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指神丐听得,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前去,觥几仇为焰霓裳牵了马缰,亦是随了上去。到了那盲人身前,停下来,静静的听。

    焰霓裳示意觥几仇将她从马背上搀扶下来,身子软软的,斜靠了觥几仇肩头站着,亦是静静的听。

    那目盲老者将手中小小的桃木板敲了几下,转头倾听了片刻,心下已是知道异指神丐站在了身前,遂朝异指神丐站立的方向点了点头,招呼道:“王老九兄弟,你回来啦!”

    异指神丐王老九微微一笑,应道:“老宋大哥,我们回来了,你还好吧。”

    “呵呵,还好。”老宋咳嗽了两声,喟叹一声,转过头去,将脸面对了身前的孩童们,道:“孩子们,这首曹子建的五言诗,从字里意思来说,是一个名叫董卓的大恶**乱帝京,兵灾过后,……”

    “噼噼啪啪”的桃木板拍击声中,那盲人老宋嗓音苍老而沙哑,轻轻说唱起来,道:“诗人曹子建,一步一步登上了,北邙巅,远远遥望那,洛阳四周的山。洛阳城,多是寂寞呀,昔日的宫殿,皆被焚。随处可见的,只是残垣,断壁与荒凉,草和荆棘长,高又上,与天齐,与天齐。再也寻不见,寻不见呀,旧时老人家,所见的,皆是不相识,不相识的少年人。行于地,落了足,寻不出,原先那一条路径呀,路径呀,荒芜了,田里土地,谁来耕!游子呀,已是多年,未曾归,再也认不得,阡陌路程。原野上,萧条了,是何等,千里地面,见不到一个人。思平时,想平日,邻居呀,一起过活的邻居,伤心哽咽竟无语。”

    随后,语音稍停,接着便是一阵“噼噼啪啪”,“噼啪啪”,“噼啪噼啪”,“噼啪啪”……快板脆声有节奏的响起。

    此时,暮色沉沉之中,粉红的桃花花瓣片片落下,洋溢着幽幽的清香,村上人家已是灯火渐次亮起,一派村居平和景象,而晚炊既熟,便有几名妇人出来,拟唤走自家的孩子,见孩子们皆是听得入迷,而异指神丐王老九与两个年轻人在旁静静的听,不便打扰,遂向三人微微一笑,点点头,亦驻足来听。

    只听那盲老者清了清嗓子,将手中桃木板轻轻一收,道:“思及那年,曹家公子曹子建,设宴送别应氏北上,于这诗里写洛阳遭董卓焚烧洛阳后的残破景象。‘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写自己信步登上北亡嚣山,洛阳周围的群山历历在目,而远望中的洛阳,此时,宫室尽烧焚,是一派何等萧条与凄凉。……”

    盲叟老宋说到这里,手中桃木板又再次“噼噼啪啪”的响起,口中迎和着板子的节奏,道:“但见那,洛阳城,繁荣昌盛不见了,眼前是,寂寞城,城不存,二百里,室屋荡尽无鸡犬 ,无鸡犬,还有那,垣墙断,丛生荆棘高接天,高接天,不见了旧耆老,只见那新少年,新少年。……”

    盲叟翻着白色的眼珠,茫然的眼眶中,热泪一滴滴又自流出。

    众人听得这唱词,眼前皆是浮现出北宫鬼子军入侵以来,各地所见的残破不堪的墙壁,衰败荒芜的景象,年迈的老人都先后死去,见到的尽是不相识的后生少年,一幅伤心惨目的大战乱后的社会图景。

    此时,村中又出来一些人,静静的听,便有多人不禁暗自流下泪水。

    盲叟

    老宋继续打着快板,“噼噼啪啪”的脆声中,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继续说着唱词:“郊野外,杂草生,侧足踏步无行径,荒畴田亩不复耕,不复耕。游子呀,久不归,田间阡陌已纵横,已纵横。中原大地何萧条,了无人烟已千里,已千里。念我平常亲,气结不能语,不能语。……”“噼噼啪啪”的快板声中,那盲叟已是老泪纵横。

    他打着快板,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

    这首诗虽是写曹子建时期的战乱之后景象,但何尝不是此时他们的遭遇,听着唱词,在他们眼里浮现出的,是一个北宫鬼子军入侵以来,战乱给所有人带来的灾难之景:城市的破坏,田园的荒废,游子的离乡别土,各类民众的死亡,广大地区残破萧条的景象,千里无人烟的凄凉,悲楚丧乱的社会现实。"登"、"望"、"何寂寞"、"尽烧焚"、"皆顿擗"、"上参天"、"侧足无”、"无人烟"等等字眼,让人闻之惊心。

    听到此处,场中人众竟是各个无语凝噎。

    焰霓裳常于北宫仆从军中行走,平常也偶尔会听到她大哥提及一些军中事务,但平常居于深闺,毕竟未曾亲历,如今听到这些唱词,又见这场中众人各个伤心落泪,心中亦是不禁恻然,心道:“这北宫仆从军原来是如此残忍恶毒!我哥他岂不是,岂不是……”想到此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异指神丐王老九轻轻喟叹一声,对旁边一名妇人说道:“平安他媳妇,还是得麻烦你送老宋大哥回去吧,大家也都回去吃饭吧。……嗯,散了吧。”

