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跪在地上,地面上的寒气深深刺入骨髓也比不过心里的寒刺骨的寒意,心中苦笑,自以为是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事业竟然只是温室的花朵不堪一击。她凭什么看不起赖大,正是他的奴颜婢膝换取了她安稳富足的生活,拳头紧紧捏住,嘴唇也要咬出了血印,骄阳下只剩下冻成冰渣子的心。

    她需要权势,脑中反复着这一句话,几乎陷入了魔障,突然一只温暖的手附上她的手,慢慢把她的拳头展开。

    “别哭。”却是赖大,“还有我呢。”回过头看看整整二十箱的金子,眼里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心里盘算开了,这么大的动静赎身是不在话下的,即使王氏不想放手,爱面子的贾母也不想落个不仁不慈的名声,只是日后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希望艾荃不会因此疏远了才好,否则他们一大家子还真是连个自保的门路都没有。

    楚兰心中一暖,缓缓点点头,神色稍微轻松,脑中却还是徘徊着权势二字。

    赖嬷嬷本就卧病在床,这会是硬撑着,人已经哆嗦嗦的了,被赖老爹搀扶着勉强跪着而已,赖老爹也回头最后一眼望望了一溜子的箱子,硬是拔开了不舍的视线,罢了,本就是贪来的,借此机会再还回去罢了,然而心脏还是一抽一抽的,这可比他一家老小贪的还要多不少啊!

    眼见赖嬷嬷有些支撑不住了,贾府的大门大开,门子弓着身,请诸人进去,冯唐躲在人群中间,望着赖家一家子,摇摇头,对身边的捕头说,“这是放出了一头猛虎啊!”捕头愣了愣神,不太明白,再细细看去,一行人已经进了贾府。

    没了热闹看,人群稍稍散去一些,然而不过一会儿又涌出更多的人来,无他,金子还在外面呢。捕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头皮一阵发麻,偏生他的上司冯唐是个爱热闹的人,不说让他们驱散人群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不得已,捕头又从手下那挤回冯唐身边,“大人,您看是不是驱散一下人群啊!这么多金子多招人眼啊!”

    冯唐眯眯眼,突然一拍头,大声笑道,“是了,我倒糊涂了,小的们,叫开门,快让贾府的人出来抬金子啊!”捕头的头皮更麻了,冯唐笑的跟老狐狸似的,心里开始为荣国府默哀,这下子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贾府有钱了。

    心里同情贾府,手里却十分利落,立刻叫小子们叫门,也不用贾府的人,直接让挑箱子的人排成一长串进了贾府。

    冯唐这才拍拍巴掌,朗声道,“诸位热闹看完了么?”

    民众见冯唐虽然未穿官服,但上位者气息浓郁,且金子已经进了荣国府想来也出不来了,一哄而散。冯唐挺挺肚子,笑得得意,嘱咐捕头盯着,自去了最近的酒楼吃酒。

    赖大跟着赖家二老后面,踏上熟悉的石板,心里万分感慨,这条路他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从懵懂时期到后来的意气风发,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反而落得这般下场,三十多年的奋斗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或者这就是身为奴才的不自在。然而即使自由了又如何,赖家的富贵和安全均是仰仗他人。

    心中颤抖着,涌出一股悔恨的情绪。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荣庆堂,丫头个个屏息吸气,垂着头,只在看见他们一行人才扭身通报去了,各种目光自以为偷偷的落在他们身上,赖大不由得挺起胸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即将打响。

    贾母自然没有让赖家等人多等,须臾小丫头就通传请他们进去了,故作没有看到小丫头同情兼鄙视的目光,楚兰等人鱼贯而入。

    “老奴给老太太请安。”赖嬷嬷气喘吁吁的跪下,老泪纵横,贾母大吃一惊,这赖嬷嬷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看着竟然像是马上就要去了,硬生生的收起了脸上的怒容,如果今日赖嬷嬷在府里没了这黑锅她是背定了。僵硬地换上一副面孔,声音带着些微的冰渣子。

    “快起来吧!”

    赖嬷嬷自然不肯,她所依仗的不过是贾母爱惜名声和对她的照顾,听着话音中贾母的怒气不减如何敢起来?

    王氏冷笑一声,开口就说,“你这刁奴好大的面子,没听见老太太让你起来,难不成还想赖着威逼老太太,果然姓‘赖’。”一想到她这般被下了面子全是赖家作的就气不打一出来。

    赖嬷嬷的脸瞬间白了,颤颤巍巍的起了身,立也立不住,楚兰不满了,若说这些事哪件不是王夫人惹出来了,她倒把自己撇的干净。也跟着冷哼一声,“没文化真可怕,我婆家虽入了奴籍,却是从河南赖氏正宗传袭,正正紧紧的周文王之后。”心里再庆幸前世有一阵流行的百家讲坛普及的知识了,这年头就是正儿八斤的读书人恐怕也没将百家姓考究的这么仔细的。

    王氏脸色一变,铁下心还要说些什么被贾母挥手打断,信息量不对等,根本就无法比试,免得更丢脸还是她来吧!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还不快给赖嬷嬷看座。”立刻一个小丫头搬来了个绣墩。

    赖大本就心疼母亲,见楚兰出面反驳王氏不仅不埋怨她一时义气容易坏事反而心里与有荣焉,这媳妇儿完全将赖家当成自己家,将他老子娘当成自己亲娘了,不然怎么会在荣国府内就这般维护?

