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苒与觥几仇、焰霓裳并肩走出观澜阁,两名侍女在后随着。

    走在九曲长桥之上,清风拂过,吹来岸上的柳絮,飞絮片片扑面,有痒痒的触感,芦苇扶风,桥下水光闪动,与长天青碧一色。

    此时正值六月初,天气倒还并不算酷热,湖中青碧,柳絮的绒花落在湖面,尽浮在涟漪处,放眼只见湖中白茫茫的一片,湖边一排排都是柳树,柳絮便如冰花雪蕊,柳枝倒映水中,更显青绿。几人行在桥上,偶尔可见忽喇喇的声响处,芦苇丛中,飞起三两只青灰色的小水鸭。

    觥几仇转过长桥一个弯曲处时,不经意间回头,却见澜兰头戴轻纱竹笠正站在观澜阁门处,翘首看着他们离去,不禁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好客之人,与我等素昧平生,却待我之好,从所未曾遇见过,倘若以后还有机会,当再来拜望这位前辈才好。”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着澜苒很快走过九曲桥,上到岸边,沿着柳林中的青石子路,径向前去。一路经过花圃,走过回廊,穿了林荫,绕过楼阁,走了好长一段路,但见园中一派豪华气象,只看得眼也花了。说话间,一路上遇到的仁人义士渐多,都是从四面八方赶到澜园柳湖畔来赴金鼎大会的。

    这次金鼎大会是在平凉古城光复以后,澜府便着手筹备这次金鼎大会的了。大会名帖皆是无名请柬,请柬上并不署受邀宾客姓名,东胜华夏各地界幸存的仁人志士但凡有点名声,便见者有份。澜府此次动用人员甚众,日日派出仆佣四处发帖,请柬也已传得极远,是故,八方六地的有声望者皆接到请贴,不少便已提前赶来,方圆千数百里内的人物,及北上南下的知名之士得到讯息,尽皆来会,人数委实不少。

    澜氏家族在北宫仆从军入侵前,家财豪富,交游广阔,亦颇具灵术仙法,名头在大西北着实响亮,尤其族长澜公澜中鹤亦算德高望重,素为众多英雄豪杰所敬仰,方圆千百里地内,人人都盼望与他结交的。因此澜府请客,收到贴子的自是深觉脸上有光。人人皆想,方今天下大乱,朝不保夕,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后自己有何变故,只要求得他一声,自是不能袖手不理,而在乱世中讨生活之人,谁又能保证没有个两短三长?决定得了自己的浮沉命运?

    崆峒山主郁慕正带着十名女弟子与十名男弟子,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带着随从,陇南高老庄庄主猪金宝带着亲随,这些有头有面的人等,到得澜园之时,澜公便亲自迎了出来。

    澜苒在前,觥几仇与焰霓裳并肩而行。向西顺着林中小径继续走了里许,林中枝叶遮天蔽日,静悄悄地,除了与会者杂沓混乱的步履声,树梢间的鸟叫声亦很难闻。澜苒带着二人穿过左首树丛,跨过一道圆月形的园门,进了园中,便踏上一块阔大平整的草地,草地边缘四面植了一圈繁密的柳树。柳树下,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手持长枪的壮士,肃然挺立。

    园中此时,号角之声呜呜吹起。有十二人分列站着,躬身相迎,见觥几仇等人进来,齐声说道:“首阳山觥几仇仙尊、焰霓裳仙子驾到!请进!”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在澜苒身后,径向草地中间走去。

    草地中央有一个三丈见方,高约三尺的圆石台,石台旁按八卦方位分别生着八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千数百年的老树

    。于草地上甚是突兀,苍松青草,清幽无比。只见一片青草地上,已是围着圆石台一圈圈摆着千把张八仙桌,除了东首五席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一些许久未见的朋友闲聊着北宫入侵以来的酸甜苦辣的话题,甚是忧戚!

    桌上已是摆好各种山珍海味,茶与酒水样样齐全,备置得极是周到。

    圆石台边缘按八方各有一人举了一面蓝底大旗,挥舞示意。大旗上均绣着一个金鼎,甚是庄严。圆台中间站着一个中年人,约近五十岁年龄,身穿赭黄色锦缎长袍,器宇轩昂,满面红光。

    正行之间,觥几仇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向他远远叫道:“几仇哥哥!几仇哥哥!”

    觥几仇一怔,回头过来,只见左前面草地边缘靠着一株柳树之下的桌旁,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绿衫子,嘴角边挂着微笑,正向他挥手示意,远远的,看不清样子,却不知是谁。觥几仇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向着那少女礼貌性的含笑点了点头,在澜苒带领下,与焰霓裳径直去坐到东首空置的第一张首席上。这张桌旁只摆着五张椅子,是这千张桌里最尊贵的首席。澜苒将觥几仇与焰霓裳安置好后,便去园门前,搀着一名病恹恹的年轻人缓步过来,坐在首位旁的座上,然后自己坐在焰霓裳身边相陪。

