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野兽,野兽。

    我望着博驰,他意气风发,情绪激昂,他的雄辩在大厅之中引起了广泛的支持。血族们为此兴奋不已,似乎一瞬间挺直了腰杆,变得更为高大。

    他们爱听这些,希望有人告诉他们自己受到的不是诅咒,而是神恩。

    刹那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从旁听席上起身说道:“一派胡言!”

    血族们看着我,博驰扭过头瞪着我,他说:“侯爵,你是人类,对血族之事还是少发言为妙。”

    我说:“不,我很了解,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该隐,也都了解该隐的故事。在该隐看来,他受到的并非神的恩赐,而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残酷绝伦的诅咒。”

    博驰冷笑道:“诅咒不会让人力大无穷,诅咒不会让人类在我们面前显得软弱无能。”

    如果我和博驰参加一场辩论,我必败无疑,无论如何不是这位神父的对手,可这并不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辩论,而是审判。我不需要战胜博驰,我只需要激怒他。

    他体内的野兽因他的鼓吹而蠢蠢欲动,他是个狂躁的疯子,他是个火药桶。

    他在疯网之中了。

    我说:“上苍欲令其毁灭,必先令其疯狂。爬得越高,跌得越惨,你认为血族优越,可我却认为血族低于人类。”

    博驰叱道:“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我说:“血族的本质,在座的各位再清楚不过。阳光和火焰会杀死你们,在白昼必须睡眠,只能在黑夜保持清醒,永世只能以鲜血为食,身体冰冷,无法如常人一般繁衍,心脏害怕木锥,一旦刺入便陷入麻痹。这难道不是诅咒吗?无论这诅咒来自何方,它确实令血族受苦受难。

    身为血族,并非祝福,和人类相比,你们一出生的罪孽要大得多,受到的处罚也更为严厉。你们不能单单想着好的方面,更应该想着不利之处。”

    我这话惹恼了不少人,但他们拿我没一点办法,因为我名义上是黑棺战力的天花板。

    博驰说:“这诅咒并非不能克服的,当在夜晚,我们能轻轻松松制服至少十个人类,他们连反抗都做不到。”

    我说:“但当人类想要猎杀血族又何其简单?在古老的纪元,无数血族被人类从藏身之处拖出,放在火刑架上烤死。十个普通人类或许无法战胜血族,但全副武装的十个人类就能办到,更何况数千个人类之中才存在一个血族。而当人类衰退病死的时代呢?血族也一定会倒大霉,因为血族没了食物,很快就濒临饥荒。

    血族高于人类?首先,血族得独立于人类,丝毫不惧怕人类,再来和我谈什么凌驾统治。”

    博驰扭动脑袋,左看右看,他说:“侯爵,你对我们血族有很大的敌意,难道你想取代我们血族在黑棺的统治权?”

    我摇头道:“不了,这对我没有用。但我认为,执政官是对的。血族不应当释放天性,相反,应当压抑这天性。

    血族不应将自己的力量视作天赋,而当视作是一种锻炼,一种磨难。如果是天赋,为什么这天赋如此危险?带来了如此大的负面效果?一旦使用过度,便会让使用者自身毁灭?这天赋正如原罪的果实,如此香甜诱人,却意味着代价。

    血族们该认清此节,将自己视作一个苦修士,一个殉难者,而不是作威作福、胡作非为的大人或领主。血族必须警惕着野兽,而不是放纵它,依靠它。血族必须明白,你们脱胎于凡人之躯,绝不该忘记自己的根源,否则,你们将沦为野兽,而野兽,永远低于人性。”

    博驰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血族该向人类跪下磕头,宣誓服从?我们血族该从此不喝人血,在下水道捉老鼠和野狗过活?”

    我朗声道:“不,首先,你们必须意识到自己是诅咒的造物,你们必须渴望赎罪,渴望救赎。你们必须明白每一次饮血——无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在增加自己的罪孽,让你们偏离正道,偏离人性。”

    我索性大放厥词了,因为无需顾忌什么。我只是在激怒博驰,无论道理多么荒谬都不要紧。

    我能感到博驰的火气不断上升,临近爆发的地步,我催促疯网,开始侵蚀他,诱惑他体内的本能。

    博驰狞笑道:“那人类宰杀动物呢?人类吃动物的肉呢?那算不算是罪过?算不算偏离正道?”