    场中众人听得,皆是各自回家。

    异指神丐领着二人向村中走去,转过一个墙角,再向左转,便看到一家四合院的门户,已是敞开了院门,三人走去,到了近前,却见泠汐已是在院门处候望着了。

    见三人回来,泠汐欢呼一声,飞快跑过来,跟异指神丐打个招呼,便过来拉了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的手,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都等好长时间了呢。”叽叽喳喳说着,拉着二人屋内走去。

    “怎么,这小丫头有了新朋友,就忘了爷爷了呢!”异指神丐笑着说道,亦是走了进去。

    客厅中已是摆上了酒菜。

    小泠汐见觥几仇身上伤处均是皮外伤,已是让异指神丐在来时路上作了包扎处理,已无大碍,遂叫大家就座吃饭。桌上已是由小泠汐准备了多样菜肴,有两壶老白干,一碟饭前泡萝卜、一碟椒盐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四个切开的咸鸭蛋,然后是各一盘硬菜,分别为:五香卤牛肉、手扒羊肉、红烧羊羔肉、黑河草鱼、夏河蹄筋、陇西蝴蝶肉、百合鸡丝、羊肉卷垫子,极是丰盛。

    小泠汐扶着焰霓裳缓缓坐下,余人各自坐了。

    在席间,异指神丐王老九见焰霓裳气色比在澜园时要好很多,有些惊异,遂示意焰霓裳伸出手腕,搭了搭脉息,感觉其脉息沉稳,并无紊乱之像,微微一笑,道:“嘿嘿,你这小姑娘仙姿禀赋还真不错,受了如此重的内伤,竟能慢慢自愈,看来,你们不用去寻千年雪莲,也不必去神农谷了,依我看,为了根治你所受崆峒印击打的内伤,能尽快痊愈,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就近去崆峒山上,寻找血灵芝或是雪玫瑰即可。这血灵芝在郁

    慕正的仙药草圃里就有,只是进去道观,倘若遇见他们,只怕又起事端,咱们去找雪玫瑰呢,反而会省些事儿。那雪玫瑰长在舍身崖上,有好几十株呢。等会,你再服一粒九转还魂丹,今夜早些休息,明儿,我与觥小友去摘一株回来即可。”

    “嗯,如是这样,那敢情好。”焰霓裳听得自己所受内伤不必那般麻烦,即可根治,心中亦是一宽。

    “这下可好啦,焰姐姐便不用受那么多的苦了。”

    “你焰姐姐倒是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可你接下来便得受很多苦呢。”异指神丐王老九看了看小泠汐,脸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

    “爷爷,你别说了,行不?咱们还是边吃边聊吧,爷爷,你看看,菜都凉啦!”小泠汐嘟着嘴,说道。

    觥几仇听异指神丐话音有异,遂问道:“王前辈,可否说来听听,小泠汐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唉,说来话长,……”异指神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泠汐呢,是江南家大小姐,是我从江南家救出来的。江南家老爷是威震一方的统兵将军,卫护江南一地百姓的安全。北宫天庭于前年征发这世界的一些人类叛贼与妖类民众成立仆从军时,有一羯妖,名叫侯景,本是北地降将,却不思报答江南民众对他及其部众的安置之恩,反而率先起事,于一夜偷袭府,将家三百多口子人杀得干干净净,适逢我打府门前经过,见羯妖兵丁将小泠汐掳掠出来,我便将她救了下来。……”

    “羯妖侯景,我这段时间行走江湖时,似亦偶有所闻,这羯妖恶毒异常,实乃一妖孽。”觥几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不错。”王老九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侯景出身朔州羯人,实为羯妖,早期为尔朱荣之部下,后投靠高欢,得其重用,但侯景无德,不得人心,尔朱荣灭,稍后侯景沦为难民,便又求助于江南的梁朝,侯景虽附梁朝,但仍与西魏通款,为自己留足退路。……”

    王老九端起杯来,与觥几仇酒杯碰了碰,继续说道:“梁帝遂将之安置于寿阳,而本为难民的侯景以寿阳为基地,密谋叛乱。侯景以一个借口起兵于寿阳,收集羯妖难民为狼兵,兵力约有8000名,后侯景军发展到十万名。东胜洲江南三吴大地尽为侯景占领,其声势达到顶峰。他不仅娶了溧阳公主,还自封为宇宙大将军、 都督**诸军事。”

    觥几仇与焰霓裳互视一眼,默然不语,皆是静静听着。

    “侯景之乱使东神华夏大地之江南地域蒙受空前浩劫,他公开宣扬屠杀,对麾下将领宣称‘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其本性如虎狼,‘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号哭之声,响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破掠吴中,多自调发,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原本号称‘如金瓯一片,无一伤缺’的江南,遂‘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这侯景呐,本是一个没有人性,没有道德观念的禽兽,人人便该得而诛之!”

    “爷爷,别说了,好么……”小泠汐听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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