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游荡过去,跟在方耋身后。

    这时节车店中没什么人,马棚里便也没马。方耋跳进后院,没有当即往门口走,而是停留一会儿,绕进了马棚。

    李伯辰不知他要做什么,便也跟进去。

    只见他在棚下的阴影中微微仰着脸,看二层自己下榻那间房的窗口,脸上神色变化,似乎内心极为犹豫。

    过得片刻,他轻叹口气低了头,后退两步,跪下了。

    又在口中喃喃道:“六渎帝君……六渎帝君在上,信男方耋有一事求您。”

    “帝君主运势财富,可方耋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帝君能保佑我此番一切顺利,能交好运、发大财。我那母亲不被帝君眷顾,重病缠身,无人理会,全依靠我。求帝君赐我一场富贵,能叫我母亲安心终老……哪怕此番是夺了方耋往后的运、财、命,也绝无怨言。”

    李伯辰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些,愣住了。刚才还因晋境而心中狂喜,此刻却不知怎么的,平静下来。

    便见方耋起了身,轻轻地喝了两声,抬脚便翻上一层的雨檐,往他那屋子的窗口攀去。

    李伯辰没空再多想,只得飞身而上穿过木墙躺入自己躯壳当中,醒来了。

    他刚起身下了床,便听到窗外“咚咚咚”的三声轻响,便略隔一会儿,道:“进来吧。”

    窗户立即被翻开,方耋跳了进来。

    李伯辰此时看他,只见他脸上平静,似乎很镇定。可刚刚听他说了之前的那些话,清楚他心中该是风起云涌的。这人……唉。

    见李伯辰不语,方耋便道:“将军,我如约来了。”

    李伯辰只得开口道:“如约?什么约?”

    “将军昨晚对我说,也许‘明日’我就有好运,又在我背后拍了三下。我猜,将军指的就是今夜、三更时分。”

    他想到了这一层,果然是聪明的。李伯辰却不提这话,而说道:“你跟着隋子昂做事,在璋城也是威风气派的,如今为什么要找我来?”

    方耋看着他,说道:“彻北公知人善用,将军也发于行伍,我便想,若能跟着将军为彻北公做事,当可得富贵。”

    李伯辰一笑:“你要富贵又有什么用?”

    方耋道:“若没用,为何人人都要去求?”

    他此时说话,没了之前的谨慎小心。或许是因为下定决心、孤注一掷的缘由吧。李伯辰刚才听到他在马棚对六渎帝君的祈愿,可现在追问两次,方耋却都未提刚才所求之事,该说明他那时的确是真心吧。

    大半真心的话,都是难说出口的。

    李伯辰便在心中一叹,之前对他的那些负面观感已消了七七八八。于是又笑道:“好,你果真是个聪明人,亦有勇气。那么我问你,空明会是否将在璋山行逆天之举?”,

    方耋一愣,脸上现出惊疑之色。李伯辰便想他大概以为自己想要查问的只是府治衙门、李国逆党之事,却没料到问的是空明会吧。

    但过得片刻,方耋开口道:“是。”

    “好。”李伯辰微微点头,“叫你知道,空明会亦与李国逆党有牵连,在璋山所行之事,多半也是为了李国逆党做的。你想要富贵,机会就在眼前——把你知道的,都对我说了。”

    方耋又犹豫一会儿,沉声道:“我知道的都可以说。但将军,要是日后你功成身退,我却成了弃子,怕是连今日的安稳也没了。请将军……”

    他说话时,李伯辰便从床头取了自己的外袍。待他说到此处,便将手一抛,道:“令慈抱恙,我猜寻常医药难治,该是需要些天才地宝方能延寿。这些你就拿去吧。”

    他抛出的乃是五块金铤。方耋话说了一半,忽见眼前金光一闪,下意识地便去接。可一块金铤已是孩童拿着都吃力的了,何况五块?接到手中没托住,一下子砸了脚。

    他啊呀一声,却立即咬了牙。看着地上那金铤,又抬眼看李伯辰:“将军你……你怎么知道……”

    李伯辰笑了笑:“你当城中只有我一人为彻北公办事么?你的底细,我早查清了。那天在巷中见你颇知进退,就觉得你可用。但此时这机会你抓不住,怕一会儿就没了。”

    方耋怔了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片刻,深吸三口气、才慢慢道:“是。将军,空明会璋城大会首,在三月之前就已在璋山附近布置安排。他们想要杀山君、夺运势,成就地上灵神。”

    “我听说他们已在璋山主峰附近布了阵法,又驱使许多猎户狩猎那一带的猛兽,并以开林场为名,将附近十里之内的山民都迁走了。”

    李伯辰心道,果然与我想的一模一样。只是杀山君这种事该不比杀阴差吧?难道他们不怕幽冥灵神震怒、降下灾祸的么?

    他便道:“你是说空明会的璋城大会首,要做地上灵神?”

    “这些,我就实在不清楚了。”方耋说了这话,见李伯辰脸上略有些失望之色,想了想又道,“但璋山三老洞的修士叶成畴,近些年与大会首过从甚密。据我所知,两人常长谈至夜半。”

    “我倒是听叶成畴说过,大会首深得清州空行者赏识,甚至隋国那位洞明尊,也知道他的名字。叶成畴说,兴许再过几年,大会首便会为成为空行者。只是我听说大会首是个善于韬光养晦之人,为什么对叶成畴说这些?”

    李伯辰皱眉:“空行者、洞明尊?”

    方耋道:“大会首掌一城之会事,而空行者、洞明尊,则掌一州、一国之会事。至于空明会的那位至上主,则常伴天子左右。”

    李伯辰细想一会儿,见方耋不再开口,便道:“你的意思是,那位大会首,想要叶成畴先杀山君、夺运势,成就地上灵神,如此便是叶成畴行了逆天之举。”

    “而后那位大会首再以除恶之名,将叶成畴除去,他就算有功劳。之后或许再通过些什么手段,成就真正的在世灵神?”

    “那么他对叶成畴提起自己深得赏识,或将升迁,就是为了安叶成畴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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