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身,去到大堂账房处结账,见焰霓裳已是早在大堂待客厅上坐着,候他的了。

    出得店来,陇上毕竟地处塞外,六月初的晨风依旧清寒,扑面而来,吹在脸上瑟瑟的疼。焰霓裳衣衫单薄,似觉寒冷,拂了长袖,拢了拢手背,双手交叉搓了搓。

    觥几仇在旁见到,心生怜惜,遂说道:“小姑娘,你冷么?”

    “嗯,有点。”

    “我们去找个茶楼吃点啥吧,你说呢,小姑娘。”

    焰霓裳拢了拢脸旁长长的白发,冷冷的,默不作声,顾自向前走去。

    觥几仇遂找了个路人问了问,平凉古城最好的茶楼是柳澜轩茶楼,坐落于柳湖畔澜园正门西侧三里左右,向前转几个路口便到,二人遂顺着路人指引的方向,径向柳澜轩茶楼而去。

    转过几个街口,便到柳澜轩茶楼,站在街边看去,这茶楼门庭的装修甚是宛转清雅,门柱上贴有对联,左是“笔花开处墨意浓”,右边“泼墨挥毫汇群贤”,横批“大隐于市”,似以华夏长安的楼面为参照,铺陈全是仿照汉家京城大茶楼的格局,体现的是东方风韵的内涵。

    焰霓裳看了看,点了点头,顾自缓步进去。觥几仇将青骢马交付给门前一个小厮,亦是跟了进去。

    茶楼内,大堂上,迎面照壁上挂了一副巨大的柳下村居图,其上有名家题了“琴棋书画诗酒茶,喜怒哀乐悲愁苦,一壶过后,俱往矣”的草书字样,四顾看去,整体环境以青砖小瓦为主调,是一家藏在闹市中的古风茶楼。大堂之中,青瓦灰墙,流水潺潺,曼妙雅致,配上汉家古典式样的漏窗、挂落、落地罩等一些精致的装饰物做搭配。实木桌椅古色古香,以秦汉风格的家具为主。古旧的椅凳,配上蜀中丝织面料的软垫,靠枕,甚是典雅。

    一个高挑的年轻侍女过来,对二人微微一笑,敛衽一礼,引领着二人向二楼上去。

    二楼大堂上已是坐着了许多食客,昨晚那十名白衣女子也在其间,见了二人上来,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小声嬉笑闹着,昨晚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此时正于窗下栏杆处,随手拿了一本线装古卷,临窗而坐,懒散的看一会儿,就着店家送上的精美茶点,随意吃着,听着大堂一角几名伶人弹动的音律,见觥几仇隔着几个身位,在焰霓裳身后缓步走过,脸上又是一红,忙把头转了开去。

    座中人于喧闹中取静,友者三五煮一壶好茶,闲聊日常,自然流动的音乐会悄悄带走俗世的疲惫,悄坐一角,好茶与美酒,典雅大气,不可辜负。

    那名高挑侍女见焰霓裳四顾看了看大堂一众食客,眉头微蹙,心知客人不喜坐大堂,遂引领着二人走进了一个私密雅厢。

    雅厢内陈设装点得甚是典雅,西墙处装点文房四宝,书画瓷器等文人所用之物;东墙跟上以山石竹木,流水曲桥来做成了一道仿天然的景观; 南墙处搁置了一面古琴,茶具等一些有沉淀的东西。北墙面上是吉祥的茶字斗方,一副清雅的传统水墨画,集诗、书、画于一体。整体看去,典雅互融,混搭精致。

    焰霓裳缓步过去,靠窗坐了,待觥几仇进来入座后,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一壶龙井,点了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未大点菜品。拿眼看着觥几仇,示意他还需点些什么吃食。觥几仇很是随意,只是笑了笑,

    对那侍女道,“拿你们这里的糟老坛来喝喝。”

    那侍女听得,道声:“好耶,客官,请稍等。”转身走出房间,很快便有几名侍者陆续传了茶点进来,一样样摆好盘,悄无声息的出去,掩好门,道声,“客官,请慢用。”颇有礼貌的退了出去。

    觥几仇拿过酒罐,满上一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美滋滋的抹了一下嘴巴,赞道:“糟老坛,好酒!”哈哈一笑,又顾自满上。

    焰霓裳眉头微蹙,冷冷道:“你这人怎么一大早就喝酒呢?……哼,大酒鬼。”

    觥几仇听得,转头看了看焰霓裳,嘻嘻一笑,道:“是么?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快乐!……好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吃,一个人住,一个走,哈哈,今儿,有你陪着,这感觉很幸福!”说着,爽朗不羁的笑笑。

    “哼,美得你!……大酒鬼,你等会少喝点。”

    “哈哈,谢谢你关心咱呢。我……嗯,少喝点,不误事儿。”端起酒碗,将碗中的糟老坛白酒一口饮尽,抹了一把嘴巴,咂巴着,余味无穷。

    “谁关心你了,你爱喝多少就多少,与我无关!哼。我都懒得理你,……大酒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冷冷的,面无表情。

    “哈哈,小姑娘,与你相识,很是有幸!”觥几仇满上酒,端起酒碗,亦是走到窗栏处,看着远天外的朝阳初升,哈哈一笑,长声说道:“品柳澜轩美酒,看浮世里江湖,登台望远,以歌咏志。寄情山水,放下块垒,江湖不远,可寄情怀。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大抵,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罢!”

