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小巷之中响起了明显的抽气声,这让托马德几乎难以遏制住发笑的冲动。冯德里克的瘦脸上显露出完全无法掩饰的震惊,狭长的双眸已经眯成了两条扭曲的粗线,里面流转着审慎思考的光芒。

    “托马德?安,那个深深得罪了德拉巩逊家族,被钢拳骑士团团长下令追缉的托马德?安?”

    “应该说是在黑民隘口伏击使者卫队,干掉了汉格雷?德拉巩逊那条臭蛆的托马德?安。”托马德很愉快的修正了对方的说法。“不知道指挥那支部队的德利伯勋爵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他的团长大人砍下脑袋呢?”

    冯德里克眼中的思索已经被惊讶完全取代,“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还没有。”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解释说,“不过只要他没法在月底之前抓到你,恐怕就该没命了。”

    “那可真遗憾,德利伯勋爵还算得上是个骑士,我没想要他的命。”托马德耸了耸肩,态度轻松得就好像刚才谈论的不是一位知名骑士的生死。

    “有传言指出,你在伏击使者卫队的时候得到了黑暗种族的帮助?”冯德里克试探着问出一句,随后在托马德的金色双眸的注视下急忙改口,“哦,当然,我只是随便问一问。这是你的秘密,如果不想说的话,我完全能够理解。”

    “感谢你的理解,冯德里克先生。”托马德敛去眸子之中慑人的厉芒,这是他从巡礼者冥想法训练里获得的一个小应用,在对方意志动摇的时候往往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现在我可以进入冒险者工会了吗?”

    “当然可以,安先生,我代表冒险者工会,欢迎您的加入。”冯德里克的态度端正起来,随后侧身让开,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走过那条小巷最后一个转角之后,一栋高大的建筑就矗立在托马德的眼前。这座建筑的外形和晚安旅店有些相似,不过占地面积至少要大三倍,而且足足有四层楼高。夜色已深,蒙着猪膀胱的窗户有一多半都亮起昏黄色的烛光,大股的炊烟正在从屋顶的烟囱口冒起,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暖意。

    “站住,小子。”一个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这里不允许客人进来,要住店或者喝酒的话,绕到前面去。”

    托马德循声看去,看到一个强壮的大汉靠在不远处的泥墙上,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把套在身上的那件旧皮甲撑裂,右手松松的握着一根长矛。虽然这人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让托马德再次提高警惕,手按剑柄的同时,黑火球魔法已经蓄势待发。

    这副模样对于托马德来说并不陌生,很多资深巡礼者都喜欢摆出同样的姿态来麻痹对手。大汉沉重的眼皮似乎有些睁不开的样子,但是视线却始终没有远离小巷。他的身体看似放松,实际上每一块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只要十分之一次心跳的间隔,他就可以完成霍然跃起、同时挥矛戳刺的全过程。

    看到托马德警惕的停下脚步,大汉皱起眉头,然后第二次发出警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小巷岗哨的,小子,但是我现在就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从我的面前溜过去。”

    “这其中也包括那位一手缔造了黑民隘口伏击战的托马德?安?”冯德里克的沙哑声音从身后的阴影中传来,听上去活像是用砾石刮擦锅底,“穆克尔萨,好好在你的岗位上呆着吧,这个年轻人已经通过了身份验证,只有工会长老才能决定是否拒绝授予他正式的资格。”

    大汉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很不情愿的向旁边挪开两步,“好吧,既然是守密人都这么说……”他的目光从托马德藏在斗篷里的右手上掠过,嘴巴像蚌壳那样紧紧闭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像是骤雨将至。

    托马德向大汉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和他擦身而过,推开那栋建筑的后门。一个穿着洁白长围裙的侍者迎面快步走来,先是警惕的扫了托马德一眼,然后低声致歉,“很抱歉,客人,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如果带路的人没有昏了头的话,就是这里没错。”托马德回答,他感觉在这种时候应该掏出一枚银币当成小费,不过空荡荡的钱袋让他只好板着脸点头致意,“我要加入冒险者工会,刚才有个叫冯德里克的人告诉我可以在这里得到接待。”

    “守密人已经验证了您的身份?”侍者有些惊讶的再次看了托马德一眼,虽然大半面庞都被兜帽遮挡,但是从下面露出的光滑下巴来看,眼前的人似乎相当年轻。“好吧,请跟上我,您来的真是时候,费列罗长老刚好在前面主持任务发布的事情呢。”

    跟随着侍者穿过建筑的后堂,托马德来到一条人流穿行不息的走廊里,这些人都穿着侍者的长围裙,不过动作矫健的更像是一批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他们手里的木托盘大多都放满了面包、干酪、烤肉和啤酒,只有少数托盘里面放着孤零零的一卷羊皮纸,而托着这种托盘的侍者拥有最先从走廊通过的权利,其他人都必须在第一时间避让开来才行。

    “今天的生意很不错。”侍者叫住一个人问了两句,然后用有些抱歉的语气对托马德解释说,“工会发布的任务有不少都被人接了,还有个外围团队得到正式资格认定,费列罗长老现在忙得很,恐怕要您稍等一下才行。您要不要先来一杯啤酒,或者吃点什么?”

