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湖畔的葱葱郁郁的树枝上,偶尔飘下一两张树叶。初秋的天气,仍然很炎热,所以赵谦很早就动身离开了总督府,只带了奴仆侍卫数人,行李也很简单。

    相送的同僚,除了张岱韩佐信等人,只有史可法一人,真是世态炎凉。赵谦感觉有些落魄。

    走到断桥边的时候,又见到一群青年士子带人在布置戏台,这戏台就是等会为庆祝赵谦离任的狮子会用的。

    赵谦心里很愤怒,而且突然有些恐惧。幸好他穿的布衣,又坐在车上,不然被认出来,兴许被群殴也说不定。

    这时车帘外面响起一声锣,然后一阵喊叫:“罪犯示众,无关人等回避。”

    赵谦好奇,撩开车帘一看,原来是杭州府衙的差役,前面两个举着牌子,左边牌子上写着“肃静”,另一个写着“回避”。

    一队佩刀差役冲到戏台前面,要求坼了让道,士子与之理论,争吵起来。过得一会,后面几个赤膊大汉抬着一具巨大的铡刀向这边走来,接着过来的,还有胳膊上绑着红布巾辟邪的郐子手,个个凶神恶煞。

    士子们见状,有些胆怯,气焰已低了八分。这时一个坐在马上穿官袍的人呵道:“谁敢挡官?”

    一群捕快冲了上去,不由分说,便将戏台砸了个稀巴烂,士子们异常愤怒,但是不敢持械反抗,不然官兵砍了便是,活该你倒霉。

    赵谦一看,那官员是杭州通判,自然就是杭州知府史可法的人,赵谦会意,这事肯定是史可法安排的。赵谦想了片刻,故意询问史可法:“那马上坐的官员是何人?”

    史可法道:“杭州通判,府里抓获一批惯犯,今日示众斩,那些人挡道,故通判叫人驱赶。”

    赵谦作若有所思装,“哦”了一声。

    一行人继续前行,从南门出城,在一处长亭,赵谦和史可法张岱等饮酒话别,气氛有些伤感。

    赵谦命饶心梅弹起了那《送别》,在琴声中,各自唏嘘感叹。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饶心梅穿了身青袍,头上戴着方巾,脸上和脖子上皮肤有些黝黑,是用靛草化水化妆而成的,用水洗也洗不掉,只有用硫磺化水才能洗掉。

    赵谦走的时候,给王福的指示是,不要带女人。生活的磨炼,使他认为有些东西已经不太重要了。却没想到饶心梅化装了一番,还是跟来了。毕竟平时饶心梅在赵谦那里很得宠,王福也很为难。

    这时,一骑向长亭飞奔而来,官道腾起一列黄尘。众人的目光都被那一骑吸引了过去。

    骑士由远而近,奔到长亭下马,跑进来单膝跪在史可法面前,喘着气道:“禀大人,府里接到公文,朝廷御史将在明日途经杭州,张大人问,如何接待?”骑士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封书信,呈到面前,“这是公文,请大人过目。”

    史可法接过公文,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递到赵谦手上:“去福建的钦差。”

    赵谦也看了一遍,又递给韩佐信,说道:“我猜是皇上派去福建前线催促毕自严的御史。”

    韩佐信看罢说道:“闻毕阁老调动不灵,已经下令大军退到浙江边界处修整……名为修整,实则是设法对付军中各个派系,这事可不是急得来的,恐怕重新部署兵力,得到明年去了。”

    史可法听罢有意无意地念了一句:“皇上可急着看捷报……”

    三人相互对望了几眼,也不说明,心中自知,恐怕皇上等不到毕自严徐徐图郑芝龙了。

    饶心梅已经换了曲子,在远处端坐焚香弹筝,赵谦等人默默地喝了几杯酒,不知如何开口,虽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但是史可法严肃自律,有些话有犯禁的嫌疑,赵谦韩佐信也不便明说。

    终于韩佐信问道:“大人,是否推迟些时日……”

    赵谦想了想道:“不可,今日即可启程。”

