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那日在平凉古城澜园之内携手与各路仙家名门相斗,共度生死,已是结下生死之情,况且二人意趣相投,突然之间,彼此倏忽相隔十数二十日,便如分开了千年万年那般,于此时突然半途相遇,皆是欢喜莫名。

    此时,二人执手相视,恍如梦中。

    觥几仇哈哈笑着,欢喜不尽,看着焰霓裳脸上的笑靥,喃喃道:“小丫头,你,……你还好么?我……我……”胸中激荡,竟一时语结。他这一路十数二十日来,风餐露宿,心情怅惘,全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由是饥寒不自知,并未照顾好自己,以致衣衫褴楼,形骸放浪 ,脸容犹显沧桑。

    焰霓裳一改素日的冷艳容色,嘴角笑意盈盈,任觥几仇将自己双手紧紧握了,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胡子拉碴的面庞,心中隐隐生疼,眼中又是泪光一闪,语音哽咽,道:“大酒鬼,……我……我很好!”

    她从觥几仇手中抽出右手,抬手去将觥几仇眼角的那缕散落下来的长发轻轻撩开,向觥几仇凝视片刻,终是忍不住,眼中泪水流出来,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过脸颊,突然之间,和身扑入他的怀中,抽泣道:“大酒鬼,我……我主动向我大哥接了巡查的军务,出来各处关隘巡查,却只在这里逗留了十日,哪都没去,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你今日再不来,我便要回军营交差了。……大酒鬼,我已等了你十日十夜,等了你好久,好久,就似等了你千年,万年了,……大酒鬼,我,我只怕你不会来了。我今日便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你来了,……你终是来了,谢谢仙尊祖师爷爷,你终是来了。”

    伏在觥几仇怀中,将脸贴了觥几仇胸口,闭了双眼,听着他的心跳声,眼睫上兀自挂着泪花,语音呢喃,愈说愈是小声,最后几不可闻。她这几句话说得轻若蚊蝇,时断时续,却满满透着欣慰欢悦之情。

    觥几仇亦是同感,知她语出由衷,对自己已是用情至深,心中不禁感动,轻轻揽着焰霓裳,微微一笑,道:“我这数日浪迹天涯,将北地大好风光尽收眼底,你却在这里闻了十日十夜的臭气,真难为你了!我……可你怎会只在这里等?倘若……”

    焰霓裳慢慢抬起头来,脸上一红,看着觥几仇的面容,轻轻一笑,道:“你现在胡子拉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呢,还说人家,哼。……我……我心里知道你只会打此经过,……我心里知道!……”语音轻柔,喃喃说着,眼角余光中,忽然见到左右站满了属下随从,登时惊觉自己是与觥几仇相拥怀中,不禁满脸飞红,忙退开两步,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背过身,低了头去,羞涩难言。

    身旁众侍女将脸上面巾取了,看着二人,皆是笑意吟吟。

    觥几仇哈哈一笑,四顾众白衣女子一眼,拿过酒葫芦,举起来,向焰霓裳说道:“小丫头,我们喝酒,来,美美喝它一口,哈哈……”说罢,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

    焰霓裳背对了觥几仇,低了头,默然半晌,方转过身,面对觥几仇,眼睫上依然有点点泪光,脸上兀自绯红,仍有羞涩之意。

    觥几仇见焰霓裳站于晨间溢彩流光的亮色之中,含羞带笑,眼睫上兀自有细碎的泪花闪动,如梨花带雨,美艳不可方物,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对良久,觥几仇走上两步,轻轻扳了焰霓裳肩头,将她脸颊上散落而下的白色秀发撩开,但见她苍白的脸蛋上隐隐透着晕红,却显憔悴,不禁心中怜惜,伸指去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净。

    焰霓裳脸颊给他手指触摸,全身不禁一震,脸上又是一红,便又低了头去。

    觥几仇看着焰霓裳的苍苍如霜的秀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心中顿生怜惜,遂伸手去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小丫头,以后别在这种地方等了,这地方恶臭熏天,便似一个修罗场。……这应该都是北宫鬼子军干的好事。”

    焰霓裳闻言,抬起头来,眼中歉疚之色一闪而过,道:“是的,都是……都是我们的士兵干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见这么多荒野抛尸,没人掩埋,便于此地边掩埋,边等你,……这十日才把前面的尸体掩埋好。……也不知,为何我们的兵士这么残忍?”四顾看了一眼山谷中横积的尸身,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之色,欲言又止。

    觥几仇见她神色有异,道:“小丫头,真难为你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好了。咱俩当日于平凉澜园同饮一壶酒,携手对敌,同患难共生死,此生便为生死之交,你心中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好了。”

    焰霓裳看着觥几仇的眼睛,脸上又是一红,道:“大酒鬼,我……我们去一个幽静的地方,与世无争,不去军营了,这段日子,没你在身边,我见了好多杀戮,我,我害怕,害怕你某天也会给他们杀死,我,我不想你死……”

    觥几仇听她说得哀恳,顺着她的眼光四周看去,只见明亮的日光透过云雾,照进这山谷,谷中尸体横陈,累累白骨映着日光,泛着白森森的幽光,甚是人,不禁一阵悲凉涌上心头,握了焰霓裳的手,紧了紧,道:“我本无意世间争斗,只在游历江湖,可如今这世道,真是难说得紧,……我也不知该当如何自处?”

