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或者不拔剑,不仅关乎情义,对错也很重要。如果这些人真的是镇子上惨案的元凶,方小刀没有不拔剑的理由。纵然刚刚并肩作战,也不能成为混淆黑白的理由。

    就在这时候,丁渐良道:“方少侠,那熊东青作恶多端,便是方少侠,也被他得罪。而且,他罪该万死的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刀马川未来的王后,不容任何人折辱。”

    方小刀皱了皱眉,厉声道:“就为了这个,你们难道就要杀死四五十人,还有无辜的店家吗?”

    丁渐良拔出宝刀,竖起来道:“在下对着这口宝刀起誓,如果我们杀了无辜的店家,就让我丁渐良和兄弟们死无葬身之地。”说完,以刀割左手,血线顺着刀流了下来。

    紧接着,剩下的几个人如法炮制,一个个都起誓没有杀死店家。

    方小刀没有理由不相信这群敢作敢当的人,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们,但是熊东青的手下被你们屠杀殆尽,这事该怎么说?”

    丁渐良道:“猛虎不能够打盹,一旦打盹只会助长狼子野心。刀马川的世子夫人如果被欺负了还不出击,只怕往后我刀马川就被人看轻了。在一川刀马的身后,还有兄弟姐妹,妻子父母。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不然如何能对得起黑枭的职责。”

    方小刀一愣道:“你们是黑枭?”

    丁渐良点头答复了他的问话。

    方小刀有种怒火没地方撒的憋屈,大声道:“好,我可以认为你们并没有死罪,但是我要去灭了那窝鹞子,你们去不去?”

    丁渐良有些为难道:“少侠,此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吧!”

    方小刀冷冷道:“那就算了,我也见识了你们刀马的作风了。”

    丁渐良道:“少侠,我的意思是,我们去找一个同伴来,大家一起去灭了这些鹞子,岂不更是万无一失!何况,我们再走不了两日,就能够到达折家的地盘,那里的勇士是刀马川上数一数二的。”

    方小刀知道自己错怪了丁渐良,当下也同意了去找人。于是,方小刀和幸存的七个黑枭一起,去往折家堡。

    黑枭这些人本来不至于损失惨重的,但是他们似乎习惯了奋勇向前,在鹞子沟的时候,他们总是去救助旁人。而以他们的本事,自保尚且困难,救人自然是自寻死路了。但是他们毅然决然的去做,这可能就是黑枭的职责使然了。

    折家堡在刀马川山峦起伏之中,远远就能够看到山头上矗立的堡子。而折家堡并不是一个大堡子,而是包括了很多的堡子,以及广阔的平川。如果说秋家是刀马川的皇族,那折家就如同亲王。

    即使是三百年风平浪静,刀马川的人机敏一点也不差。任何人靠近不用去考虑如何拜山,因为会有人主动上来查看,如果是朋友那就邀请进去,如果是敌人,立刻就会有大军压境。方小刀他们在平川上行走,就被一队骑兵挡住了去路。到这时候,方小刀终于懂得了什么是刀马川,什么是刀马。他们是战场上呼啸而过的风,守卫藩篱的铜墙铁壁。国中之国,天下的刀马大营。

    折家堡的人立刻将大家带到了山头的堡子里面,里面并没有多少人,但是整洁舒适。方小刀从未进过这样的建筑,像是山顶上的一座小城堡,很安详,却也很雄壮。

    过了不久,走出来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慈眉善目的对大家作揖道:“在下折千军,欢迎各位来我折家堡做客。”

    丁渐良还没来得及向方小刀说明情况,只好先向折千军还礼然后介绍道:“折公子,这位是中原来的朋友,方小刀方少侠。”

    折千军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说过方小刀这个名字,很客气的对方小刀道:“久仰大名。”