    韩佐信听罢大悟,点头以为然。皇上可不愿意看着你赖在这里等圣旨,也不高兴臣子将什么都猜透。

    毕自严在福建非但毫无进展,反而不顾建宁府危在旦夕,退到了浙江边境,朱由检十分恼火。

    朱由检心情不好,便看谁也不顺眼。就说今儿晚上吧,侍寝的是周皇后的一个奴婢,这事本来也是皇后撮合的,那奴婢很得周皇后的心意,于是周皇后就想那奴婢生出龙种来,也就可以跻身后妃之列了,却运气不好,恰恰遇到朱由检心情不好。

    那奴婢侍完寝,太监将其抬出了寝宫,并问皇帝:留不留?

    朱由检烦躁地答道:不留。

    不留便是不要让她怀孕,在现代是吃事后药,古代却要麻烦一点。有的书中很“文雅”地说办法是太监在妃子的一个**道上按上一按,精水便流出来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按**道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况且太监也不是武林高手,就算真存在这种武功,他们也是不会。

    朱由检说不留,太监便将那奴婢按在床上,脱去亵裤,掰开她的双腿,然后用一根毛刷蘸了水在奴婢的下身反复洗刷,直到将留在里面的男人液体彻底清洗干净。这过程中,那奴婢可是遭足了罪,她的**壁也不是老得起茧子那种,用一把刷子在里面刷来刷去,疼得死去活来。

    这些朱由检是不会管的,他只顾爽完就行了。休息不到半个时辰,朱由检便牵挂着御案上堆满的奏折,起了床,去了冬暖阁。

    其实现在让朱由检最牵挂的,还是福建的战事。现在朝廷的三线作战,陈琦瑜进剿流寇,花了几百万银子,并没有多大成效,最后国策又改成了招安。东北的东夷也频频骚扰,让人心惊胆颤。还有福建的郑芝龙居然也反了,还公然北伐,朱由检只想尽快平息福建的局势,好抽出手对付流寇和东夷。

    朱由检到了冬暖阁,坐到御案旁边,顺手便拿起一本奏折,开始看事由。

    皇帝处理政事的时候,是需要一个大太监在身边侍候的,以方便随时咨询建议。所以内宫太监急忙跑到司礼监,找值班的大太监。

    恰逢高启潜和曹化淳都在,两人推辞了一番,最后高启潜说道:“不如曹公和咱家一块去吧。”曹化淳便同意了。

    两人来到冬暖阁,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便问道:“朕正要找你们。”

    高启潜和曹化淳急忙跪倒。

    朱由检道:“起来吧。”

    高启潜和曹化淳这才站了起来,躬身立于一旁。侍候朱由检的,还有一些小太监和宫女,这些人也是精挑细选的人,必须要机灵,随时注意朱由检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才能符合皇帝的心意。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是不需要朱由检吩咐的,太监宫女忙退出了冬暖阁。因为皇帝要说政务。

    朱由检拿起一本奏折,递了过去,“毕自严上的奏书,你们先看看。”

    高启潜和曹化淳同时伸出手来,要接朱由检的奏书,不料一起抓住了一角。

    朱由检感觉有人接到了,便放了手,高启潜和曹化淳一起抓住,顿觉尴尬。高启潜急忙放手,谦让曹化淳,不料曹化淳也是同样的想法。

    “啪!”奏书掉到了地上。

    二人急忙跪倒,“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侍候皇上,不是件轻松的事,所以高启潜和曹化淳这样做并不夸张。朱由检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叫二人起来,颇有深意地说道:“你们两个,还是缺少默契。”

    曹化淳和外廷清流走得很近,温体仁失了圣心,就是曹化淳替清流在皇上面前说温体仁有党的缘故,高启潜则不然,朱由检才有此一说。

    两人先后看完毕自严的奏折,曹化淳小心说道:“调集数省兵马作战,需要各方部署,或许多给毕自严一些时间,要好些。”

    “恩。”朱由检闭目养神,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高启潜知道皇上是个急性子人,做什么事就想立马看见功效,毕自严停步不前,皇上一定不满,便顺着皇上的心意,旁敲侧击地说道:“朝廷财政困难,毕自严善理财,又是户部尚书,天下钱粮都在他手里管着,朝廷正需要毕自严……”

    说到这里,高启潜突然很后悔,这不明说了自己的立场么,高启潜其实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站阵营,免得白受牵连。

    但话已说出,高启潜总不能说“刚才口误,说的话不算”吧?只得又加了一句道:“皇爷找外廷再商议一下,就更稳妥些。”

    朱由检以为然,临阵撤换大将,毕竟不是件小事,便说道:“值房今晚是谁值夜?”