    觥几仇依着澜苒的指引就坐时,回头见后面有几桌人对他颇有愤愤之色,凝神看去,其间坐着高老庄的猪老三,旁边两桌分别坐了十个腰悬长剑的白衣人,其中分别为十个男子与十个女子,扫眼一过,已知那十名女子是那名叫郁姑娘的同伴。觥几仇素来疏朗不羁,于这虚礼从不放在心上,主家安排坐哪里便哪里,故对后面不善的表情,却也不去理会。猪老三与他有过节,这十名白衣男子皆是崆峒山的后起之秀,精修灵术,功夫颇是了得,见觥几仇如此年轻,却由澜苒亲自引导入座第一首席,恭敬有礼,相形之下,显得自己身份低微,遂心下不平。

    一会,东首除第一首席外,其余四席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这四桌的客人亦是不时拿眼看看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心中不免于惊讶。

    此时,圆台上那位长袍者清了清嗓子,向台下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江湖朋友,各位海内仙家,不辞劳苦,光临我澜园,我玄德君子澜中鹤深感荣幸之至。在此,于今日大宴海内外江湖宾客与各路仙家,聊表感激之情!”

    台下嘈杂之声登时静下来。

    澜中鹤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四周团团一揖,眼中一道光芒,晶亮闪烁,从左至右,从前到后,扫视台下全场。

    他身形高大魁梧,语音洪亮,目光烁烁有威,有一种慑人的霸气,又道:“敝人柬请天下各路英雄大会于澜园,非为其他,方今因北宫仆从军起兵以来,掠我资源,屠我同胞,天下大乱,值此乱世之秋,诚邀大家结成天地之盟,驱除北虏,剿灭天寇。诚恐天下英雄与各路仙家不知敝人之举事诚意,因此诚邀各位朋友驾临,于我澜园筑台焚鼎,誓死捍卫我各类民众生存之尊严。”说着向台上的八名旗手挥了挥手。

    旗手们立时将手中大旗挥动起来,旌旗翻卷,颇有威势,台下便有澜府十名壮汉光着上身,嘿呦嘿呦的呼着号子,用铁杆抬着一只大铜鼎过来。众人见了,目光齐齐凝望他们抬着那只大铜鼎,大声吆喝着,一步一

    步迈上圆台,安放在圆台中央。

    铜鼎约有一千余斤,其中已置放有可燃物。

    “取火来!”

    “遵命!”

    台下一名壮汉双手握着一个点燃的火把上来,神态庄严的递给澜中鹤。

    澜中鹤手拿火把,看着台下众人,大声道:“各位朋友,各位仙家,今日我们便在此焚鼎立誓!”

    说着,举目向众人团团一望,举火过顶,情状甚是恭敬,如礼天敬佛,然后,将手中火把高高抛去,扔进鼎中,只听“轰”的一声大响,鼎中腾出熊熊烈火,火焰冲起一丈来高。台下靠得较近的,登时可感到烈火的炙热。

    台下众人“哄”的一声,齐声拍手叫好。

    澜中鹤待众人声音平复下来,团团一揖,朗声道:“既然我们在此聚义起事,抗击北宫,便须筹措军资,所以,敝人在此斗胆恭请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知各位有何不同意见。”

    台下众人皆是交头接耳,场中响起一片嗡嗡之声,过了半晌,声音复归于平静,却没一个人站出来。众人收到请柬,并不知道具体事项,本是来结交一些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以备自家危难之时,有个求得保全的依靠,突然之间听到来此参会还需或出钱,或出力,一些人便不再做声,静观事态发展再说。

    澜中鹤见台下反响寥寥,环顾了四周,眼中精光一闪,朗声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没有不同意见,我们便先选出首领之位,由德才兼备者出任,大家的意见如何。”

    坐在觥几仇后面的那几名白衣青年中,一人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师父崆峒山主德才兼备,可担此任。”

    “崆峒山主郁慕正确也不错,但我高老庄庄主更胜一筹,可担此任。”

    “我大牛湾村长可不比你们任何人差,我们村长才能担任首领之位。”

    正当场中闹哄哄,争得不亦乐乎之时,突然,众人听得场外一阵喧闹,然后是几声惨叫,跟着一壮汉急奔进来,大呼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众人看去,只见那人双手按住左肩,手指缝中渗出血来,左肩至上臂皮开肉绽,已可见骨,血肉模糊,软软的垂在身侧,上衫尽裂,大声惨呼,道:“有贼寇,有贼寇!”没说几句,终于支持不住,俯身摔倒,痛得昏晕过去。

    澜中鹤在台上见了,对台下壮汉说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我澜园,给我去瞧瞧。”

    台下便有数名壮汉手挺长枪,便要奔出去。

    忽然天空里大风忽至,卷着黑沉沉的乌云,如山似的,重重压在天地之间,大地好像便要给这乌云压成一片薄纸。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天空里电光一闪,照得大地一霎光亮,接着一个焦雷,霹雳砸在地面震天价的响,便像是在众人耳朵边打了一记铙钹一般。

    众人正自惊异,忽听得月亮门处的柳树下,有人大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在这里,作死么!”

    忽然,半天里又是一声雷电炸响,闪电之际,从半空里跳下百十数个军士,皆着蓝袍黑甲,手持兵刃,一字排开在门前。那些甲士望着场上众人,眼神冷漠,一言不发。

    众人听得,吃了一惊,齐齐看向月亮门处,只见从门后柳树下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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