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传召的祝又樘,很快来了养心殿。

    “儿臣参见父皇。”

    昭丰帝看向他。

    少年面容俊朗,仪容得体,神态如常,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丝不安和惊慌。

    “平身吧。”昭丰帝将人打量完,适才说道。

    “谢父皇。”少年直起身,立在那里。

    昭丰帝:“……”

    人都过来了,竟是连开场白都得他来说吗!

    太子究竟还想不想好了?

    “今日之事,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昭丰帝语气不悦地道。

    “六弟所用点心里的毒,并非儿臣所为。”少年这才说道:“儿臣亦从未有过害六弟之心。”

    他倒不是不解释,只是这些没用说服力的表面之辞,说了亦是无用。

    他本打算先找到证据。

    但既然父皇今日有兴趣听,那他说一说也无妨。

    “那你如何解释从你宫中搜出来的毒药?”昭丰帝问道。

    “必是有人提早埋进去的。”祝又樘看向昭丰帝,神态认真地道:“儿臣觉得,应当细审一审六弟身边的那位贴身内监。”

    虽他不确定这一世六弟身边的贴身内监,与上一世亲手将六弟推入井中的那名内监是不是同一人,但六弟自幼养在长春宫内,无论身边是谁在伺候,本质上都无甚区别。

    总归,都不大可能是值得六弟信任之人。

    “你的意思是说,是杬儿身边的内监,偷偷将毒药藏在了你宫中,事先就预谋好了这一切?”昭丰帝问。

    “儿臣亦只是猜测,而昨晚六弟确曾带着贴身内监去过东宫——彼时天色已暗,想悄悄做些手脚,想来也并非不可能。”

    那假山离正殿有一段距离,乃是殿前灯火映照不到的昏暗之处。

    “……”昭丰帝一时未有说话。

    区区一个太监,自然没有这般精心筹划一切的本领。

    “怎么,你是怀疑长春宫吗?”

    昭丰帝看向太子,眼神里含着审视的光芒。

    印象中,祝又樘甚少见到过昭丰帝这般郑重其事的威严模样。

    他未有退缩,也未有显露丝毫情绪,只道:“真相未白之前,自然人人都是可疑的,儿臣亦不例外——只是,尚需就事论事。”

    这一世,许多事情皆被改变过,凶手究竟是不是宁贵妃,还有待查证。

    他只是猜测,最有可能将毒药藏进东宫中的人是哪一个而已。

    这一世的东宫,虽未必比得上养心殿守卫森严,可也不是如上一世那般,是谁想悄悄潜进去,便能潜得进去的。

    而昨晚那内监随同六弟一同进了东宫内,侍卫对此未有过分留意紧盯,亦在情理之中。

    昭丰帝又一次沉默了。

    太子所言,极在理。

    倒显得他狭隘护短了。

    可这次,他亲眼看到爱妃也中了毒——他太清楚爱妃了,看似嚣张跋扈不假,可那都是待别人。

    总而言之,让她对别人狠,很简单。

    可让她对自己狠,却是想都别想。

    哪怕不小心刺破手指,她都要大惊小怪一番。

    所以,爱妃不可能是自己故意服毒。

    毒药这种东西,很难把握,弄不好只怕就要出人命,轻则也会伤及身体根本。

    几十年的了解,让昭丰帝对自己的判断很是自信——至少,他从来没有对爱妃判断失误过。

    “朕会细查此事——若真不是你所为,也绝不会错冤枉了你。”

    听得此言,祝又樘反而有些意外。

    上一世,父皇并不是这般好说话的模样。

    他虽察觉到父皇此时也并非全然信他,可至少将他的解释听进去了。

    上一世宁家的势力远胜眼下,六皇子刚出事,弹劾太子失德的折子一本接着一本——诸多压力与证据之下,父皇那时想必亦没有过多考虑的余地。

    且那时,父皇的身子不比眼下来的硬朗。

    许多东西,都在改变,包括父皇看待他的态度。

    “儿臣多谢父皇。”

    昭丰帝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问道:“朕听刘福说,你从他手中,留了些毒药下来?”

    祝又樘应了声“确有此事”。

    这等事情,刘福自是不敢在父皇面前瞒下的。

    “你要来何用?”昭丰帝问。

    “儿臣听太医言,此毒颇为特殊,故而想,是否能顺着此毒找到些线索。再有,想命人于民间寻访,可有能解此毒者——”

    少年答起话来,声音平稳诚挚。

    听得此言,昭丰帝心中莫名就有几分情绪涌动。

    这孩子说这些,不等同是告诉他,他自己要派人插手此事么?

    忽然这么坦诚干什么?能不能留点心眼?

    莫非是觉得他这个父皇不曾动怒,还隐隐给他撑腰了,就迫不及待地要跟他掏心掏肺了?

    想到这种可能,昭丰帝莫名觉得压力很大。

    这是皇室,又不是普通人家,可不是谈什么父子情的地方。

    他便是自认对太子还不错,可那也是为了退位之后的事情在着想,他走的可是脑子——这孩子却怎么像是要跟他走心了?

    身在皇室之中,他不信任别人,也不喜欢被人信任,不然就得倒霉了。

    况且,他也并没有刻意回护太子,只是此事确实还存有疑点……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昭丰帝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却又想要叹气,具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却听那叫他心烦意乱的孩子又说道:“儿臣还有一事——”

    “说吧。”

    “不知疏散泰山百姓一事,父皇考虑得如何了?”

    昭丰帝脸上神情一凝,旋即语气果断地道:“朕不打算考虑此事。”

    宫里出了这等事,泰山祭祀必然是不可能再去了,可疏散百姓,他从始至终也都没有这个打算。

    见太子一时没说话,昭丰帝又补了一句:“朕已命钦天监保章正前去泰山预测过了,泰山近期,绝不可能会发生地动。”

    “父皇——”

    祝又樘正要开口,却被昭丰帝打断了。

    “此事不必再提了,此中轻重利弊,朕已然细思了许久。”又道:“况且,只是个梦罢了——难道你做梦,次次都会灵验不成?”

    他像是在说服太子,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祝又樘沉默了一下。

    确是次次都会灵验——只要他想‘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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