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巴布鲁帕修道院的首席巡礼者罗兰德?威尔普斯骑着他那匹名震月语平原的红色骏马缓缓走进众人的视野,按辔徐行的姿态宛如战神的剪影。撒西鲁和其他学徒紧随其后,看到安若素等人无一损伤之后,他们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只有罗兰德的表情与轻松无缘,那双淡灰色的眸子之中更是闪烁着忿怒的火花。“汉格雷?德拉巩逊,你的所作所为令人作呕,更是让德拉巩逊家族为之蒙羞。”首席巡礼者的声音宛如缓缓流淌的冰河一般,被这语气震慑得绝不只是汉格雷一人,就连那些幸存的村民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足足过了一分钟,汉格雷才重新找到活动舌头的能力,“少在那里装模做样了,罗兰德……堂兄。”矮胖子在马上挺起腰杆,想要试图显示出自己毫无惧意,决不妥协,“别忘了你的身上同样流淌着高贵的九柱家族之血,即便做出保护那些贱民的姿态,也无法抹杀这一点。”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四周一片死寂,站在侧面的安若素能够看到首席巡礼者绷紧的嘴角和脖颈上绽起的青筋,显然正在极力遏制心中的怒火。

    “你应该庆幸这里还有不少幸存的村民。”罗兰德最后说,“为了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着想,我不得不允许你用缴纳罚金的方式抵偿罪行。现在发誓吧,汉格雷,用德拉巩逊家族的名义发誓,赔偿这里的一切损失,并且保证奥格村村民不会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伤害。”

    “来自任何方面?”汉格雷抬起下巴,“罗兰德,你在开什么玩笑?难道我还要为这些蠢头蠢脑的乡巴佬被野狼吃掉负责吗?”

    “是的,我说过是任何方面,别以为我不懂你这样的人打算玩弄什么花样。”罗兰德用一种非常厌倦的语气说,“发誓,然后你就可以滚回光耀之都菲尔梅耶,随便去找谁抱怨。”

    从安若素的身后发出了一声近乎抽泣的低鸣,那声音出自希尔瓦之口,这位女学徒看上去非常激动,脸庞涨的通红,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安若素很明白希尔瓦为什么激动,实际上他的心里也在翻腾着汹涌的怒火,几乎难以遏制。虽然绝大多数凶手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罪魁祸首却因为豪门勋贵的身份而逃脱。这是阶级特权带来的令人憎恶的法律,平民的生命可以用黄金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补偿。这绝称不上公平,但是看着那些村民纷纷松开手中紧握的农具,脸上露出了已经认命的疲惫表情,安若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愤怒压到心底。

    希尔瓦突然向前一步,似乎打算开口抗议,不过在女学徒能够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前,安若素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

    “你不能代替这些村民作出决定,”安若素压低声音告诫说,“因为你也同样不能代替这些村民承担决定的后果。”

    希尔瓦的脸上先是露出了不解和惊讶的神情,随后若有所思的抿紧嘴唇。

    “你的语气听上去真像一位**官,罗兰德堂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再受到威胁,汉格雷立刻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你真应该把这番话在光耀之都说出来,克里?苏加德大师一定会感觉到后继有人,并且推荐你担任宫廷**官一职。要知道,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呆的太久,别说身披法衣审判罪人,连裤子都快没办法自己穿上了。”

    “闭嘴,汉格雷,你应该庆幸我发过誓,剑上绝不会沾染血亲的鲜血。”罗兰德厉声打断说,“如果你再继续东拉西扯,我必须警告你,圣?巴布鲁帕修道院的巡礼者弟兄可没发过同样的誓言。”

    汉格雷的胖脸上再次失去了血色,察言观色是每个贵族子弟必备的技能,发觉罗兰德已经动了杀意,他不敢继续出言撩拨,而是老老实实的举起右手,按照罗兰德的要求,用德拉巩逊家族的名誉发了誓。

    直到汉格雷?德拉巩逊和安达姆骑士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奥格村的村民才开始呼唤亲友的名字,并且努力扑救火头,或者从已经无法挽救的房屋里面抢出值钱的东西。几乎所有的学徒和巡礼者都在此时伸出了援助之手,伴随着喃喃的祈祷声,神术的光芒此起彼伏,辉映夜空,也压下了熊熊烈焰的凶威。

    安若素和希尔瓦没有参加这次救助行动,因为他们必须接受首席巡礼者的质询。伐修手拄长剑站在一旁,低头进行着战后的祈祷——许多巡礼者都有这样的习惯,为了抚慰死在剑下的灵魂,也为了让自己的心灵脱离血腥和杀戮的阴影。

    听完了安若素那番堪称条理分明的叙述之后,罗兰德虽然心情沉重,但还是有些惊异的挑起一侧眉弓,“你的叙述让我重温了发生在奥格村的惨剧。托马德,身为指挥官,我必须批评你的莽撞,因为你让你所率领的小队陷入本来可以避免的危机;但是我也必须感谢你的果断决定,否则今夜将会被更多的鲜血所浸满,圣?巴布鲁帕修道院和德拉巩逊家族之间的矛盾也将变得无可转圜。”

    “首席巡礼者阁下,容我冒犯。”希尔瓦鼓足勇气开口说,“您怎么能够这样轻易的放过那个汉格雷?德拉巩逊呢?”

