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是自己醒来的。身体原主自带的生物钟唤醒了他。即使头脑混混沉沉,依然强支着身子,攀着吱吱嘎嘎的楼梯下了阁楼。

    阿诺就睡在这二层小屋的阁楼上。底层是做工的工坊。阿诺小心的穿过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工作木台,小心注意没有碰倒任何堆积起来的工具箱子。

    他从后房拿了个小木桶。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穿越来的这年代已经有了牙刷。那是个木头片子,前端钻孔,镶上了硬质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而从金属软管中挤出的竟然是粉末状的牙粉。【1】

    伸手拿下堵门的木板,出了门,顺手锁上门。门外,天色还没有大亮,但是街道上已经都是行人。拿着担子的商人,兜售着早餐。阿诺瞥了眼墙边欧式立钟,时间堪堪到了五点五十。

    他不安的站在门口左右张望。

    那个古怪的雕像,就是从这条街道上某个走商买来的。万一他还在怎么办?阿诺不是很想出门。但是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水壶,记忆中的鞭子好像又已经狠狠的打在背上。

    阿诺身子一颤,从煤炉壁上挂了些黑灰涂在脸上,又将领子往上拉拉,遮蔽了大半的面孔。心一横,迈步朝外走去。

    街道狭窄,满地泥泞,空气中充满污浊的气味。黑洞洞的过道和院落从街上分叉而去,露出几处挤在一起的破房子。有些地方,喝的烂醉的男男女女在污泥中打滚。

    阿诺小心谨慎的穿行在街道上。他瞥见就在那些破房子的边上,便是体面的排屋。阳台上,甚至种着花卉。翠绿的藤蔓顺着砖红色的墙壁向下。

    果然,贫富差距,从古到今,一直都有。阿诺忧愁的望了望那道明媚的身姿。那位打开窗户,给花卉浇水的年轻女子。

    他紧了紧身上虽然老旧,但是完好的棕色帆布服装。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到了水泵前方。排在队伍中。

    水泵黑黑的,像是个水壶头上顶了个帽子。阿诺按着杆子,压了几下,出来的水还算清冽。他接了桶水,回到店面。先往水壶倒了半桶,将水壶放上煤炉。剩下半桶用来洗漱。

    而后他拿了些发黄的纸张,去了附近楼里的公共盥洗室。

    那地方是真的恶心,恶臭扑鼻。阿诺几乎是全程忍着呕吐感解决了生理问题。

    六点二十。门口传来吱嘎一声。

    身形魁梧,壮实的像头牛的师傅来了。

    特纳哈尔。

    方形的脑袋安在宽大的肩膀中央,因为高血压还是酗酒,鼻子和面颊通红。

    他并不住在这片肮脏的区域。身为一个钟表匠,每周收入在七百刀至一千刀之间。他住在治安更加良好的彼得区的一处联排房屋中,雇着个普通仆人。

    那是阿诺身体原主一直幻想的体面生活,不用再蜷缩在狭窄潮湿的阁楼上面,不用再三餐吃着乏味的黑面包。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通过几天后的学徒考试。

    只要阿诺能顺利通过几天之后的学徒考试,他就能获得工会的认可,获得顾客的引荐,以及开办作坊的资格。

    但是如果没有通过,那阿诺就只能做一个熟练工人,他的每周收入不会高于300刀。那种生活是不可想象的。

    “阿诺。早餐!”他喊道。

    他手里提了个小篮子,里面是几片黑面包,还有小片奶酪。

    阿诺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叫了,他接过来。

    水已经烧开,特纳伸出大手往里面丢了些红茶茶叶。往两个搪瓷大杯子各冲了杯。

    他递给阿诺一杯,然后拿着另外一杯子,坐到工作台前。

    骂骂咧咧道:“娘的!我昨天去问道尔先生要不要给他的公子配个表。娘的!那些该死的量产钟表的公司又抢走了一个我们的顾客!”

    阿诺泡软黑面包后,就这奶酪,将它们送到了肚中。

    特纳拿起像是个小巧单筒望远镜的东西放在左眼上,把圆形卡头卡在头上。随后从抽屉中拿出个半成品的表。

    特纳拿着镊子正要动手,忽然翻了翻工作箱子。

    他喊道:“妈蛋!润滑脂没了!你去老柯克那里买一盒。要好些的那种,不要掺杂质。瞪大点眼睛!这表是个富商定的!”

    老柯克。

    这条街上一家杂货店的铺主,为人刻薄而吝啬。特别喜欢斤斤计较,以及往东西中添假料。所谓无奸不商。但是这人貌似已经奸诈的过了头。但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种世道里活得好些吧。

    特纳掏了掏口袋,数了数硬币。

    阿诺担心外面有人在蹲着,不是很想去。

    “那个,我有些腿疼。”阿诺随口找着借口,面色发苦的指了指小腿。

    特纳拉起眼罩,两只牛眼一瞪。

    “娘蛋蛋的!你去不去!皮痒了?”他在皮痒了这几个词上面加重了语气。

    阿诺身子一颤,忙的接来了特纳递来的四枚硬币。

    苍岚城发布的一刀硬币。圆形,灰黑色。正面印着苍蓝一世的头像。反面印着苍岚国的国徽,一条弯曲的鲸鱼。

    阿诺接过这四刀。但是他记忆中那种好些的润滑脂,是五刀一盒。

    “这钱不够,师傅。只有四刀。那种润滑脂都是五刀一盒的。”

    特纳手里捏着一刀硬币,随手放入口袋里:

    “还有几天不就七年期满了?这几个月你不是有些存款了么!才一刀!自己垫去!”