    托马德尽可能不去闻萦绕鼻端的食物浓香,他的喉头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然后探手入怀,捏着没剩下几枚铜板的钱袋。“不,谢谢,我在晚安旅店那边已经吃过了。”

    实际上那份简餐只是勉强安慰了一下辘辘饥肠,现在托马德认为自己至少还能吃下一整条面包,外加大盘烤肉和浓汤。

    通往大厅的宽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一阵喧哗的声音当即迎面扑来,不过显然要比晚安旅店的气氛要好得多,至少粗野的笑声和叫喊声听不到多少,似乎还有个吟游诗人在叮叮咚咚的弹着竖琴。一个表情冷峻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朝着走廊里比了个手势。

    “有个新人想要加入工会?”中年人用不耐烦的语气询问说,“人在哪里?费列罗长老想要见他。”

    托马德跟着那名侍者走了过去,“我就是。”回答的同时,托马德摘下了头上的兜帽,让自己的容貌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之下。

    中年人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层怒意,“开什么玩笑?今晚的守密人是谁,瞎了眼吗?”他语带忿怒的脱口而出,“让这个嘴上的绒毛还软耷耷的毛头小子成为工会的正式成员,还嫌我们不够忙吗?”

    侍者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不过托马德没有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带有示威意味的向前逼近一步。“这么说,你能够代替费列罗长老说话喽?”

    “不,我没那个资格。”中年人脸上的怒意更加明显了,不过看得出他在强压怒火,“小子,我警告你,无论你想要找人取乐还是耍滑稽戏,今晚都不是一个好时机。短吻鳄佣兵团申请成为工会正式成员的考核出了点麻烦,两位列席代表投了反对票,三个人投了赞同票,现在关键就在费列罗长老那里,长老的一票可以当做列席代表的两票,如果你进去声称要参加考核,不被撕成碎片才怪。”

    愕然的情绪从托马德的心里升起。他原本以为这个中年人是准备故意找茬和刁难,没想到这人虽然态度恶劣,但是出发点却不算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先生。”托马德礼貌的点了点头说,“好吧,尽管我并不喜欢这样做……请你随便说件事情吧。”

    中年人皱了皱眉,“说件事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件这里没人能做到的事情,比如剑术、徒手搏击或者其他什么对抗,然后就看我这个毛头小子能不能够做到它,证明自己拥有成为正式成员的资格。”

    中年人先是哑然,随后朝着脚边狠狠啐了一口。“我没时间陪你耍把戏,小子,费列罗长老还在等着听我的回报呢。”

    说完之后,中年人转身打算离开,却被从身后传来一声清锐剑鸣定住脚步,一抹冰冷抵在他的后颈上,从剑锋上传来的寒意几乎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先生。”托马德语气平静的开口说,“如果你不打算让我证明自己,我就只好杀了你,因为托马德?安不打算白白蒙屈受辱。”

    中年人连转身的动作都做不出来,这不仅仅是因为抵住后颈的锋利长剑,更是因为托马德说出这番话的平静语气。中年人在冒险者工会中担任的是文职工作,身手不算出色,但是识人眼光却足够毒辣。如果不是曾经手上染满鲜血的人,这样一番话根本就不可能以如此寻常的态度说出来,更不要说同时还快如毒蛇蹿闪的拔剑出鞘。

    “……好吧,如你所愿。”沉默了几秒钟后,中年人换了比较缓和的口气说,“我们一起去见费列罗长老,请他来提出对你的资格考验吧。”

    “非常感谢,先生。”冰冷的感觉随即消失,紧接着托马德收剑归鞘,朝着中年人抚胸施礼,动作带有神职者般的安详平和,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一瞬间的冷酷。

    中年人支吾了一句什么,随后在前面引路,托马德则偷偷拂去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他不介意朝着残害无辜的恶人挥出长剑,但是却很难夺去一个只是在言语之中有所冒犯的人的生命。如果中年人固执己见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幸好那是一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多半都是怕死的。

    和普通旅店相比,冒险者工会的大厅要显得宽敞不少,桌椅之间留出很大的空隙,即使是穿着全套铠甲大摇大摆的走过,也不必担心撞到其他喝酒的客人。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吟游诗人坐在吧台旁边,穿着由数百块破布连缀而成的杂耍斗篷,心不在焉的弹奏着怀里的鲁特琴,几乎没有一个音符符合应有的旋律。这样荒腔走板的乐曲在任何一处旅店大厅都会引发客人的强烈不满,然而现在却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糟糕的演奏上面,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大厅正中央,空气僵硬得仿佛变成了固体。