    方小刀自然也够客气的一番吹捧。

    随后,折千军带几个人他吃饭,菜肴精美,和中原很像。而且所用的餐桌摆设及餐具也都是中原样式,并没有那种大家围坐一周的大圆桌或者大方桌。

    分主宾做了之后,大家并不急着吃饭,折千军扫视众人一会道:“几位好像有些狼狈呀,丁统领可让在下大吃一惊啊!”看来,在这位折家公子的眼中,刀马川最尊贵的勇士变得如此狼狈也是一件非常令人吃惊的事情。

    丁渐良只好把遇到方小刀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但是关于如何会被自己人追杀的事情他始终没有提及只言片语。虽然他有意隐瞒实在并非一件好事,但是折千军似乎并不感兴趣,始终没有追问。

    待吃过之后,折千军道:“众位想必已经劳累,就请先在寒舍好生休息吧!”

    丁渐良道:“公子,其实我们此来还有一事,还要请公子施以援手。”

    折千军眼睛一亮道:“哦,但说无妨。”

    丁渐良道:“这鹞子沟为害已久,如今又折损我刀马川几十名勇士,小弟我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小弟我武艺低微,只怕是力不从心。现在方少侠意欲为民除害,小弟虽然有心跟随,只是如今没有兄弟能够帮忙。所以,小弟希望折公子能够施以援手。”

    折千军皱起了眉头道:“可是,那个白头鹞子婆是个武功非常厉害的人,而且那些鹞子着实令人难防,只怕是困难啊!”

    丁渐良道:“不然,我看它们非常畏惧火把,只要白头鹞子婆不在,它们始终是畜生罢了。”

    折千军点了点头道:“这话不错,可要它们畏惧烈火,却能飞到天空中躲避。依我看,要灭最好是悉数灭掉,如果只是小打小闹,白白惹来白头鹞子婆的报复,只怕就麻烦大了。”

    丁渐良一愣,诚如折千军所说,鹞子毕竟是飞鸟,火只能吓退并不能灭杀。就算是熊熊烈火,对于数量庞大的鹞子来说也很难伤筋动骨。可要是激怒了白头鹞子婆,到时候被一些飞鸟报复,却是很难防备了。

    方小刀也一时难以回答了,毕竟他年纪轻,虑事不够周全。想来个鹞子沟做邻居的刀马,没有一个不想把这些恶鸟杀尽的,但是这并不容易。方小刀突然觉得自己太逞匹夫之勇,这样很容易连累别人。

    丁渐良道:“那,折公子的意思是?”

    折千军道:“这样,我去找一些人来,都是我自家兄弟,再加上你我以及方少侠。大家仔细琢磨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办法,到时候我们再决定是否去打鹞子沟。至于排兵布阵的事情,丁老弟你才是真正的高手,到时候就仰仗你了。”说完折千军有对方小刀道:“少侠一腔热血让折某人佩服,希望还不要嫌弃在下胆小才是啊!”

    方小刀道:“哪里哪里,是我虑事不周了。”

    方小刀他们被安排在了堡子里面,先是休息了一阵,到了晚上有人请他们去吃饭,却不见折千军。

    丁渐良坐在方小刀身边,看了看方小刀桌上的长剑道:“少侠这把剑,我以前听说过,好像叫蒹葭,是师传的吧?”

    方小刀道:“不是,是我在断魂谷里面偷来的。”

    丁渐良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把一块果脯放进嘴里,直到嚼烂咽下去才道:“可我记得老人说过,秦老前辈拿着这把剑进过刀马川。”

    方小刀摇头道:“不可能,家师的剑已经沉入了红沙渡的江水之中。”“”

    丁渐良无不好奇道:“你不知道这把剑是秦老前辈的吗?”

