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人数呀。”张眉寿道:“阿鹿向来跟我一起,你自己一起,鹤龄延龄又小又笨,也要两个人一起,那不是还缺一个?”

    可她往常应该是喊张眉妍过来同玩。

    苍鹿想到这儿,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一早张二伯去找我父亲,我都听见了……原来开元寺起火并未偶然,是你那二堂哥点的,即便说是无意,但你日后提防他一些,总没有错的。”

    苍鹿的父亲苍斌如今任着六品的锦衣卫百户,为人正直,实乃锦衣卫中的一股清流。

    张峦与他交好,找到他便是提早将开元寺着火一事的真相说明,以免当真被人盯上,再惹来祸事。

    因是家事,张峦只说是张义龄贪玩不慎所致,并未提及孩子间的险恶用心。

    所以,苍鹿才有此言。

    “我知道。”张眉寿并不刻意掩饰什么,相反,她倒过来对苍鹿和王守仁说道:“不单是二堂哥,还有二堂姐对他们,你们日后也要有些防备心。”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她既存了分家的想法,自然不会在朋友面前再去刻意维护他们。

    现在她眼里的家人,并不包括大房。

    对于她的直言不讳,王守仁和苍鹿颇为讶然,但讶然之余,又感受到了张眉寿对他们的信任,于是内心都很欣忭。

    “蓁蓁,我跟阿鹿一定会护好你的。”王守仁看着张眉寿,稚嫩的眼神里全是真诚。

    苍鹿在一旁连忙点头。

    张眉寿看着他们,在心里默念道:我也会保护好你们的。

    尤其是阿鹿。

    “姑娘,该喝药了。”一句每日都能听到两遍的话,打断了张眉寿的决心。

    她的脸垮了下来,看着进来的阿豆说:“且放那儿吧。”

    阿豆为难地道:“赵姑姑说了,切不可再让您偷偷倒掉。所以,要奴婢看着您喝完才行。”

    “你是听姑娘的还是听赵姑姑的?”阿荔先是怪了她一句。

    阿豆说不出话来。

    阿荔转脸却又向张眉寿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这些药常人喝了也是有益无害的,赵姑姑也是为了能让您早日康复……”

    张眉寿哀叹一声。

    谁说有益无害?

    喝罢之后头疼恶心,不是害?

    她正想着法子,苍鹿不由问她:“为何不肯吃药?”

    “这药吃了没用处,我这腿的关键不在吃药上。”

    若真需要吃,她不吃,那是她孩子气,她断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可压根儿不必吃的苦,还非要勉强吃,这多没意思啊。

    阿荔已经将药接了过来。

    苍鹿却伸手从阿荔手中接过。

    他小心地拿起调羹,搅了搅药汁。

    张眉寿以为他是要喂自己喝,刚要拒绝,却见他将碗口凑到唇边,自己先喝了两大口。

    张眉寿愣住了。

    “既然倒掉会挨骂,那我替你喝去一半。”他将碗递向张眉寿的方向,笑着道:“若你连这一半也不愿喝,便让伯安来替。”

    王守仁连忙摇头:“我可是最怕苦的!”

    别的事情他都当仁不让,可唯独喝药不可以。

    “蓁蓁最懂事了,应当也不忍心逼你喝。”苍鹿说。

    王守仁忙不迭点头,拿可怜的眼神看向张眉寿。

    张眉寿到底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将那半碗药喝下。

    其实,她知道这只是阿鹿拿来劝她吃药的手段至于那替她的半碗,是想与她分担,给她做榜样,也是一点点纵容。

    这就是阿鹿。

    他的纵容从来是有度的,而这个度就是为了她好。

    他认为她说喝药无用是不愿喝药的谎话……但不拆穿,只换着法子哄她喝。

    可这药是真苦呀!

    他方才是怎么做到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

    张眉寿苦得直吸气。

    阿荔连忙端了一碟酥酥的栗子糖过来。

    张眉寿先放了一颗到苍鹿手中,自己再吃。

    王守仁也伸手来讨,她嘴里化着糖,含糊不清地道:“原本不想给你的……”

    却还是拿帕子捏了一颗到他手心里。

    王守仁“嘿嘿”地笑。

    三个人在房间里吃糖说笑,忽然听得丫鬟来禀,说是大少爷过来了。

    张秋池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在外头,隐隐听得女孩子柔软又认真的声音说:“请进来罢”

    张秋池被丫鬟引着走了进来。

    他路上已经问过了,三妹是喊他过来打叶子牌,所以看到有旁人在,并不惊奇。

    因为他的惊奇已经全部用在‘三妹竟找他玩儿’这个前所未有的行为上了。

    他先是向王守仁和苍鹿问候罢,再看向坐在榻中、腿上覆着薄毯的张眉寿。

    “三妹的腿可好些?”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张眉寿在看着他。

    上一世,她对张秋池这个庶出的兄长几乎没有印象。

    眼前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姿清瘦颀长,如新发的青竹一般。

    他生得不像父亲那般五官深刻,也不似苗姨娘的明丽动人,而是有一种……出尘之感。

    这种气质尤为少见,尤其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丝毫杂质,仿佛从未被这俗世污秽所浸染一般。

    张眉寿原本以为虽为张家长子却不被任何人宠爱看重、自幼便不常与人过多接触的张秋池即便不心存怨恨,性格却至少是有些阴郁的。

    可眼前的少年人有的只是些许拘束和紧张。

    “好多了,多亏姨娘配的药。”张眉寿回过神来,示意他坐。

    张鹤龄和张延龄还没有过来,几个人就先坐着说话。

    王守仁主动开口,问及张秋池的学业。

    小时雍坊里住着的人家大多都是有传承的书香门第,从数十年前起,就以定国公府为首出资建了私塾,专供坊内的子女开蒙用。

    女孩子一般只学到十岁,平时课业也少,家里教习的女红才是重点。

    男孩子则年满十二便各凭本事考入不同的书院继续读书。

    张秋池自今年年初起,已经不在私塾学习了,但还未考书院。

    他对此一概不懂,也不知能找谁商议。

    他想找父亲问,却担心母亲因此生气。

    他知道得不多,但这些年来他很清楚自己和姨娘在家中的处境尴尬。

    王守仁给了他一些建议,他听得很认真,也很感激。

    张眉寿压下心底的感受,瞅准了时机插话道:“伯安哥,不然你给大哥卜一卦,测一测他会考进哪一所书院。”

    这才是她今日请张秋池前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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