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生进门,见到怀瑾的那一瞬间,原本想说的话都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这是怎么了?共事这么久,从未见她呈现出如此的病态。

    “怀参谋……傅某人今日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不知……怀参谋近日可好?”这么平常的一句客套,问出来后自己都觉着是明知故问的废话,他将带来的礼品默默放置一边。

    “我还好,”怀瑾挤出一丝笑,“傅老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我怀某人可以帮到的?”

    “哦,”傅秋生笑了笑,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这才正式登场,“是这样,夜金陵的生意近日大不如前,不知怀参谋能否帮帮忙,多介绍些政府里的军官过去捧捧场?您的人过去了,我们自会好好款待。”

    怀瑾想了想,“这样吧,傅老板不如随我到二楼书房详谈。”

    傅秋生站起身,“客随主便,请。”

    待二人进了书房,刘妈将茶水上齐了,怀瑾关上门,“怎么,老傅,发生了什么事?”

    “阿瑾,”傅秋生看着她,眼中尽是担忧,“你病了?”

    怀瑾将目光抛向别处,“风寒而已,不用担心。”

    “你一个人……”傅秋生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知道了,谢谢你,”怀瑾对傅秋生笑了一笑,“到底发生什么了?”

    傅秋生调整了情绪,“最近不见你和知瑜过去,我前几日便来过,刘妈说你北上了。”

    “对,去会个朋友,私事。”

    “哦,是这样。前几日我收到命令,晦国人那里不再有动静了,‘阙’的嫌疑已经消除,‘歌阙行动’重新启动。”

    怀瑾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行动重启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很是艰巨,且是个长期任务。目前国际局势进入了空前的紧张状态,晦国去年就进入了印度支那,今年春天德国又在北非重创了英军,法西斯的气焰节节嚣张,而美国自去年开始就一直通过控制能源出口打击晦国。就在前日,美国正式宣布对晦国禁运石油,这一举措,必将引发晦国的反报复行为,上峰要你和‘歌’通力合作,找出晦国针对石油禁运将会采取的举措,能源物资方面,他们会如何解决石油供给问题?军事上,他们会有哪些行动?美国的下一步又将如何?这一点就需要知瑜的全力协助,她在英文科,若有接触到这方面的文件资料,请让她及时通报,你知道,上峰一直在争取美国参战、帮助我们的机会。”

    “明白了。”

    送走傅秋生,怀瑾在书房直直坐着,放走董知瑜的那天她就想好,不会向玄统司汇报发生的一切,当然,终有一天她要向傅秋生报告董知瑜失踪的消息,但不是今天,她要给瑜儿足够的时间进入赤区,至于到时玄统司怎样界定董知瑜的身份,便是他们的事了。

    然而她的内心却背负着深深的罪责,这些年来,她第一次对党国有所欺瞒,而一个潜伏在她身边的赤空间谍,她应该将之交予渝陪,严刑逼打,直到她交代出同党才对,她――怀瑾,陈彦及的养女,上峰最信任的人,“阙”――却私自将她放了。若是养父知道,又该是怎样的失望?养父虽为委座的文胆,自己的几个亲生子女却全部左.倾,说左.倾恐怕还是客气的,也许其中的一两个,早就投了赤吧,如今自己这个让他骄傲的养女又……

    而所有的罪责都抵不过她是瑜儿啊!唯有放了她,这余下的,就让自己承担吧。

    平坦而杳无人迹的芦苇荡终于被甩在身后,这便进入了丘陵地带,董知瑜已经虚弱得只剩下一口喘着的气,这一天以来,她终于感觉到了饥饿,饥饿的感觉终于从心中的悲痛中稍稍昂头,然而比这更为可悲的是,她只能找到地头稀疏的野菜,放在嘴里嚼一嚼咽下来充饥。

    她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坐下,歇了一会儿,转回神看了看四周,突然好像看到了一缕炊烟,她揉了揉眼睛,没错,远处零星有几户人家,这会儿到了晚饭点,炊烟便是从那里冒起的。

    本已虚弱无力的她重新鼓起了劲,如果她能走过去,找一户人家讨点吃的,最好能留她随便在草垛柴房歇一夜,补足精神再上路,该有多好。

    望山跑死马,原本以为一个钟头就能走到的地方,她却好像怎么也到不了,天已经黑了,四周寂静得只有风声,连蛙叫犬吠都没有,今晚一定要到那里,哪怕是爬也要爬过去,她咬着麻木的唇想道。

    刘妈看着不吃不喝枯坐了一晚的怀瑾,悲从中来,“怀参谋,你就给个准话,你这是要把自己饿死为算,还是要饿到什么时候?我这老妈子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怀瑾抬头看她,“刘妈,我不觉得饿呢,等我什么时候饿了,再吃,好吗?”

    刘妈边摇着头将丝毫未动的餐盘端出去,边径自嘀咕,大约也是说给房里的人听,“不饿?两三天了,粒米不进,可真是奇了!”

