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漆黑深处逐渐苏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淡的光线,手边的长桌边缘朦胧闪烁。阿诺惊异的微微皱眉,周围的场景已经不再是长街。

    下意识的谨慎打量起周围,足下的陈旧地板蒙着灰尘,头顶垂下花朵般盛开的吊灯。因为久没有人打扫而积尘暗淡,但是可以看出曾经的那份雍容华贵。

    面前立着面等身镜,澄澈的镜面湖水般倒映出镜中人的样貌,看上去十一二岁的面容,白色亚麻衫,脸颊侧面带着淡淡得雀斑,灰色双眸承装着超过年龄阶段的深沉哀痛。

    结合记忆中触碰梦魇结晶的画面,加上这双灰色眸子,阿诺很轻易就接受了镜中人就是哈瑞的事实。自己进入了哈瑞的记忆中,掌握了小哈瑞的身子。

    地板传来震颤,细密的烟尘舞蹈般腾起。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女人竭力压制的哭嚎声。

    阿诺失去了对于身子的掌握,或者这身躯重新夺回了控制权。小心按下门把手,轻悄悄的推门而出。

    屋内的亮光闪烁的照亮空旷的过道,从墙上挂着的人物半身肖像上划过。这些身穿华袍的过往幽灵们,一个个向下投落阴森冷淡的目光。

    随着房门的合拢,阴暗一丝一毫吞噬身躯。摸着黑,手指扶着墙面,指尖传来恶心的触感。粘稠潮湿的液体像是可怖怪兽的唾液。轻微的肥皂泡的破碎声中,泛潮的腐臭味道飘起,就像是喉咙深处的呼吸。

    可怖的联想使得阿诺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似乎能感觉到身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数脖子像是长蛇一般的异怪在后颈处吐息着。

    震颤的心神中,阿诺敏锐发现了心理状况的异常。阿诺本没有那么畏惧黑暗,但是这具幼年的身躯反过来影响了精神。

    一路震颤中,阿诺强忍着尖叫的**,缓慢的迈下了不知道多么长远的阶梯。不远处终于出现了光,木质的玄关下方透出光亮。

    玄关后面传来两股声音,一道男人的,一道女人的。只是男人的声音占据着绝对的上风,而女人的声音饱含着呜咽与伤痛。

    “不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少喝些酒…”

    “臭婆娘!你为什么不生一个有着启蒙天赋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愤怒的像是吞吃着一切的恐怖,爆发的火山。

    乒乓!砸碎器物,摔碎容器的声音。阿诺的身子猛地打起颤,或者说这具身子自己打起颤来。颤抖的就像是暴雨中的小兽。

    阿诺藏在这具身躯的深处,感受到从这具身躯之中掀起的铺天盖地的悲伤冰冷与害怕。忍不住想要伸手给一个拥抱,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观望着。

    玄关后方传来钝器的敲打声,女人的哭喊求饶声,最后一切被一声高亢的哀嚎画上了道终止符。

    嘀嗒!

    潺潺的流水声。

    从玄关下方流出来的东西刺痛了阿诺的眼睛,闪烁的不能直视。

    那是血。

    猩红如同宝石的鲜血。

    有一道气流从胸口喷出,经过声带便变给了不可抑制的惊恐叫喊。泪水夺眶而出,滚烫的划过面颊。

    模糊的视线中玄关被猛地拉开,一道魁梧的身子持着斧头,浑身染血。冷漠的灰色眸子居高临下,像是利箭穿过心脏。

    嘴角拉扯开一个弧度,强壮的手臂便掐住了喉咙,提起了身躯。“都是你害的!你没有天赋!”

    他身后,木桌下方的血泊中倒伏着一个身影。长发披肩,空洞的眼神如同深渊。

    画面在这时停顿,那道身影似乎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拉扯着火光,墙面,地板进入了黑暗中。

    在黑暗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诺终于再一次可以视物。这一次哈瑞的身子高了些,约莫有了十三四岁的样貌。

    蹒跚独行在泥土的小径上,背着沉重的行囊。当他爬上小山包的顶端,最后一次向后回眸。

    黄昏的阳光下,老旧的古堡被火焰所吞噬,燎燎的火舌贪婪的吞噬过攀附着青苔的外墙。而在二楼,那男人冷淡的站在床边,背负着双手。

    哈瑞对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随着启蒙之类的下地狱去吧。”

