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不可能。”

    “真的不可能?”

    “师兄,我何时骗过你?”

    “当年若不是你把我骗去参加那什么青松大会,xiǎo师妹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

    “……”

    萧忘书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这个老人,脸上的皱纹有了一些波动,他很认真地看着对方,沉默良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师兄,你几时变得这么无耻?”

    能被青云书院修为境界第二高的人称为师兄的,当然只有时任院长的苍云鹤。

    在别人口中,他还有另一个称谓,云鹤先生。

    云鹤先生执掌青云四十一年,在他还只是前任院长的徒弟时,凭着手中一柄沧山长剑,声名就已经遍及京都乃至全天下。自前任院长仙逝、朝廷任命新院长之后,从来没有人刚当着这位化虚境高手的面骂他无耻,今夜便是头一遭。

    苍云鹤脸色一沉,説道:“师弟,你这么不尊重我这个院长,考虑过书院的面子么?”

    萧忘书静静看着他,手抚长须,轻蔑説道:“面子是什么?几两银子一斤?给我来两斤拿回去喂狗。”

    苍云鹤无言。

    师兄弟二人默然立于xiǎo楼上,只听夜风吹过树林时沙沙作响。

    少顷,两人相顾一笑。

    苍云鹤面色一整,抬头看向星空,悠悠説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二字,自然是用在那名叫萧玄的少年身上。

    萧忘书深深看了他一眼,説道:“确实可惜,那少年心性着实难得,若是寻常人,哪怕是成年之人听到如此断语,恐怕也会惊慌至不知所措,可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的绝望和难过,甚至连一diǎndiǎn失望的情绪都没有,如此心性坚毅之人,实在罕见。”

    “怎奈他的命实在是不太好,如果他可以修行,即便子墨那孩子不説,我也会极力建议你免试招他入院,可惜这少年天生魂魄有所残缺,能活到五十岁便是大幸,修行显然绝无可能,师兄你也不用过于遗憾了。”

    今夜天气极好,宣阳城上空云雾淡渺,正是星光灿烂的时候,青云书院的学生教授们都知道自家院长喜爱观星,只是此时他看向那一片星空的眼神带了少许忧愁。

    “对那少年,我自是有些遗憾,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修行修行,先修人,后修行,只是现如今的年轻人也已经很少能体会到这一diǎn,不过话説回来,我们这些老家伙里,又有几个能做到这一diǎn的呢?连我们这些师长都做不到,又怎么去强求那些学生?”

    萧忘书知道自己这位师兄言语间的忧心显露无疑,忧的却是青云书院的将来。作为整座书院里离院长高位最近的那人,他或许也是最清楚院长之难的人。

    京都十院之间,每年都会进行一次诸院演武,以此来决定十所书院的排名。虽然曾经有很多人都曾经质疑过这所谓排名的实际意义,然而诸院演武历经数十年,从来没有间断过,那些反对的声音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出于某些缘故,今年青云书院只能勉强凑齐可以参试的十名弟子,此次的演武大会,前景实在不容乐观。

    当然,若是演武真是只是演武,涉及的只是各家书院之间的排名,根本用不着如此担忧。

    萧忘书最近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老了,虽然他活过了数百年,而且若是不能在三五年内突破境界的话,便只有十年好活,但他从未觉得自己老过。

    过去的那些年里,每每和师兄为diǎndiǎnxiǎo事争得面红耳赤,他总会觉得快意,然而最近连唯一能和自己説上话的师兄也变得沉默寡言。

    他想起师兄弟二人年轻时仗剑行天下的那段日子,对于光阴无情、岁月逝如斯夫的感叹又深了些。那些年,他们根本不用理会这等俗事,不用这般整日忧心忡忡,只管快意恩仇,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醉卧美人膝。

    如今那样的景象,纵使千般梦牵魂绕,也只能偶尔在午夜梦回时,出现在对往事的回忆里。

    他想起了师父。

    xiǎo师妹坟前的那株海棠,也该长得极高了罢。

    “但愿子墨看中的那个xiǎo姑娘,真有他説的那么厉害。”萧忘书看着自家师兄,苦涩一笑道。

    説到自己最为欣赏的徒弟,苍云鹤神情一松,眼神流露出对那名形如清风般的年轻人的喜爱,説道:“子墨的眼光,我一向是极为相信的。”

    xiǎo楼ding上归于沉寂,湖畔的那一场对话才刚刚开始。

    感受着阵阵从湖面上吹来的夜风,夹杂着淡淡的腥味以及花香,柯子墨看着那少年的侧影,觉得有些愧疚。

    无论是谁,听到以为化虚境大修行者对自己做出那样的评断,恐怕都会深受打击。这少年看似平静,其实也许心里早已……

    修行者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能在俗世间占据非常高的地位,其实很重要的一diǎn,便是哪怕只是修行到了炼体境,其人的寿命亦可增加十数年,若是达到了超凡大师之境界,传闻便可像白塔之上的那人一样,多出数百年的寿元,这对寻常至多能活百岁的人凡人而言,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生和死,从来都不是一个难以选择的问题。

    柯子墨心有歉意,不知该説些什么。

    倒是萧玄一直看着湖对面那些晃动的人影和灯光,面色和身前的湖水一样沉静,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了人生大悲的少年。

    柯子墨想了想,还是歉声説道,“抱歉,也许对你来説,不知道这些会比较好。”

    萧玄往前走了两步,湖水漫上岸来,他感到自己脚下的青草被湖水浸湿,有些滑,听到对方説抱歉,笑了笑,问道:“你死过吗?”

    柯子墨闻言一怔,不明白对方所指为何,摇了摇头。

    萧玄在湖边蹲了下来,捡起一棵细长的水草塞到嘴里,慢慢地嚼着,缓缓説道:“我死过一次,还有很多次都差diǎn死掉,若不是为了某些不可挣脱的缘由,可能我此刻已经躺进黄土里,成为城西乱葬岗内数千坟头里不起眼的一座。”

    “我不怕死,我活了很多年,甚至有时候会感到厌倦,从前总是反反复复地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不过所幸后来,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柯子墨听他説着话,心道你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哪里又活了很多年?只是他虽然并不能听懂,却从对方的话语里感到了真实的冷静。这样的冷静从容,并不是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深处的。

    想到这里,他对这个少年愈加佩服,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遗憾。

    如果这少年能入我青云书院,当是书院幸事。

    咻的一声,一柄飞剑从湖面低空掠过,在静如镜的水面上擦出几道皱纹,飞到了湖的另一岸。

    萧玄眯起眼睛向前看去,飞剑的主人是一位英气勃发的年轻人,此时正得意洋洋地向周围的同窗们説着什么。

    他是书院学生,如此年纪便已入可驱物的分神境界,想来也该有炫耀的资本。

    “人生来便是一件无从选择的事情,而且只要活着来到这个世界,早晚有一天会死这也是从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的事,我也没办法去选择,更不可能去抗拒。”

    萧玄吐出嘴里的水草,口中微苦,説出的话却没有苦味。

    “但是所幸的是,从生到死这之间的时光,我还是有办法选择去怎么度过的。”萧玄站起身来,走到柯子墨身旁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説道:“不管怎么説,还是多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些事情,説实在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这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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