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我是来自首阳九山的觥几仇。”觥几仇听得面前这女子所问话语,微觉奇怪,但也并不在意。

    澜苒静静侍立于一旁。在旁侍候的侍女们这时拿上几碟低糖糕点、坚果类小食,然后,靠边静静站着。

    “绿茶喜欢么?”

    那女子隐在白纱后的脸上现出浅浅笑意,细心的侍弄着茶具。她的语言柔和而有力量,让人舒服而宁静,语音清和,就像微风吹皱一潭深夜的秋水,深夜的秋水然后将融入其中的中秋月光渐渐地溶化,然后把银色的月光细碎轻柔地荡漾开来。

    觥几仇感觉她整个人给他的就是一抹月光一样柔和的亲切的触感,像曾经手心里握过的温暖,好似在哪里见过、听过或者触摸过。

    “嗯,……喜欢。”

    “你刚才对我唱得曲子似是挺喜欢的,但你知道这首曲子是谁作的么?”

    “是的,我亦是很喜欢这首曲子。……此曲名为《广陵散》,年少时曾听先父弹奏过,但先父所奏好似更其苍凉,而非您适才所奏的那样少了悲壮,多了些淡淡的忧伤。此曲凡四十一拍,调亦神奇,意亦深远,音取宏厚,指取古劲,承转起合抑扬顿挫,曲调音律激昂慷慨,余音绕梁,如闻天籁,是嵇康平生得意之作。想来,当日他于刑场临终之时,回顾一生抱负,遂以此曲作别,一曲弹毕,场上一片死寂。嵇康放下琴仰天长叹:‘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然后,慷慨就死。”

    “嗯,是的,但此曲并未于此绝,当日有倾慕者,暗中以心记之,后反复揣摩,终得复原了这曲《广陵散》,神韵犹存,于这世间亦是没有遗憾的了。”

    “你说的极是。”

    觥几仇忽忆起故去的父母,年少时家里突遭变故,一个人这么些年在首阳山所受嫉恨、排斥、欺负等情状,心里不觉顿感苍凉。

    “嗯,……那我们喝茶吧。”

    那女子透过脸前的轻纱,见觥几仇脸色戚然,似有所觉,便岔开话题,道:“其实,往事已已矣,来者犹可追。比如这绿茶碧螺春就藏着一个哀伤的故事。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一位勤劳善良的碧螺姑娘,她的元气凝聚在茶叶上,救活了濒死的恋人,自己却香消玉殒。姑娘死后被埋在洞庭山上,从此山上的茶树越长越旺,品质格外优良。为了纪念碧螺姑娘,乡亲们便把这种名贵的茶叶,取名为‘碧螺春’。我们为往事追怀,但我们更要为将来祝福,不是吗?孩子……”

    “你说的没错。……”

    觥几仇有些黯然,但转瞬便即哈哈一笑,朗声道:“我想,我们将来都会很好的。”

    那女子不再说话,从身边的手袋中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开始轻轻擦拭已然极是洁净的茶具。

    她轻轻拿起一个竹制的茶匙,细细地擦,然后擦一个精致的有着长长细柄的竹制水杓,然后依次轻擦那些瓷杯和陶壶,渣方、壶承、茶盘、茶托等都经细细地擦拭。然后,用竹杓从一只陶罐中,舀出旧年积攒的还未融尽的雪水,倒进一个小瓷锅中,放到一个精致的铜炉上拨了炭火烧着,最后用竹茶匙从一只小白瓷茶筒中,将绿茶适量摄取出来,放进紫砂茶壶中。

    那绿茶茶叶看去是由细嫩的芽茶精制而成,外形清丽雅致,

    光扁平直,弯秀似眉。

    这一连串的动作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轻柔而飘逸,做得极慢,就像一个儒家弟子朝圣般的庄严,很有一种仪式感。

    “可惜了呢,今年开春收藏的雪花便只剩这些了。在天然水中,雨水和雪水属于天然软水,泉水、溪水、江水多为暂时硬水,部分地下水为硬水。硬水泡茶不好。……唔,水的硬度影响着茶叶有效成分的溶解度。软水中含其它溶质少,茶叶有效成份的溶解度高,故茶味浓。”

    那女子自顾自的说着,语音柔和宁静,抬起头来,隔了眼前的轻纱,看了看二人,好似很歉然地对觥几仇与焰霓裳微微一笑。

    焰霓裳静静听着,对那女子微微一笑。

    觥几仇虽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感觉到对方的笑意,亦向那女子微微一笑。

    雪水在小瓷锅中慢慢地融化,升温,沸腾。

    那女子首先将茶具用滚开的热水浇烫一分钟,右手回转注水、温杯、烫壶等动作。

    这样的动作可以让茶先慢慢苏醒,也称醒茶。然后,将初沸的滚水倒入放好茶叶的紫砂壶中,浸泡十多秒左右,让茶叶先变得温润,同时也将茶叶上附着的灰尘与一些杂质去掉,然后将水倒掉,再将茶与水的比例按1:50~1:60的分量,重新高冲入滚水。将新出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将茶斟至七分,然后一只手托住杯底的一个点,另一只手则扶住茶杯的二分之一以下的半部分处,放入茶托,最后,微微曲起身来,奉起茶托,轻轻安放在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右手前方。

    “请用茶!”

    “谢谢!”