    五名全副武装的佣兵站在众人视线聚集的地方,式样一致的铅灰色斗篷和肩头的鳄鱼头徽章代表他们来自同一个团体——短吻鳄佣兵团。这支冒险队伍成立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却以手段血腥和残暴著称,即使是在塔塔尔丘克也拥有一定知名度。不过也正因为被人诟病的这一点,导致短吻鳄佣兵团始终没有得到冒险者工会的认可,没法拥有正式成员的资格。

    这显然让短吻鳄的达普团长很不满意。这位性格残暴的佣兵团长曾经是某个王国的下级军官,因为对军队的严格纪律很不适应而当了逃兵。不过他在训练手下和组建队伍方面的确拥有一定的天赋,至少短吻鳄佣兵团的战斗力和人数都不比大多数老牌佣兵团队逊色,只是纪律和诚信方面是个问题而已。

    “费列罗长老,我不认为你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托马德和中年人先后走进大厅的时候,正巧听到达普团长恶狠狠的威胁,“短吻鳄足够强大,这难道还不足够让你下定决心吗?如果冒险者工会不接纳短吻鳄佣兵团的话,那么还有谁能拥有在这个春天成为正式成员的资格?”

    费列罗长老看上去已经上了点年纪,平和的气质与其说是资深冒险者,还不如说是一位学者大师,他身上的衣着也显得非常朴素,除了长老徽章之外完全没有佩戴其他装饰品。

    达普团长的威胁显然对这位长老造成了一些影响,等到那位表情骄横的团长闭上嘴巴的时候,费列罗长老轻咳了一声,表情明显变得沉重起来。

    “短吻鳄佣兵团的名声不太好,或者更直白一些的话,你们残暴和不讲信用的恶名已经遍及塔塔尔丘克的大街小巷。冒险者工会很担心这样一种情况,如果接纳一个名声如此糟糕的团队成为正式成员,会不会对整个工会的名声都造成重大打击呢?”

    答案显然不言而喻。从大厅的角落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还有人赞同的敲响了酒杯。直到达普团长转过身来,用凶恶的目光扫视在座众人,才勉强压下了这些杂音。

    “我没有时间听你的废话,费列罗长老!”达普团长转过头来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毫无顾忌,虽然他刚才也谈不上有什么礼貌。“我只想从你嘴里听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冒险者工会究竟接受短吻鳄,还是愚蠢的选择拒绝?”

    “如果我的回答是拒绝呢?”费列罗长老的脸上保持着谨慎的平静,语气不算非常强硬,但是也不至于被认为胆小怕事。“达普团长,短吻鳄佣兵团打算怎么做?”

    “短吻鳄想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我,达普?奥尼茨现在就站在这里,只要有人能够在一对一的较量当中击败我,那么我就甘心接受被冒险者工会拒绝的结果,如果没人能够做到的话……”达普团长哼了一声,声音宛如用力撕裂一块帆布,“那么我会每天都来这里接受挑战,直到冒险者工会改变主意。”

    达普团长说完这番话之后,用凶恶的目光再次扫视大厅。没有人做出什么反常的动作,一些冒险者工会的成员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或是低头啜饮劣酒,沉默得都像是一块块石头。就连那两名不久前投下反对票的列席代表也紧紧闭住嘴巴,甚至连目光都移向天花板,生怕引起达普团长的强烈报复心。

    讨厌一个嗜血而残暴的家伙是一回事,在决斗场上面对一位暴怒的半兽人咆哮武士就是另一回事。在场的冒险者工会成员之中虽然也有几个人拥有骑士或者高阶骑士的实力,但是完全没有在一对一的较量当中胜过达普团长的把握。

    “看来没人反对我的话。”达普团长的脸上露出再轻蔑也没有的笑容,“费列罗长老,我劝你再重新考虑一下。那些与短吻鳄发生冲突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我想,连你也不会例外吧?”

    费列罗长老看上去脸色还算平静,不过鬓角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现在代表的是冒险者工会,达普团长。”他的声音还算坚定,不过语气已经不由自主的变得柔软起来,“冒险者工会有权选择接纳还是拒绝某个团队,而且也不惧怕因此出现的报复。”

    “我没打算报复整个冒险者工会。”达普团长的笑容总是让人联想起饥饿的食肉猛兽,“我就准备报复说出拒绝结果的你,费列罗长老,除非有人能够在这里阻止我,这样的人……现在能有吗?”

    达普团长傲慢的宣言还未落音,从吧台一侧突然起了阵骚动,随后一个年轻人的清朗声音做出了回答,“费列罗长老,那就让我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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