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交货日期定在三周后,叶铭添的父母则在十日后抵玄。天津那边,董知瑜并不急着要这些武器弹药,与马修商量之后决定给出三周时间,如此他有充分的时间调集与准备,另一方面董知瑜也希望交货前可以安心陪叶铭添的父母去沪都见姑姑。

    十天一晃也就过去,对叶铭添的派遣终究没有如他所愿而改变丝毫,若说他心中没有半点不快肯定是假的,说起来他是军人,如果不是定亲的事迫在眉睫,被派上战场他也并无怨言,按道理讲,这些个人私事与战事比起来,统统应该往后排,可他自觉与怀瑾私交甚好,在此关头居然没有受到一点照应,真正的是让他有丝丝的不满和埋怨。

    无论如何,眼下接待好父母并将这门亲事定下为大,如此,他即便上了战场,也觉心安。

    父母亲辗转乘火车来到玄武,这天他早早便携了董知瑜在下关车站等候。南下的这趟列车到了站便涌出一批批疲惫不堪的旅客,长途颠簸的折磨不说,这一路上还几次停车,有伪军的士兵上来盘问检查,搞得大家疲惫之余又是紧张与惶恐。

    “爹,娘!”叶铭添远远地冲一对五十岁上下的老夫妻挥着手,他凭着自己伪军军官的身份才得以和董知瑜来到月台等候,如此,二老也省去出关口检查的麻烦。

    董知瑜随叶铭添迎上了近前,只见面前站着一对稍显拘谨的老夫妻,身上的衣服崭新得很,像是刚刚完工便穿了来,老伯的大褂是新,可头上还戴着顶有些褪色的瓜皮帽,快五月底的天,虽不甚炎热,看着却也有些格格不入。

    “叶伯父,叶伯母,一路辛苦了,欢迎来到玄武。”董知瑜倒也大方,毕竟不是心上人的父母亲人,除了对陌生人本有的那股矜持,她并无紧张之感。

    “哟,这闺女,”叶铭添的母亲喜滋滋地瞅着她,又转头瞅了老伴一眼,“比照片上还俊!”

    瓜皮帽下那张脸,只迅速将董知瑜看了眼便闪开眼神,想必是极顾忌传统礼数的,即便是未来的儿媳,眼对眼地看人家也不成体统,不过是脸上挂着若有若无、恰如其分的一丝笑容,这笑容,增一分则轻佻了,没了男性家长的威仪,少一分又凶悍了,缺了初次见面的尊重。

    董知瑜边陪着二老往站外走去,边也观察着他们,这叶伯母,像是典型的山东女人,长得高大魁梧,声音洪亮,很容易便和自己亲昵上,叶伯父呢,反而不苟言笑,听叶铭添说他家是祖传的中医世家,父亲继承衣钵,而到了自己这里,却不感兴趣,正逢乱世,便随了军,至于中医,便由二弟继承了去。

    单看这对老夫妻,是本分人家不错,若说家底,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但也并不富裕就是了,董知瑜希望,自己准备的两根金条能够给这个家庭弥补些什么,毕竟一根大黄鱼在眼下的玄武城就能换来一座房院了。

    叶铭添在玄武和另一个外地军官合住,家中安排不了父母,便在这几日包下了旅馆中的一间房,和董知瑜说定,安顿下来之后,两人先带二老游玩一番,看看古都风韵,尝尝这里的美食,毕竟在玄武逗留时日不长,三四天后便又要动身赴沪,在玄武,一来先会一会董知瑜,了解一下董家的情况,二来也歇歇脚。

    叶家老夫妇此次大包小包,带的东西恐怕比人还要重,本是礼数周全之人,这一趟前来,要见未来的儿媳,要上门求亲,另外对于长子的上级怀参谋,他们也是久闻其名,知道叶铭添一直跟着她,受到不少照顾,也想着借此机会登门拜访一下。

    安顿好之后,四人又在事先安排好的饭店包房里吃了顿饭,席间叶母自是对董知瑜赞不绝口,并将当年婆婆传给她的一对老玉手镯当着面给了董知瑜。董知瑜早料到这次见叶铭添的父母会牵涉到诸如此类的事情,她也想好了,暂且就先收下,毕竟都是规矩,等将来再还给人家便罢,于是作势推托了两下也就收了下来。

    饭后董知瑜和叶铭添将二老送回旅馆,路上董知瑜悄悄拉过叶母,递给她一只锦帕包起的物件,但称是孝敬二老的见面礼,请她笑纳。叶母心中纳闷,这见面礼刚才饭桌上怎么没提,像自己,当着大家面把那一对镯子拿出来这么一送,送的人有面子,收的人有光彩,这姑娘倒是有意思,之前提也不提,这会儿独独拉了自己递上来,转念一想,许是年轻姑娘家不好意思,客气一番也就收了去。

    晚上回了旅馆,和老伴打开这锦帕,一时以为看走了眼,直把那两根金条放在手里左看右看,甚至拿牙咬了,这才信了眼前所见,老两口大眼瞪着小眼,这见面礼怎么收?哪有头回见儿媳就收人家姑娘十两黄金之说?

