,“我彻底将自己绕迷糊了。心中,明明确定她便是妖女,脑子却偏偏不能相信;待脑子已经相信她是妖女,但心又开始不停地否认。为此,我觉得绿腰的疯病会传染,而我已经中毒颇深。”

    他揉捏泥土的样子十分认真,有一片枯叶贴在他的额前,他也未曾发现。他的语调很平淡,就像在讲诉别人的故事,但那娓娓道来的声音里,却满是认真。

    他突然骂道:“花青染忒不是个东西!他骗我说,我与绿腰有姻缘。我信了,内心颇为纠结。越发注意起绿腰的一言一行。发现……此女甚是与众不同。想着,若能与这样的女子过上一生,定会妙趣横生。嗤……我一方面疑她,另一方面又忍不住靠近她。承诺要护她白头,却……还是让她死于他人之手。”

    他垂下手,望向坟头,扬声道:“我知她心悦封云起,于是承诺,要让封云起下去陪她。此话,犹如誓言,不死不休!”声音一转,低沉下去,接着道,“可能,她至死都不明白,我为何那般恨祭司之流。”弯腰,将刚捏好的小花,放到了坟头上。

    他直起腰,看向胡颜,清浅地一笑,道:“我六岁时,家里来了一位女祭司,一件黑色斗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唯那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与常人有异。她对我娘耳语几句后,便转身离开。隔天,娘说要去给我买花灯,却……一去不返。”曲南一的眸子里浸染了痛苦与恨意,他攥拳,恨声道,“若非那女祭司来访,娘不会离开我!这些年,不知娘是生是死,至今了无音讯。我不知道那女祭司到底要娘做什么,但想然,那些所谓的祭天神、地祇、人鬼之流,所牺牲得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去填补她们那颗贪婪的心!此等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胡颜发现,自己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尤其是,在曲南一那燃烧着怒火和仇恨的目光中,她感觉自己有些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很不好。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却还必须点头认同,说你骂得好、骂得对?!太-操-蛋-了!

    胡颜绷着脸,当自己是具尸体。也是,若那坟下埋着的真是绿腰,她此刻就应该躺在里面,接受曲南一不定时的怀念和祭祀。那祭品虽说有些寒碜,但好歹是曲大人亲手捏的小花和小人啊。总比站在这里等骂来得舒坦。

    好吧,胡颜承认,她有些嫉妒苏玥影的位置了。于是,暗自发誓,明天就找一头野猪来,拱了苏玥影的坟!让她死都死不消停!

    曲南一发泄过后,垂下眼眸,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间的泥巴,自我调侃道:“那女祭司来得不是时候,若早上两年,我不记事,便没了后面这些恨意。”

    胡颜轻咳一声,道:“去找你娘的女祭司,和那……妖女,也未必是一个人,你这恨意,也牵连甚广,简直就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曲南一失笑,抬眸看向胡颜,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防患于未然,总归是好的。再者,你看那些装神弄鬼之辈,哪个不是糊弄别人?低者取其钱财,庸者夺人颜色,狠者要人性命。虽不知道真假,但我听闻,有些人专门干那生儿子没*的事——盗取别人的寿命和灵识,为几所用。”

    生儿子没*?!胡颜不能淡定了!她忍不住开口道:“祭司和那些为祸人间的妖孽不同,不能与人通婚,更不能破了处子身。”所以,你说的生儿子没有*,是不对的。因为,祭司不能给别人生儿子。除非,她放弃祭司的使命,成为一个普通人。胡颜脑中某个画面一闪而过,她突然愣怔一下,再次望向曲南一的时候,表情变得十分扭曲复杂!她是想笑的,但那表情实在和哭没啥两样。若说要哭,她确实更想笑。哎呀呀,她好像知道曲南一是谁了……某年某月某日,她曾抱过一个小奶娃,还亲自为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曲南一。

    他回报给她的,是一泼尿!

    操-咧!

    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竟是那个小肉蛋蛋?!

    胡颜不淡定了,有种暴走的冲动。

    为啥胡颜能突然想起曲南一,就是因为女祭司的特殊身份——不能嫁人为妻!然,事有例外。而曲南一,就是这例外中的产物。

    曲南一见胡颜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关切道:“阿颜,你还好吧?”

    胡颜一把拍开曲南一的手,喝道:“尿精!”

    曲南一愣了,满脸疑惑地问:“尿精?”

    胡颜回过神,一脸正色地胡侃道:“你手里一股尿骚味。”

    曲南一嗅了嗅自己的手心,自言自语道:“还好吧。”

    胡颜转身,往自己的房里走。

    曲南一紧随其后,关心道:“你怎么了?为何不悦?”

    胡颜伶牙俐齿地反问:“听你说了那么沉痛的故事,我若哈哈大笑,才不正常吧?”

    曲南一被噎了一下,却是笑了起来。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听听就好,不必往心里去。”

    胡颜暗道:这都诅咒我生儿子没有*了,还让我别往心里去?那我得多大的心,多好的容人雅量啊?!去你娘个蛋!

    心中虽然不爽,但想着这小子好歹是自己抱过的,还破天荒地赐了他一个好名字,就不好坑他太狠,于是淡淡道:“曲南一,我想去参选大祭司。”这话,却是在给曲南一提个醒。

    不想,曲南一竟恨声道:“你非完璧,还妄想参选大祭司?”

    胡颜转头看他,眼神十分不善。

    曲南一被这样的目光盯了一会后,竟是唇角缓缓勾起,然后突然放声大笑。那表情,就跟得了高官厚禄一般。他知道,他彻底误会了胡颜。心情特别好,简直是一扫两日来的抑郁和困苦。

    他一把攥住胡颜的手,笑得像只捡到蜜糖的老狐狸精。

    胡颜颇感头疼,甩开曲南一的手继续前行。

    曲南一追上胡颜,又去扯她的手。

    胡颜甩手,不让他得逞。

    曲南一厚颜无耻地又黏糊了上去。

    胡颜站定,对曲南一道:“哦,对了,王瞎婆有一事想要拜托曲大人帮忙,让属下转告给你知晓。”

    曲南一挑眉,戏谑道:“说吧,本官听着。”

    胡颜一脸正色道:“王瞎婆说了,她那老道相公不肯和她圆房,她请大人帮忙。”

    曲南一呵斥道:“胡闹!这种事,本官能帮什么忙?”

    胡颜笑吟吟地道:“大人有所不知,那王瞎婆一直心悦大人,若那老道不肯与其圆房,她倒是希望能代替老道,帮衬一二。”

    曲南一的脸黑了。

    胡颜吹了声口哨,仰头,负手而行。

    结果,这一仰头,却看见树上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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