    “这两天送来的文件呢?给我看看。”怀瑾等她收拾好了,便问道。

    “我都给你收好了,等身体好些再看这些吧。”

    “刘妈,我想现在看。”

    虽是说的慢吞而平缓,刘妈知道,自己是坳不过她的,便叹了口气,将一摞这两天政府送来的公告文件递予了怀瑾。

    怀瑾将程式化的一些红头公告拣出来,放在一边,有了傅秋生那番话,她想看的是来自晦方的消息。

    从头天的看起,来自晦方对华作战部的消息,继上个月渝陪大轰炸之后,他们将调出一部分战机沿长江东进,摧毁主要过江渡口,这么做是想隔断赤区和沦陷区的交通,此次轰炸计划于七月六日夜里抵达玄武附近,大致位置在玄武城西南,苏皖交界处,重在摧毁轶县附近的长江渡口。

    七月六日……今天夜里!轶县!长江渡口!

    怀瑾只觉心脏猛地一缩,身体中的血液瞬间向心室和大脑涌去,而处于末端的手脚出奇地刺麻起来……那……该是瑜儿离开的路线!

    她稳了稳心神,站起身往楼下走去,“刘妈,昨天那个洋人可曾再回来过?”

    “没有啊。”

    怀瑾转身上楼,将枪械和一切必需品带齐,往门口走去。

    “怀参谋!你这是要去哪里??”

    “刘妈,我有急事要办。”

    “不行!你现在这样子,再出门办事……说句不吉利的话,你是不想好了!”

    “刘妈,快让开,我要抢时间!”

    “怀参谋,今儿除非你吃了东西,乖乖把药也服了,不然就先一枪毙了我这老妈子再出门吧!”

    刘妈将整个身体护在门上,活了大半辈子她也没这样逼过谁。

    “你……!”

    怀瑾感到头部一阵眩晕,她扶住身旁的楼梯栅栏,缓和一下身体的不适。

    “你看看你这身体,不吃东西还能出去吗??”

    “刘妈……把今晚的汤热了,我吃了再走便是。”

    “嗳!嗳!还有包子也吃了!”刘妈像打了个大胜仗,迈开两条腿儿忙不迭地就往厨房赶去。

    周大嫂打开门,只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姑娘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眸已经不聚焦了,“您……好……”这蚊子哼似的两个字还没说完,便一头栽了下来。

    等她和闺女一起把这姑娘弄到了床上,这才仔细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想是一路颠簸受苦,衣服上、裸.露出的皮肤上,都是脏兮兮的模样,可依旧可以透过尘土看出不俗的长相和穿着。

    “英子,你看这姑娘,像是城里的小姐呢。”

    “娘,我也觉得。”十二三岁的姑娘接道。

    “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咱这村里了,是不是走丢了?”周大嫂边说便给董知瑜解开鞋袜,“哎哟我的天!这姑娘脚上都是血啊!……腿也蹭破了好些地方!英子,快打盆水来,再拿两条毛巾。”

    脚上的血凝了,袜子早已干黏在伤口上,周大嫂拿淡盐水给它泡软,用剪刀慢慢给剪了开,又替董知瑜简单擦洗了一下,拿家里攒的蒲公英浆汁给伤口敷上,包扎好。

    “娘,你摸她身子这么烫。”

    “烧得不轻,咱晚饭剩下的米粥我给她灌点下去,再吃点退烧的药。”

    周大嫂让闺女扶董知瑜坐起,自己拿勺子小心翼翼地撇些米汤给她灌了些下去。

    董知瑜微微转醒,亦真亦幻中看见面前两张脸,四只眼睛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她提起神,睁开眼睛,“我……”

    “姑娘,你总算醒了!”周大嫂脸上露出释然的一丝笑意,“你这一进门就昏睡过去了,睡了一个多钟头了,是吧英子?”

    “是的呢。”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姓董,本来是想过江的……走丢了。”

    “就猜你是走丢了,看董姑娘这穿着也不像我们方圆几里的姑娘,我是你周姨,我闺女英子,今晚你就在这儿歇着,我们村啊,是渡口边上唯一的一座小村子了,很近,你养好了再送你渡江。锅上还有吃的,咱们乡下没啥好东西,小米粥,荠菜包子,甜山芋,姑娘要不起来吃点?”

    “嗯……”董知瑜点点头。

    简单吃喝了些,周大嫂便让她先歇下了,“家里就我们娘儿仨,我男人昨天上城里送货了,你放心先睡一觉吧。”

    “谢谢周姨,多有叨扰。”

    “哎哟,你们城里的小姐讲话就是文绉绉的,没事没事,你先歇着吧。”周大嫂笑眯眯地带着英子走开了。

    躺下没多大工夫,天边传来“嗡嗡”的声音,董知瑜先是没有在意,这几天风餐露宿,本就容易产生幻觉,可一会儿,那声音不但不消失,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了,这是雷声吗?不像……突然她一个激灵坐起,这声音她是熟悉的。

    怀瑾正沿着芦苇荡往西去的小路驰骋,不时看着四周围的动静,突然西边头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碾过,坏了!她加足马力往渡口开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天空划过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声长鸣,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第一颗炸弹已经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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