    赖嬷嬷小心翼翼的坐在绣墩上,就是对着贾母一通感激,贾母这才开口,“你的来意我是知道了,你也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打赖大离开了府这些下人是欠些调教。”听得赖嬷嬷心惊肉跳,这话里的歧义意思可多了,明着看是赖大当大总管时管教有方,一琢磨就知道在指桑骂槐。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果然贾母瞥了他们一眼,继续不咸不淡的说,“抱琴的事是下人疏忽了,不过你们家人也太大意了些,竟然一夜都未发现女儿未归。”这是在撇清责任顺道指责他们对女儿的关心也不过如此,今日这样二十箱金子赎女儿不过是给外人看的而已,赖嬷嬷知道这回不接话不行了,不然还不知要落个什么名声呢,然而贾母会让她打断吗?

    贾母心里也是暗恨,对王氏的行为倒不是多恨,毕竟抱琴的生辰八字摆在那,她又是个迷信的,宁信有,只是暗恨王氏的手段低劣,就算是要做也别让人在自家里找到被关在穿堂里的人啊!

    嘴上说,“唉!可怜的小人,前儿个还身体还好好的,可别留下根了。”别人尚可,这句话无疑在赖家人心口插了一刀,偏生是什么也说不得,这话换个语气就是对楚轩的关心,若是跟着呛声有理也无理,暗赞贾母的段数高,楚兰第一回在谈判上吃了瘪,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她刚定下心奔赴官场,下一刻就发现自己的段数还低着呢,全然靠着天然的信息优势,对付贾母这种人来成精的就完完全全的败北了。

    果然没怎么在职场工作的还是少了许多的阅历,楚兰有些沮丧,打起精神继续听贾母如何说。

    “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是心疼抱琴,可你们如此一来岂不是乱了家规,日后还如何管家呢?你看这样可好,今日这金子还是抬回去,过个几日悄悄地把抱琴的奴籍撤了就是。”贾母笑眯眯的和赖嬷嬷打着商量,王氏眼睛都绿了,金子,还是用抬的,可见不老少,一想到要将这些金子还回去就肉痛,这会儿她还不知是整整二十箱,不然恐怕当场就炸毛了。

    眼见赖嬷嬷心动了,赖大连忙出声,态度诚恳的跪下,对着贾母磕了好几个响头,含泪,“老太太向来体恤下人,奴才自是感激涕零,然奴才是堂堂一男子,岂能继续这般混混沌沌渡过。且老太太对赖家恩重如山,这些金子不值什么,全当孝敬您。”不说楚兰,就是贾母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赖大不贪财,莫非太阳从西边升了?

    贾母头疼的瞅瞅赖大,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仿佛就是这样忠厚的人,心里却嘀咕开了莫非是赖大看出了她的后手,所以才非要今日将事情办妥。

    赖大镇定的看着贾母的狐疑,心中一颤,万分感谢自己没有一时被金子蒙了眼,这看上去是要在身契上做文章啊!慌忙对着贾母又磕了几个头,泪水从眼中滚落,“奴才自知身份低微,还请老太太万莫推辞我的一片孝心啊!”

    贾母闭闭眼睛,良久,睁开,罢了,就是照常规让他们赎了人回去,难不成一个刚刚脱了奴籍的人还能当娘娘不成?她倒要看看没了贾家这赖家的姑娘如何进得了宫门。

    挥挥手,“如此便如了你的心意罢!”闭眼不愿意多言了,王氏悄悄从丫头口中知道有二十箱金子全然沉浸其中,连玳瑁将赖大和楚轩的身契拿出交给赖大,一大家子人都退出荣庆堂都未发现,有些傻呵呵的笑着。

    贾母一眼看出王氏的想法,恼怒的喝醒王氏,然而王氏并未收敛,反而挂着笑容恭维,“老太太果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竟然轻松的就让赖家不但将贪来的钱吐了出来还贴进来不少。”心里想着早知道赖家这么看重楚轩她之前还折腾个什么劲,拿捏住楚轩还怕赖家不给皂基厂子的股份,又有些肉痛了,似乎不该放走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贾母也不搭理王氏,心里盘算着如今王氏几乎控制了荣国府可不是个好现象,正巧蓝晶进来问那二十箱金子放哪里。

    “收到我的内库里。”

    王氏一听就急了,扭了扭帕子,“老太太,如今府里入不敷出,您看这金子是不是归到公中?”

    贾母已经懒得搭理王氏了,这不是把她傻子吗?然而又不能不表态,“我记得张氏管家时年年都有不少的结余,怎么倒你这就变成入不敷出了?这样,我看邢氏虽然粗鄙些,听闻也学过看账本子,让她也帮着你些,省得算错了或是被奴才糊弄了去。”

    王氏傻了眼,这是把她的管家权给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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