    看着远远陇上的山丘与黄土塬,眼底突有些苍凉,就着酒碗,喝了一大口,道:“小姑娘,你知道么,我最喜的便是,这一生中,寻得一个荒僻地,在一二人的杯盏交错声中,与古筝婉转低沉的琴音里,于陋室古风里独酌几杯,细细品味,或约上乡间农家三两知己于花间对饮,高谈阔论,吹牛闲谈,逃离争名夺利的喧嚣,浅酌几杯,歌吟几句,便足以快意人生,好景难寻,佳酿良多,便是诗情画意,得之则惹人生怜,能于微醺中,见性明心,你说,这有多好!”

    焰霓裳听得,良久不语,忽然轻声说道:“你酒醉后很磨人,让人烦呢!……你就是一个大酒鬼。”

    觥几仇似是未听到,兀自喃喃道:“……能于微醺中,见性明心,……见性明心……一个人的江湖,一把剑,一壶酒,走着走着就累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酒前,我们都是江湖,喝酒后,江湖都是我们,哈哈……”

    焰霓裳静静听着,顾自吃着茶点,品着杯中茶,看着窗外陇上孤清的风景。

    时光悄逝,眼见日将中天,焰霓裳站起身来,对觥几仇道:“去罢!”

    “好罢!”

    觥几仇去大堂账房处付了饭钱,牵了青骢马,两人并肩而行。

    向西走了里余,一路无话,在街上闲闲走着。这是陇上四会之地,自北宫仆从军扫荡了周边后,这里便成了陇上第一形胜繁华之地,即便敦煌,也是有所不及。

    觥几仇长于海边,而焰霓裳生于深闺,哪里见过北地这般气象?一路行去,但见沿街朱栏玉砌犹在,红楼高阁新修,雕梁画栋横陈,绣户古门罗列,香车竞驻于前,骏马争驰于后。行人如织,高柜巨铺商者云集,尽陈南来北往的奇货异物;茶

    坊酒肆之间觥筹交错,华服珠履行于街瞿之间,尽显世间平和。道不尽人间形色满路,行迹之间是箫鼓喧空耀日;好个一热闹场合。

    二人皆是未来过这等热闹地方,只觉眼花缭乱,遂信步在长街闲逛。

    走了里许,忽听得前面人声喧哗,鼓角之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街道两旁分列站着好长一排人,不知做什么。二人好奇心起,走近看去,只见沿街两旁一路,地下插了无数锦旗,蓝底旗面,绣着一个金色的大鼎,每面旗下皆有一条壮汉,手持长枪,肃然挺立。

    各色各样的人众便行于这一路两旁的旗帜之间,向前鱼贯行去。

    二人随着这些人众行去,渐渐的,便到了一个大园子的入口,只见那大园门楣飞檐斗拱,红柱青瓦,古色古香,门面为赤色的漆面门,门边的木雕为东阳木雕,旁边围墙,镂空的石质窗,给人以肃穆的感觉,围墙高大,以青砖砌成,基调青灰古朴,给人以视觉上的压迫感。

    大园子门口分列两面蓝底铜鼎的大纛,高高的,在风中飘扬飞舞,猎猎作响。

    高大的门楣上挂了一块紫黑色的楠木牌匾,上书两个遒劲的楷书“澜园”二字。觥几仇远远看着,不禁摇头晃脑的品评道:“此笔楷书颇见功力,间架匀称,线条流畅,气贯笔端,形神兼备,嗯,不错,好字,好字。”

    焰霓裳见他摇头晃脑的,不禁莞尔一笑,道:“大酒鬼,你又作妖了,是吧?你安生点好不,这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怕丑,我还怕呢,哼,……你离我远点!”

    门口分别站了四名少女,均是十七八岁年纪,腰悬佩剑,玉立亭亭,虽然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正自检查入门者手中的请柬。门口的大纛飘扬着,偶尔挡着了六月陇上的太阳,在那些少女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色。

    觥几仇走上前去,拿出澜苒给的请柬,让门口的少女检视过,焰霓裳紧随了他身后,跨过园门,径直走进了澜园,迎面只见好大一片柳林,枝叶遮天蔽日,林中阴沉沉的,一路行去,阴凉阴翳,望不到数十步远。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了前面的人众一路行去。顺着林中小径走了里许,仍是不见尽头,林中静悄悄地,偶然听得几声鸟叫,越走越是惊异,心想:“这澜园真是阔大,柳林如此浓密,这澜公不知何许人也?”

    正行之间,突然前面迎上来两名手挽香花柳蓝的侍女,见了二人,敛衽一礼,说道:“二位尊客可是觥几仇公子与焰霓裳小姐,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前去叙话,请二位尊客随我等来。”

    觥几仇与焰霓裳听得,颔首示意,道:“是的。”

    两位侍女遂在前引路,转过一个路口,闪入左首树丛,很快便到了一个湖边,湖中清幽,芦苇丛生,其中有一亭。二人与两位侍女缓步行于湖边柳树下,此时,只听从亭中传来一阵幽幽的琴声。

    琴声中拌和着一道清丽柔美的歌声,在湖边柳林中隐隐约约的回荡:

    柳湖边,小轩窗,四五曲长廊。

    澜亭里,指下琴,十三弦檀筝。

    青草与碧云,飞花共柳絮。

    十指纤纤如玉,却不知,声声慢里已痴。

    音弦绝,声儿脆,却把无心作有心,醉,醉,醉。

    筝声断,弦儿乱,道是有情却无情,念,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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