    方小刀确实不知道,只能摇了摇头。他拿着剑还没有出断魂谷,就被江楚和单胭直接带去了大漠,从来没有人说过蒹葭的故事。

    丁渐良道:“我对武林中的事情知道的很少,但是我知道,当年他老人家的确佩着这把剑。至于其中曲折,少侠只怕还得去中原才能弄清楚了。”

    方小刀点了点头,却突然想了起来,蒹葭这个东西,好像的确和秦不归有关系。他当时在秋家,替秋果在梳妆台上刻下了一束蒹葭,并且得到了秋果的喜爱。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从小就见过秦不归刻画的蒹葭。现在想起来,那好像真的不像是真正的芦花,更像蒹葭这把长剑。但是,秦不归的剑为什么被人说是魔门楚氏的剑,这件事好像又是一个谜。

    第二天折千军就回来了,并没有请来别人,而是一个人回来,并且立即将丁渐良请了过去。两个人的谈话似乎很长,足足两个时辰丁渐良才回来。

    丁渐良看了看方小刀道:“少侠,看来这件事要耽搁了。”

    方小刀道:“哦,他不愿意帮忙?”

    丁渐良摇了摇头道:“非也,是另外一件事。你知道那天在客店里,说话的那个里屋的人是谁吗?”

    方小刀道:“你们未来的刀马王妃,是吧?”

    丁渐良点了点头道:“不仅如此,她还是折家的大小姐,折千军的亲妹妹。”

    方小刀一愣道:“这,有什么妨碍吗?”

    丁渐良道:“这本来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但是少侠是好朋友,我也不隐瞒了。我们黑枭之所以被攻击,是因为他们以为少夫人还在,但其实上,少夫人已经赶回去了。”

    方小刀道:“你是说,有人要造反吗?”

    丁渐良道:“关键是,绝不能轻言造反之事。纵然是折家,也不能随便攻击其他部野和家族。”

    方小刀道:“部野?”

    丁渐良道:“是当年一代刀马王的人马,后来在刀马川分成了很多部分,这些分部为了纪念他,所以叫做部野。如今在刀马川之中,最大的部野有两家,就是秋家和折家。而家族,其实都是刀马川本来就有的势力和后来三百年间崛起的势力。而这一次,攻击我们的刀马川最古老又最强大的家族巴家。”

    方小刀道:“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件对于整个刀马川很大的事情,很可能引发一场大战,对吗?”

    丁渐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折家和秋家本是一家,所以即使自家人也经常吵架,但是同为秋家后人,他们都不一样发生这样的事情。”

    方小刀道:“那,他们攻击你们的少夫人,折家总不至于忍气吞声吧!”

    丁渐良道:“但是刀马王闭关已久,世子对于这种大事缺乏控制力。折家就算和巴家是邻居,也不好处理,一旦不甚,可能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少侠,你见过最多的人马是多少人?”

    方小刀道:“见过断魂谷在,上千武林高手。也见过无上宫青龙殿的人马,有五千人之多。”

    丁渐良道:“是,青龙殿乃是无上宫四殿之中最强的一殿。但是折家的人马,要比整个无上宫还要多。无上宫满打满算三万弟子,这其中除去老弱妇孺,也只能剩下不到两万能战之人。但是折家,有三万刀马分布在整个折家的地盘上。而你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是轮替训练的一部分而已,更多的人都在家里种田或者放牧。一旦有了战事,折家能够聚齐的人,不至三万。而巴家,绝不会比折家少。刀马川号称二十万刀马,但其实上这一川都是刀马,三百年间无战事,谁都不能掀起杀戮。谁要是做了,一定会成为刀马川的罪人。”

    方小刀惊道:“二十万刀马?”他惊讶于在小小刀马川,居然拥有这么多骁勇善战的刀马,简直是独立一个大国。

    丁渐良道:“其实,刀马川比中原荒芜,人口比不上中原。但是,刀马川中人人可战,这才有了一川刀马。试想一下,刀马川三百年不立国,但是和朝廷一直分立分立。所以,少侠不要将刀马川看做是一个门派,一个匪窝,看成是一个国,那就很正常了。”

