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八月的天气,就是一块新鲜猪肉放在家里两天也臭了,可那木箱子里头却完全是另外一幅场景:

    一个穿着花衣的小女孩子脸色被冻得微微发紫,眉毛和睫毛上还残留着雪白的冰霜,木箱子里头是满满的清水,清水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冰。女孩的尸体就在冰水里头浸泡着,一如她刚从那口深井里被捞起来的时候一样,两只手掌五指撑开放佛再对外面的人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查文斌对卓雄使了一个颜色,他立刻心领神会的把手伸进棺材里准备把那女孩儿给抱出来,可那女孩的父亲听到了水声,忍不住的转过了身子,正好瞧见自己闺女湿漉漉的样子。可怜天下父母心,谁的心又不是肉做的呢?他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扑向卓雄怀里的女儿,却被查文斌给死死拉住了道:“老哥,别去,忍忍!”

    他们随身来的时候带了一条席子,卓雄就把用那席子把女孩的身体一卷,再用麻绳在外面捆了几圈,扎紧席子两头准备抗下山。

    扎头部的时候,卓雄不经意间朝里面瞄了一眼,他的脸上顿时抽搐了一下。

    查文斌正在安慰那女孩的父亲,瞧见卓雄不正常的反应就问道:“弄好了吗?要是好了就早点下山。”

    卓雄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过后又马上回复了原色,手脚麻利的扎好封口把那女孩的尸体抗在肩上说道:“好了、好了。”

    一群人要快速赶回去,家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做。卓雄扛着那女孩是走在最后面,查文斌和那孩子的父亲走在最前,一路上卓雄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以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体重撑死不过四十来斤,可卓雄抗在肩膀上却觉得有不下百来斤。

    走了一半路的时候,卓雄停下来换了个肩膀,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心里都是湿哒哒的,那股子冰冷就好比抗了一块大冰冻。跟了查文斌时间久了,他也多少了解一点,卓雄停下来的时候轻轻拍了拍那席子,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贴着那孩子的头部说道:“别怕,叔叔是带你回家的。”

    顿时卓雄就觉得自己肩膀轻了好多,一直到那女孩家里那段路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他把孩子搁到了那口为她准备着的棺材里头后,查文斌把他叫了边上问道:“刚才怎么了?”

    卓雄看周围没人,低语道:“刚才我扎口子的时候看到那孩子的眼睛是睁开的,抗在肩膀上一路越来越沉,我跟她说了好话才让我给背了回来,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邪门啊?”

    查文斌笑道:“不邪的话,我犯得着闹这么大动静么,还好没过头七,不然回魂那一天,他那儿子一定会跟着她走。你等下去抓一个香灰好好把手洗洗,尸体碰多了冬天手掌心的皮容易开裂。”

    卓雄立马就在查文斌的香炉里头抓了一把灰一边搓一边嘀咕道:“超子不在,这点烂事全落我头上了。”

    “不过,这一次倒是让我有了一点新发现,或许真的会对超子他们有用。”查文斌的耳朵可是灵光的很,卓雄这一次的牢骚依旧没能逃过。

    一听说超子有机会醒,卓雄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嘛?”

    “我也不确定,不过回去之后我们可以试试。”说着,他便招呼那几个杀猪匠开始忙活起来了。

    院子里生了一个大火堆,火堆跟前四条大板凳分了两组,分别架了两口棺材,其中一口棺材里面放的是那个小女孩,只是查文斌在那小女孩的怀里多放了一样东西:那个还没完工的泥娃娃。

    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符贴着,招魂幡满院子的飘荡,三支清香不紧不慢的烧着,贡品在卓在上叠的老高。一只脚上绑着五色彩绳的白毛大公鸡满院子的走着,院子的大门外面挂着一对用白纸糊起来的大灯笼,门梁上还斜插着一个棍子,棍子上头系着一根长麻绳。

    两个杀猪匠各拿了一箩筐的纸钱,从村口开始烧,道路两边每隔七步左右烧上一叠。一直从村口烧到了院子外,门下原有一对门槛,也被临时撬掉了。这门槛也算是中国风水学里一道特殊的风景,它原本的作用是挡住外面不好的东西不让进来,同时又让家里的财和运不往外流。如今拿掉了门槛,那是摆明了要放一些东西进来,因为院子里头的元宝和纸钱堆的都快成小山了。