    “他发了誓。”罗兰德干巴巴的回答说,“而且是用家族名誉发的誓,对于一个贵族子弟,用家族名誉发誓往往比任何誓言的分量都重。”

    “并不是每个贵族子弟都把家族名誉当成有分量的东西。”伐修结束了祈祷,一面将佩剑还鞘,一面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罗兰德首席,我没有资格质疑您的决定,但是汉格雷……我不认为那个人会遵守誓言,即便是他不敢向修道院进行报复,恐怕也不会放过奥格村幸存的村民。”

    “他是德拉巩逊家族的一条臭蛆。”罗兰德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回答,“虽然在血缘方面,他的继承权很高,但是实际上很多人都受够了他的愚蠢自大。他不会有任何回来报复的机会,我会写信给我在世俗的那位兄长,请他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情。”

    “您的考虑非常周详,罗兰德首席。”伐修手抚胸膛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向村外走去,“托马德,希尔瓦,你们两个跟我来,我有事情要对你们说。”

    希尔瓦看上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安若素拉了一下她的披风,动作轻微,不过已经足以传达出告诫的意味。两人向罗兰德鞠躬行礼,然后跟在伐修的身后,穿过燃烧的茅草屋和围栏,向着村外走去。

    锐利的夜风扑面而来。天色太黑,厚重的云层完全将银月和红月的光辉遮挡,若非高大的谷仓还在燃烧,几乎连两三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伐修并没有走得太远,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之后,安若素看到自己的导师站在村外的一块耕地中间,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托马德,你已经通过考核,成为一名见习巡礼者,但是在我的心中,你依然还是我的学徒,今天就让我以导师的身份最后说一次话。”伐修开口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语气也比平时沉重得多,字字句句硬如碎石,“告诉我,你是否感觉罗兰德首席的处置方式并不公平?对于奥格村的村民来说,他们失去了许多亲人,而得到的补偿——无论是多少黄金亦或其他财富,都无法与生命的价值相比。”

    安若素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并不容易回答,或许换成一个单纯的年轻人——比如希尔瓦,会一口咬定罗兰德的做法显失公平,然而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经历却让安若素对首席巡礼者的决定有了更深的感触。

    沉默在持续,夜风在耳边低喃,流云来了又走,双月在云层的间隙之中洒落银色和红色的光芒。希尔瓦突然感觉自己极为孤单,因为眼前的二人仿佛都化为沉默的石像,似乎一直能够伫立到时间的尽头。

    “伐修导师,在我回答之前,能否请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安若素开口的时候,声音干涩的仿佛像是喉咙里面揉了一把沙子,“如果德拉巩逊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死在这里,那么修道院能否阻止这个家族的血腥报复?”

    “公平没有前提,托马德。”伐修回答的语气沉重依然。

    安若素摇了摇头,“有前提,伐修导师,倘若德拉巩逊家族的报复将奥格村的幸存者淹没在一片血海之中,那么即使是再多的公平,对于他们又有什么价值?”

    “我无法给你明确的答案。”伐修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德拉巩逊家族的家主,钢拳骑士团团长加西亚?德拉巩逊侯爵素来为人耿直,但是也极为刚愎自用,更把家族名誉看得比一切都重。他不喜欢自己哥哥留下的那个令人厌恶的儿子,然而汉格雷果真殒命于此的话……”

    伐修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不过安若素和希尔瓦都不会弄错他的意思。“这简直就是无耻!”女学徒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显得尖锐刺耳,“奥格村的村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承受这般苦难?”

    “他们唯一的罪过就是太过弱小,无法在失去控制的暴力面前保护自己。”安若素直言不讳的表示。

    又是一阵沉默,天空之中的两弯月牙再次被流云覆盖,巨大的阴影仿佛吞噬了天地万物,留下的只有深沉难言的冰冷。希尔瓦忍不住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她在颤抖,夜风非常寒冷,而且傍晚的激战也让她筋疲力尽,然而这都不是她在颤抖的原因。

    伐修霍然转身,双眼在黑暗之中宛如燃烧的火炭一样烁烁放光,“这就是巡礼者存在的理由!”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其中充满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仿佛虚空之中有一道闪电直劈而下,撕裂深沉夜色,驱走浓重黑暗,直透安若素的心底,在里面留下了永难忘怀的印记。

    “扫除黑暗,怜悯弱小,无所恐惧!长夜将临,处处险恶,巡礼者弟兄肩臂相连,形成弱者的最后依靠。这就是巡礼者的道途,也是身为导师的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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