    从领口拉出了一条女士项链,翻开金属盖子。椭圆形的镜框中装着幅女人的半身照片。哈瑞轻吻了下照片,将项链慎重的收回。

    画面再转。

    小房间中,十六七岁的哈瑞梳着大背头,穿着正装,额头却紧张流下汗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的协议。

    “看见了么?按照协约的内容,我不需要支付你任何的货物。因为你付的是订金而不是定金。”

    桌子对面翘腿坐着个男人,手中持这雪茄,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表情。他敲了敲桌子。

    “小子,即使你闹到法院上,也不会赢的。况且,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你在耍文字游戏!”哈瑞咬牙盯着桌后的男人。

    桌后男人不可置否的耸耸肩,打了个响指。阴影中走出两个健壮大汉提起哈瑞就扔出了房门。

    哈瑞从泥泞的地面爬起,伸手摸了摸刺痛的双臂。摸了摸完好的项链边轻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

    至少你还陪着我。

    在鹅毛大雪中,哈瑞转头离开。

    画面再转。

    肮脏的小巷中,哈瑞被七八个黑手党堵在了死胡同里。

    这些身披黑衣的男人持着尖刀,面目冷漠,望着哈瑞就像是望着等待屠宰的畜牲。

    哈瑞背靠着砖墙,捂着青紫色瘀伤的肋骨,狼狈的反问道:

    “为什么你们找上了我?”

    为首的男人持着尖刀一刀捅进了哈瑞的腹部,顺着胃部一路上划。

    冰冷的刀锋穿过胃部,挑破肺部,疼痛便像是汹涌的潮水上浮,轻易地刺穿着理智的边缘。

    哈瑞口中冒着血花,白色的泡沫浮动着,耳边传来了男人的低语声:

    “谁让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今日此事,为了斩草除根。说实话,我真的不想的,你才十七岁吧。”

    将软塌塌的身子砸在了地上。男人抽出利刃,甩了甩血迹,收回了腰间。招呼着同伴们转身就要离开小巷,寂静中沉重的呼吸声显得刺耳。那本应该死的不能再死的外乡人竟然还没死。

    迎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男人摇摇头准备再给那外乡人补上几刀。

    还没靠近,男人就不自觉的叫了起来。周围的空气滚烫的像是烧开的热油。只是呼吸就感到吞服了炭火。

    惊恐的目光中,外乡人缓慢的从地上站起。破碎的伤口处盈满的不是鲜血而是流转的火光。火舌贪婪的吞噬了衣服,燎燎的扩散开,在体表形成了庄严的橙红色保护。

    男人的求饶声中,这火神弯下腰,伸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火焰活物般钻入男人的口鼻,眼耳,将之烧成了焦炭。

    其余的黑手党见到不对就要逃离,却被火蛇缠上,成了一个个火炬,哀嚎着倒下。

    转眼之间,小巷中单单只剩下了众多的焦炭以及中央一个赤身**的十七岁外乡人。他手捧着项链,可是项链中的照片却已经被这场拯救了生命的火焰焚毁。这张他唯一保存下来的母亲的照片。

    于是从小巷深处传出男人狼嚎般的苦痛哀鸣。

    画面又转。

    小房间中。

    哈瑞手中捏着把明晃晃的刀子。

    桌后的男人双手被捆着,束缚在椅子中,活像个赤条条的肥猪。眼看着刀子的左右晃动,眼神中满是惊恐,口中大声喊叫着:

    “放过我,我所有的钱财都是你的。”

    “可是你死了,你的一切钱财都是我的。”

    哈瑞从男人的上衣口袋翻出只雪茄,点着后塞入口中,抽了几口。刺鼻的气味侵染口鼻,麻痹着神经,哈瑞重重的咳嗽着,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咳咳…不,还有一半是当地的法官的。”

    “但是所有这些,不管是你的钱财,还是那贪婪的法官,或者你雇佣的黑手党都不重要。”

    哈瑞一只手抓着男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捏着点燃的雪茄将之按在男人的眼睛上,在那可怖的,几乎将要掀翻屋檐的哀嚎中低声细语。

    “你知道么…我本来以为我的生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但是前段日子我才发现其实是一场喜剧。”

    “一场我笑不出来的喜剧。我想死。”

    哈瑞咧开嘴,提起了尖刀。在男人混合着莫名与惊慌的目光中,比划着自己的脖子。

    “就像是这样划开。”

    “可是死后是怎样的?我不知道啊,就请你替我探探路吧。无论前面是地狱还是地狱,都随便吧。”

    尖刀刺入,而后划出。男人倒伏在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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