    “老头子,你听过这样的规矩风俗不?”

    叶父边琢磨,边直摇头。

    “大铭跟咱说过,这姑娘家原本是殷实人家,后来没落了,难不成这点东西在人家看来确实就是小意思?”

    叶父想了想,又是摇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不假,可人家再有钱,是人家的,这礼咱不能收,明儿让大铭拿去还给人家。”

    翌日早晨叶铭添来接父母亲,看到这金条也吓了一跳,只听董知瑜说过准备了见面礼给二老,原想可能是些衣料药材之类,这十两黄金,拿回老家足可以帮兄弟三人每人置所宅子娶媳妇了,不要说见面礼,就算是嫁妆,县上也没两家出手如此阔气的。

    叶铭添包了这金条,寻了个单独的机会便向董知瑜问起,“知瑜,你看这礼太重,我爹娘不敢收呢。”

    “铭添,原是我唐突了,应该当面和伯父伯母说清楚,这是我母亲生前攒下的私房钱,临走前曾经交予我,让我将来转送给未来的……婆婆,也算她的托付。这事连姑姑都不知道,昨天私下里交给了伯母,也算完成母亲生前的遗愿,这礼物请伯母只管拿去,将来无论怎样都是她和伯父的便是。”

    叶铭添一听这话,心中大喜,喜的不是得了这钱,而是她这番话不正是表示和自己永结伉俪的决心吗?这么一来,他也不再推托,满心欢喜地又把这金条连同锦帕一起拿回去交给了父母。

    这晚怀瑾正在书房研究那两个赤空党人的口供,这本不是她的工作,然而她却异常的紧张。

    这对夫妻原本被分开刑审,牢牢地扛了三天,怀瑾见识过涂掌柜当初的意志力,这在她已不足为奇,但后来晦国人变换了思路,将两人放在一起,这对恩爱夫妻,见不得对方受那样的痛苦和折磨,前功尽弃,道出了秘密。

    两人交代了这次行动的任务、电报密码,交代了天津那边送货的地址和联络人代号,晦国人按照这些线索寻找,可对方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密码已经改了,送货地址是个废弃的货仓,安排了人二十四小时盯梢,几天下来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显然,狡猾的赤空党人已经得到了二人被捕的消息,并且及时作出了调整,怀瑾不知不觉锁紧了眉头。这二人近期的任务就是帮华北和东北的部队搞武器弹药,据他们说,之前已经运出一车,被缴获的这是第二车,而赤空党组织原本的计划是搞到三车武器,所以也许他们会重新安排人员,调整计划,再次行动。

    正想着,刘妈来报,说董小姐和叶中尉在门口求见,原来叶铭添的委派令正式启动后,被提升做了中尉,一同前来的还有叶中尉的父母。

    叶铭添父母这两天在玄,怀瑾是知道的,可如此专程来拜访,想必只是欲尽礼数,可她这一次徇了私,将叶铭添送上战场,虽说对方是伪军的人,说到底是自己的敌人,可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官,内心里还是有些自责与不忍,如今他的父母又来拜访,着实感到些尴尬,可人家都来了家门口了,也不能不见,只得让刘妈将客人引进,“我稍后便下去,问问客人爱喝什么茶,只管去拿家里最好的给沏上。”

    怀瑾换上军装,边扣上扣子边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她的心中充斥着尴尬的感觉,安排董知瑜与叶铭添相好,本是潜伏行动中再正常不过的一步棋,谁知自己会爱上她,谁知她也爱着自己,那么好吧,本想静静地等待晦军投降的一天,等待自由,等待和她退隐江湖,可偏偏他俩要假戏真做,要订婚,也许这是报应?如今叶铭添的父母登门拜访,敬自己是上级,而自己该如何面对?你们一心想娶进门的这个媳妇,其实是自己的……媳妇,你们所敬畏的这个上级,其实是幕后策划操纵这桩假恋爱的……黑手。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唯有直面,难道自己这些年来为之奋斗的,不是正义,不是国家的民主,不是人民的自由?难道,爱有错?难道,回避与不忍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怀瑾扣好最后一粒纽扣,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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