    焰霓裳听得,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便在这时,忽听得后面函谷关方向的山谷中,隐隐有阵阵马蹄之声杂沓而来,其间杂着哀哭声,痛呼声,喝骂声,听其声音,闹哄哄的,甚是喧嚣,总有数百上千人。

    众人向马蹄声来处望去。

    声音渐渐临近,半晌,迷漫的晨雾中,只见从谷中转角处走出一队人来,雾中看去,依稀可见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约略数百人,皆被一条长长的绳索拴着,排成一列,沿着谷中道路,鱼贯行来,随后闪出百十余骑士兵,皆着黑衣铁甲,都是北宫仆从军士兵,想来是函谷关守关驻军。

    那队士兵抬眼看了看这边,亦不以为意,顾自将这数百人众于谷中排成数列,跪于横陈的尸首丛中,其中,一名百夫长将手中弯刀举起来,大叫一声:“杀!”其余士兵听令,皆是挥动手中弯刀,对着跪下的人众,一刀刀杀去,阵阵痛呼声响过,登时便有百十人死于刀下。

    焰霓裳见了,忙大声向那队正在行刑的士兵叫道:“住手!”

    那领队的百夫长听得,打马过来,停于焰霓裳身前,跳下马来,抬眼向觥几仇疑惑的看了一眼,转身向焰霓裳躬身一礼,道:“禀报巡查将军,我军于今晨俘获八百余名敌军,接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

    焰霓裳看了看山谷中一列列跪着的俘虏,冷冷说道:“即便是敌军,也可以杀俘么?”

    “接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我等只是按军令行事,并未违反军规,请巡查将军明察!”

    前面的军士举着弯刀,机械的执行着处决命令,俘虏们临死时阵阵痛呼之声再次传来。觥几仇远远看着,雾气蒙蒙之中,喊杀声与惨呼声混杂着,透过轻纱似的雾气传过来。正自出神,忽听得十数声孩童的哭叫,惊异之际,举目向俘虏中看去,脱口问道:“俘虏怎会有孩童?”侧耳细听,俘虏中传出一阵妇人们嘶哑的尖叫哭声。

    焰霓裳冷冷看着面前这个百夫长,厉声说道:“这是俘虏么?怎会有妇女儿童?”

    那百夫长听焰霓裳语气严厉,见焰霓裳只是一名女子,神情颇为不屑,沉下脸,亦是冷声说道:“我等听从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只是按军令行事,并未违反军规,请巡查将军明察!”回头对属下这支行刑的百人队大声叫道:“各小队听着,按军令处决俘虏,违令者,军规从事。”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士兵中,喝令军士挥刀斩杀跪着的人众。

    此时谷中雾气渐散,已上三竿的日头将光线投下来,谷中已是颇为清白光亮。

    觥几仇凝神看去,终是看清了面前情状,但见十数名北宫仆从军士兵在俘获的人群中,来回逡巡,见有年轻女子,便一把拉出来,推在一边,旁边便有数名军士拿了绳索,过来将这些年轻女子串着绑了,嬉笑着,嘴上骂骂咧咧,顺便将这些女子上衫扯破,胡乱在她们身上抓捏猥亵,这些女子稍有不从,立遭喝骂殴击,如有伸手格拒者,挥刀便砍,立时便有数人倒于刀下,哭声尖叫响成一片。

    焰霓裳蹙着眉,摇了摇头,看着觥几仇,道:“大酒鬼,我军军法如此,我亦无法制止他们,这十日在此等你,见他们日日如此,便像禽兽一般,这便如何是好?也不知他们是去哪里抓了这些俘虏?”

    觥几仇瞪着眼睛,冷冷看着,不发一语。

    这时,又听得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谷中转角处传过来,随后,一队军士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军官,转过谷中角口,疾驰而来,到了那名百夫长跟前,大声问道:“卫中队长,你昨晚出去打围子,可有收成?传将军令,着你将抢来的两脚羊交付与我,带回营中。”

    那名百夫长趋上两步,向那军官谄笑道:“禀报中军官,这一次出去打围子,收成不怎么好,还请您在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别责罚小人才好。……”嘻嘻一笑,继续说道:“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两脚羊中,有数十名相貌不差,也年轻,将军见了,说不定会奖励小人一二。”

    “几十只两脚羊?也太少了吧,只怕将军发脾气呢。”

    那百夫长听得,嘻嘻一笑,故作神秘,转头看了看两边,趋上一步,附在那中军官耳边轻声说道:“长官,我也为您预备着了的呢,正是您老人家喜欢的,那两脚羊还在哺乳期,皮光肉滑,丰美可人,嘿嘿,您老人家今晚可有得乐子了呢,……喏,小人带您老人家看看去。”说着,左手下意识的去胯间摸了一下,嬉笑着,语气之间,神情淫邪,极是下流。

    那中军官看了看这名百夫长,哈哈一乐,笑道:“好,算你还有点孝心,在将军面前美言美言,小事一桩,算我的。……走,咱哥儿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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