    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轻轻向那女子颔首,然后,用食指在茶杯旁边的桌面轻轻地点了三下,以示谢意。

    那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嗅了一会,杯口贴在唇上,浅浅的,小抿一口,然后小口细品,让茶汤在口腔内缓缓流动,使茶汤与舌头各部分的味蕾充分接触,以便精细而准确地判断茶味中的“苦、涩、甘、鲜、活”。

    觥几仇与焰霓裳端起茶杯,杯中茶汤的汤色鲜明而有活力,很是清澈,杯上轻气飘然若浮云,茶香盈盈。二人遂端着杯,浅尝一口,在口中稍留,再缓缓咽下,回味之下,余香缓缓浸入心脾。

    回味片刻,觥几仇不由赞道:“妙极,斗茶香兮薄兰芷,好茶!”

    那女子听了,见觥几仇虽疏朗不羁,谈吐却也隽雅,很是喜欢,透过轻薄朦胧的白纱,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的,柔声道:“这茶清幽淡雅,确可用‘松花飘鼎泛,兰气入瓯轻’做比喻的,呵呵,谢谢你们也喜欢我的茶,孩子……”

    柔声说着,稍稍将盘坐在蒲团上的双腿跪直了,微曲了上身,以右手持壶,自左到右,沿顺时针方向为觥几仇与焰霓裳续上茶汁。

    茶如人生,亦有百味。

    觥几仇看着那女子轻柔飘逸的动作,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着迷,感到从所未有过的温暖,亲切,便像一个母亲轻抚婴儿的小脸蛋。

    清风徐徐,不时从外面的湖面上吹进来,拂过窗纱,穿堂而过,带着湖中芦苇新发嫩芽的馨香,清新,舒爽,让人心神为之而畅快。

    那女子好像不是在煮茶,而是这茶的一部分,飘逸的衣袖遮住了她的皓腕

    ,在风里柔和地变成水一样的东西,似乎衣袖中不是她的纤纤玉手,而是某种更为柔软的存在,像温暖的眼神,像柔软的拥抱,像温柔的每一个日子……,茶的香气,便似那些已经流失的,失而复得的日子,觥几仇有些恍惚,恍惚中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如果,真能让流失的日子失而复得,让时间在每一次的抚摸中变得柔软绵延,那么,是否失去最可贵的亲人与情感,或者,自由与尊严,你也情愿?铁与血的过去消失了,远方的江湖,乃至,远方的星辰与大海也不存在了,只有眼前的香叶,嫩芽,罗织轻纱,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她……。

    此时湖面之上,阳光正好,室内的铜树灯火亦是闪耀着明亮的光,将整间大厅照得光明而温暖,流动着一种祥和而宁静的气息。

    那女子透过眼前的轻纱,低头缓缓冲着茶汁,似是随意的说道:“如果是在一个清晖满园的月夜,就着清风,手倚雕栏花廊,背靠田园青竹,或绣袍锦垫,或麻衣蒲团,桌上青壶一把,素杯一盏,墨菊一只;或是相亲近的两个人,亦可坐看窗外落英缤纷,斜阳西下,远望碧空如洗,明光似练,且听莺歌燕舞,烟雨呢喃,细嗅草木芬芳,晚风清淡,那岂不亦是人生一大乐事。……唉!”

    说着,那女子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茶壶轻轻放下,手端着茶杯,小啜了一口,默然半晌,抬头看了看二人,又说道:“……不如我们用全息投影幻技来换一个环境可好?”

    “全息投影幻技?”

    觥几仇看了看旁边静静品茶的焰霓裳,正待发问。焰霓裳品着茶,听得那女子的话语,亦是眼露疑惑之色,静静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轻纱后朦胧着的脸。

    未等觥几仇回应,只见那女子抬起手臂,向空中轻轻挥了挥衣袖,觥几仇只觉周围环境已是变作月夜。高天之上月朗星稀,清风徐徐,月光洒下一地清晖,竹影摇摇,林中幽静,只有几只萤火虫在林中飞来飞去,如点点飘移的星子,正是一个“和敬清寂”的世界。

    觥几仇、焰霓裳与那女子三人已是在一个草亭中,就着那张竹编茶几,相对而坐。

    草亭内别无陈设,极是简洁;草亭外是一片青绿的竹林在侧,溪流环绕,水声潺潺,清白的月光斜斜地洒下,静静照在草亭的雕栏上。竹编茶几上的杯中茶,兀自缭绕着氤氲的香气,泛散在如水的月光中,如轻薄细柔的白纱。

    清凉的月光,便如温在这一壶茶里,香气缭绕。

    “嗯,就是把周围的环境用光波幻技重新设定成别样的风景。……曾经,在我还是一个年少女子的时候,去东南的海边玩,……是……是他教我的,当时,我亦如二位这般惊讶与好奇呢!”后面一句话愈说愈小声,几不可闻,便如自言自语。

    “哦,那不就是变一个假的环境?……那我也会变。”觥几仇听得,心中微觉奇怪,却也并不介怀。

    那女子将手轻轻捂了一下嘴,朦胧轻纱后的脸容上,笑意突显,像是想笑却又极力忍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也不全是假的。这亦是一种极好的幻变仙法,倘若危难时,便可以施展此技法,让敌手陷于迷阵中,从而让自己脱出困厄。当年,他,……他将这仙法授于我时,亦是如此对我说的,……唔,孩子,你见过海市蜃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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