    约莫到了夜里十二点左右,门口那对白灯笼发出的光晃荡了一下,门梁上挂着的麻绳也动了两下。两个守在门边的杀猪匠突然县身把那原本开着的大门用力一关,然后一人拔出一把杀猪尖刀往门上一插,那刀上斑斑驳驳的小麻点是长年累月的血迹形成的,这玩意可是定好的杀生刃,由他们两个做门神可比门槛石管用多了。

    院子里头还放着两张太师椅,就搁在那个贡品桌的边上。查文斌手里也提着一灯笼站在院子门里头,门一关上后,他手中的辟邪叮轻轻一摇,然后便用一种极特殊的步子缓缓往前走。这步子走起来看着就很吃力,身子得半蹲着,腰要微微向后拱起,肩膀又要向前探。

    查文斌一直走到太师椅的边上才停了下来,那孩子的父亲已经泡了两杯新茶搁在椅子跟前放好,又从身上取出两叠厚厚的纸钱用铜板压着放在椅子上,然后退了出去。

    查文斌对着那两个椅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他便看见那两张太师椅先后轻微的晃动了一下,看来这场发事的第一步“请神”是基本完成了的。

    查文斌这时拿来一个布偶娃娃,在那娃娃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孔,把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条给塞了进去。赛完之后,查文斌就拿出那把接生婆用的剪刀朝着那布偶的肚脐眼位置“咔嚓”了一下喊道:“喜得贵子!”

    那孩子的父亲从查文斌的手中接过布娃娃,立即对那娃娃说道:“今天你爹给你取个名字,就叫‘朱呈龙’,你姐姐就叫‘祥凤’,你二人合起来就是龙凤呈祥。”这些都是查文斌教他做的,他那龙凤胎的儿女名字也确实就是这么叫的,虽然是个布偶,但是一个父亲的角色他演得丝毫没有一点做作,反而让人觉得此刻他怀中的真的就是一个婴儿。

    查文斌又从怀里拿出那把老先生的戒尺朝着布娃娃身上轻轻敲打了三下道:“十年寒窗!”

    接着他又把那些农具拿来放在地上,把那个布偶放在农具上架着,还往那布偶的身上撒了好些农作物的种子,嘴里喊道:“成家立业!”

    最后他掏出那张郎中写的药方,用一把火给点了扔在放了清水的碗里,又把这碗水往那布偶身上一泼道:“生老病死!”

    这一系列的动作全部完成不过也就五分钟上下,但是四个工作和道具却很简单的描述了人的一生,从诞生到死亡的全过程。而这个娃娃怀里的那张八字正是他儿子的,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让这个八字自己知道自己已经真的死了。

    因为他的女儿和儿子共用一个八字,其中一个走了,但是另外一个还活着。走了那个总认为自己还没走,所以她就会留在世上,要么拉着弟弟一起走,要么就到处找替死鬼。

    虽然是查文斌演了一场有些略显拙劣的戏,但这戏却同时唱给了两方人看:那个死去的小姑娘会以为自己的弟弟也已经死了,这样她就可以安心的上路了;另外一方则是这一带的阴差,这个孩子活着或者死去对他们而言生死簿上都已经划去了名字,是可带走可不带走的。这样一来,他们也可以回去交差:两个本应该死的这下全都死了。

    糊弄那个小女孩简单,要想糊弄阴差那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查文斌才为它们准备了金山银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硬道理,到哪都是行得通的。

    最后查文斌又把那布偶的脖子系着一根小绳子,他走到了井边“扑通”一声把那布偶给丢了进去,那孩子的父亲联想到女儿落井时的模样便开始嚎啕大哭,只是嘴里喊得都是自己小儿子的名字。

    把那木偶捞上来后,查文斌迅速把它装进了棺材里,只是那布偶的边上又多了一个泥娃娃,是那个未完工的男娃娃,这时查文斌发现泥娃娃的脖子处已经完全断开了。查文斌会心一笑,迅速将两口棺材同时用木钉子封死,封棺材用的钉子必须是木制,而且必须是桃木制,这样才能完全封住里面残存的怨念。

    做完这一切,查文斌又朝着那两张太师椅做了个揖道:“弟子查文斌,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两位大人答应。”这叫求人办事得低头,有时候查文斌不得不放下身段,他接着说道:“这对龙凤男女如今都已魂归地府,八字合二而一,还请大人回去代为禀报。”说着他又鞠了一躬,那孩子的父亲赶紧朝着太师椅行三叩九拜大礼,这时院子里已经是火光冲天,那些个金山银山被卓雄一股脑子全部点燃,化作了灰烬顺着热气一直飘到了院子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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