    方小刀恍然,世人总是喜欢一些听起来酣畅淋漓的故事,讴歌一些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所以,即使是中原,大家总是流传着秋野风不争中原一分地,驱逐虎狼,据刀马川而立身的故事。但是实际上秋野风占据刀马川,为了安身立命,为了当初的将士部众,必须以强大的刀马自保。这强大的刀马,不就是一个国家的根基么!即使是刀马川不立国,其据人口之众,土地之广,军马之强,已经俨然一个国度。刀马川和皇朝不同的是,没有天子,不设法度,刀马王只是名义上的统领,从来不会接受其他家族和丁毅部野的朝拜和进贡。

    方小刀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来,刀马川的事情和自己无关,也没有那个本事去干涉。所以,斟酌再三之后,方小刀道:“老丁啊,我看我该走了。”

    丁渐良摇头道:“不可,纵然折家堡不帮忙,我丁渐良也一定要助少侠成这一件义举。”

    方小刀道:“白头鹞子婆对于你们刀马川来说,只不过是个疥癣而已,只要想去除灭就不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先前的事情,不过是在下一厢情愿,对于刀马川也算不上什么义举,顶多就是爱管闲事罢了。”

    丁渐良道:“少侠与我刀马川有缘,就算不是为了白头鹞子,作为主人我也要请你做客数日的。不如,我请少侠随我一起走,看一看刀马川的风景,说不定还能见到刀马王呢!”

    方小刀道:“不必,有缘自会相见,此刻我最想的是回中原。”

    丁渐良接连摇头道:“回中原这件事少侠绝不能着急,我虽然远在刀马川,但是武林中的大事还是有所耳闻。所以,少侠越晚回去越好,不然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会让您寸步难行。”

    方小刀无奈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你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我就跟你走走吧,反正你们刀马川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丁渐良含了一丝笑意,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淳朴的人。他身份并不低,这一点从折千军对他的客气上就能够看得出来。但是他看起来很普通,像是刀马川上随处可见的一个刀马骑兵。刚刚和方小刀见面的时候要不是他主动说话,方小刀根本看不出来他和其他人的区别,更不知道他是十几个人里面那个领头的。

    告别了折家堡之后,方小刀跟着丁渐良以及他手下的黑枭,折家护送他们的刀马一起上了路。一路上西北风情迷人,虽然偶尔一阵风吹来能喂人一口黄土,但是方小刀心情还不错。

    刀马川的人聚居很有特点,没有城池,却并不是游牧。而是散在整个的平川上,黄昏下处处都能看见炊烟。而刀马都是据险要地形而居,修建居高临下的小城堡,平日驻兵把手,也兼操练。刀马川的王庭,是刀马川的中心腹地。而刀马川最强大的部野,环绕着刀马王生活的王庭,形成了最强的刀马屏障。

    一路上每到一处,丁渐良必定向方小刀讲解一番。到现在,方小刀已经知道了很多家族,部野的来历,以及刀马川上的风云人物。方小刀这一场野游,不仅增加了很多见识,也对他日后的行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第一次现在刀马川的王庭神庙前,方小刀仰头看着那骑着骏马,手拿宝刀的秋野风雕像。他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敬意,这种敬意前所未有,令人生出万丈的豪情。作为一个习武之人,穷极武道必定是终生的理想。但是秋野风这个习武之人,以戎马倥偬结束了乱世,自己却能够放弃争夺天下。这种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定奋斗一生的人,他的刀是天底下最高尚的刀,他的武道才是天下最值得弘扬的武道。不管一个人武功多么高绝,多么前无古人,在这位奠定天下几百年风云的神将面前,只怕只能是沧海中的一滴浊水,而秋野风,应该是一片汪洋。

    丁渐良很虔诚得跪倒拜了神像,然后对方小刀说道:“每一次路过我一定要拜一拜的,像我这样的人,总是渴慕像他一样能够统领百万军马。并且,也希望能够拥有他那样的兵法,那样的豪气。他不同于侠客,普通的侠客鸣不平事,未能举天下大义。而他,能够与天道无情分庭抗礼,与日月同争光辉。古今英雄,无人能出其右啊!”

    方小刀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毕竟,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很容易被这种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概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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