    阿诺苦着脸回到了阁楼。

    他打开抽屉,数了数存款。

    存款合计二十八刀半。两张十刀的,八刀半的硬币。这就是他七年下来攒的钱。学徒生涯中,只有最后几个月时间,师傅会支付学徒酬金。

    阿诺颇有些肉疼拿起一刀的硬币。他忽地看向那破碎的雕像。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幸运雕像花了自己整整十刀!

    为了让自己在即将来临的学徒考试中,可以获得个好成绩,获得工会的认可。原主之所以这么担心这场考试,是因为只有优胜者,才能有资格得到工会介绍的客户,而不是继续做一个熟练工人。

    确实好啊!把自己掐死了!阿诺颇有些蛋疼的吐槽道。

    阿诺摸了摸雕像可怖的表面,他忽地凭借自己多年的学徒生涯,发现了这雕像所用的木头好像是种有些价值的花梨木。

    这么小块花梨木估计能卖二十刀左右,这也是笔蛮大的收入了!

    虽然个头只有人手掌大小,但是弄成碎片,还是可以用在小物件表面镀镀花的。

    阿诺决定直接把这可怖的雕像卖给老柯克。这玩意儿已经祸害死了身体的原主,再留在身边迟早会出事情。卖些钱可不错。

    况且现在关于如何做表的记忆残缺不全,能否通过工会考核还是个谜题,钱这种傍身的物什越多越好。

    不过,卖给老柯克会不会给他带来厄运?阿诺虽然不喜欢老柯克,但是为了钱财害人这种事情,他并不想做。

    记忆碎片划过。老柯克收的稀罕物什都是一天一卖的。到了晚上,小木雕会被收货的人挥舞榔头,砸成一片片的。

    都成一片片的了,应该就不能祸害了吧。他想到。

    阿诺下定了决心,要将这雕像卖了。他伸手将雕像拿起,就准备放进口袋里。但是贴身放着还觉得不安全,于是捏在手心里,决定一有问题就直接往边上下水道里丢了。

    从后门出去,东张西望了番。

    狭窄的街道,双眼无神的流民靠在墙边。

    在路上走着,总觉得有人在暗处偷看自己。阿诺用力拉高领子遮住大半面孔。一路上总想往店铺里逃,但好歹最后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进了老柯克的店铺。

    小小的店铺,里面满是行当物件。

    一小排玻璃柜子,其中摆满了小物件。什么圆盘状的劣质发黑茶叶,麻醉剂,鸦片酊。

    “老柯克。”阿诺喊道,“花梨木的雕像收不收。”

    老柯克满脸皱纹。一双小眼睛闪着扑朔的精光。

    他接过阿诺的雕像。微微发黑的长指甲往表面扒拉了两下。微微靠近鼻子。淡淡的木香,类似檀香的味道。

    还真是花梨木。雕像后头掉下了几丝木屑。

    雕像深处,隐隐约约露出黄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睛。色泽温润。

    那是黄玉!他曾经见过块色泽更加暗一些的,卖了一千刀。

    这可是笔巨款!

    他悄悄咽了口口水,双手将雕像捂着,就藏到了桌子下方。

    “十五刀。”老柯克给了个低于正常价位的价格。

    阿诺本来没有什么异议,按老柯克这人的贪婪程度,收货价格稍稍低了些也能理解。但是老柯克的举止有些奇怪。

    “我想看看那雕像。”阿诺要求到,“那雕像现在还不是你的,我们还没谈妥当。”

    “不。”老柯克断然拒绝,“那是我得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十五刀,随手往桌台上一摆。

    见得老柯克这般耍无赖,阿诺也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难道那木头不是花梨木,而是某种更加贵的木头?阿诺没有头绪。

    “二十刀!还有加上这个。”阿诺试探般的从柜台上,拿了盒最贵的那种润滑脂。想到仪式用品,顺便还拿了四个蜡烛。

    老柯克皱起眉头,随后放松下来。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五刀,挥挥手。

    阿诺见着老柯克的反应。觉得雕像的实际价值在五十刀上下浮动。

    他并没有觉得失去了太多东西,毕竟那玩意儿相当的诡异,留在身边害怕烫手。也乐得老柯克收了。减去购买时候花去的十刀,还净赚了十刀。师傅要的润滑脂也到了手。

    阿诺拿着将二十刀放入口袋底层,一只手牢牢按住。这街道上小偷可不少。另一只手拿住润滑脂的盒子,来到门口。

    他忽然开口提醒道道:“这雕像来路不正,小心点。”说完,没等老柯克回话,消失在街道上。

    老柯克见得阿诺出了门,消失不见。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终于遮挡不住。

    小样!还偷看我的脸色?我老柯克哪是你看的穿的?还打算框我?

    他正愉悦的准备拿出雕像,好好端详端详雕像深处的那块黄玉。

    门口忽然被黑影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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