    我说:“请注意,两者的情况截然不同。人类和血族的思维模式极为相似,人类和动物则是不同的物种。血族的一切源自于人,而人类的文明不依赖于动物的智慧。”

    博驰说:“这是强词夺理,人类爬上了食物链的高峰,而血族更在其之上。人类不会放弃吃肉的权利,血族也不会放弃喝血的特权。”

    我说:“血族之祖,无上的该隐,他就放弃了。他意识到血族血腥的统治必将酿成恶果,所以,他离开了他一手创建的第一帝国。而洪水先民们呢?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办到,结果,他们的第二帝国也分崩离析,毁于一旦。他们本可以长生不死,可却又因为种种原因销声匿迹。

    因为他们认识到了这诅咒是罪孽,所以,他们情愿消失,寻找一种解脱的方法。血族的先祖们尚且如此,后辈们缘何自认为聪明而高强,连深不可测的祖先都能超越?”

    博驰说:“你才是自以为是的....家伙,祖先们失踪的缘由无人知晓!”

    我说:“那就可能是源自于天罚了?古老的宗教上说,人一出生就有原罪,若不行善积德将会下地狱。但血族呢?这世界对血族而言就是地狱,白天,他们弱如蝼蚁,唯有夜晚能庇护他们。若血族不够机灵,杀孽过重,人类就会反抗,在众多人类面前,血族太脆弱了。博驰神父,你看似强壮厉害,神通广大,可只要时机恰当,连这个小女孩儿都能轻易杀死你。血族高于人类?真是大笑话。”

    博驰望向艾丽莎,说:“她?她崇拜我、爱戴我、敬畏我尚且不及,如何有胆量害我?”

    我说:“那么,你敢不敢在白天时,与她共同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不用任何防护地在她面前睡着?”

    博驰说:“没有必要,我忠诚的仆人会一直陪伴在我左右。”

    我说:“那你终究是不敢了?你身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却必须躲在人类之后忐忑不安,心惊胆颤?你奴役数百个奴隶,却没有信心在艾丽莎的手底下存活?”

    博驰仍保持着笑容,但那笑容中充满着威胁之意,他说:“艾丽莎,我可爱的孩子,告诉朗基努斯侯爵,你有多么的敬重我,哪怕你牺牲自己的性命,都不会害我半点,是不是?”

    艾丽莎小嘴发颤,眼泪在眼眶打转。

    我说:“你在担心你的妈妈,对不对?你认为如果博驰死了,你的妈妈也会死?不,实情并非如此,在白天,这人软弱至极,无法动弹,你只需将木锥对准他的心脏,刺进去,他一辈子就会瘫痪麻痹。到了那时,你的母亲想喝多少他的血都行。我问你,如果是那样,你愿不愿意这么做?”

    艾丽莎擦掉眼泪,用力点头。

    博驰的瞳孔放大放光,像是暴怒的老虎。

    我说:“艾丽莎,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丽莎说:“因为....我听住在食堂的其他人说,我们是混血儿童,在博驰..神父眼中是不洁的,他会杀掉我们,就像清理他家中的垃圾一样!我恨他,恨得要命,我们都恨透了他。”

    我催促疯网进攻博驰,而他完全忘乎所以,刹那间,我意识到博驰脑中的一根弦似乎断了。

    他发出咆哮,身子撑破了他的长袍,他的皮肤变得与死去很久之人无异,他露出满口尖牙,双手变成利爪,背后似长着一对退化了的蝙蝠双翼。

    这是与刚格尔截然不同的野兽,刚格尔的形态是经过他们严格调整的,是可以掌控的,而其余血族的野兽一旦现形,则再无任何理智。

    他大叫着扑向艾丽莎。

    我将艾丽莎抱住,躲入暗影中,外界轰隆巨响,他肯定造成了大乱子,但无需紧张,血族们会制止住他。

    我透过暗影观察外界,见缇丰、麦宗和迈克尔袖手旁观,博驰与勒钢互较力气,勒钢处于下风,但利用技巧将博驰耍得团团转,麦克斯韦尔周围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不断削弱着博驰的斗智。另有一些仲裁者冲上前,用神剑弹射击博驰,博驰完全不知躲闪抗拒,照单全收,很快伤痕累累。

    我对艾丽莎说:“没事,很快就过去了。”

    等我们重新外出,已经尘埃落定,博驰恢复了人形,跪在地上,浑身鲜血,他看着我,眼中露出憎恨的目光,但他已没了一战之力。

    迈克尔笑道:“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制住他?有不少人被他打成了重伤。”

    我叹道:“我忙着救人,没空管其他的事。这就是野兽出笼的场面,博驰公爵,你现在觉得如何?”

    博驰咬牙不答,迈克尔说:“博驰,你破坏了神圣的长老院,在这审判庭上试图杀人,并导致多人重伤,因此,我剥夺你公爵之权,并将你关入大牢,等待真正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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