    高启潜道:“回皇爷的话,是元辅。”

    “叫温体仁到冬暖阁来说话。”

    因其他太监宫女都回避了,左右无人,于是高启潜说道:“奴婢这就去叫。”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高启潜到得内阁值房的时候,温体仁等人正在吃面。温体仁见高启潜过来,急忙放下碗筷问候。

    温体仁正要问高启潜要不要也吃一碗,话还未出口,高启潜便一本正经道:“口谕。”

    温体仁等忙跪倒。

    高启潜尖声道:“叫温体仁到冬暖阁说话。”

    说完,高启潜忙扶起温体仁,“元辅岁数也不小了,得保养些身体呀。”

    温体仁道:“不打紧,老夫还很硬朗……高公,皇上找老夫何事?”

    高启潜咳了一声,转身走出值房,温体仁会意,忙跟了出来,两人一边走,高启潜一边说道:“还不是毕自严那档子事。”

    温体仁紧张道:“高公,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没有说,咱做奴婢的怎敢妄自揣度?”

    “高公说的对。”温体仁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放回口袋,摸出一瓶玩意出来,递给高启潜,说道,“夏天天热,容易出汗,这玩意是西洋那边一个叫格拉斯(法国南部小城)的地方运到大明来的,能去味,高公不妨试试。”

    温体仁说是去汗味,实际上是叫高启潜去身上的尿骚味。太监那玩意割了之后,可能伤到一些肌肉神经,尿液不受控制,长期都滴滴答答的,所以太监身上长年都有一股尿骚味,尤其在夏天味更大。

    高启潜接过瓶子,打开嗅了嗅,说道:“哟,是香的,妇人才涂这玩意吧?”

    温体仁道:“这种香味是专门给男子用的,不会错。高公嗅嗅,闻着挺清凉,高公常伴皇上左右,指不准皇上也得夸高公两句。”

    高启潜听到“专门给男子用的”一句,很是中听,又想温体仁说的没错,皇上闻着尿骚味可能也不会好受,便欣然接受了。

    两人走到冬暖阁门外,高启潜低声道:“咱家看皇上是等不及毕自严慢腾腾地部署了。”

    温体仁一拱手:“多谢高公。”

    高启潜点点头,撩开帘子躬身道:“禀皇爷,元辅到了。”

    “进来吧。”

    温体仁端正了帽子,扯了扯官袍,弯腰走了进去,叩拜道:“老臣拜见皇上。”

    “平身。”

    温体仁这才慢慢爬了起来,躬身立于一旁。朱由检见他慢腾腾的动作,说道:“元辅今年多少岁了?”

    “回皇上,老臣今年虚岁五十九了。”

    朱由检道:“五十九做辅并不算老嘛,朕希望你能多辅佐朕几年。”

    温体仁道:“老臣身体还硬朗,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高启潜说毕自严善理财,又是户部尚书,不宜长期在外戎马劳顿,元辅以为如何?”

    高启潜一听心中大呼郁闷,一不小心说走了话,现在皇上反倒脱身,拿自己做了挡箭牌,也不知那些支持毕自严的清流会不会在心里忌恨自己。

    温体仁一听,觉得高启潜好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似那个曹化淳,妈的在背地里向皇上说坏话。而且有刚才高启潜的提醒,皇上也是这个态度,正中温体仁的下怀,他可不想毕自严在福建又搞出名堂来,忙说道:“老臣以为,高公所言极是。内阁缺了户部尚书不行,钱粮的事儿都在他手里掌着呢。”

    “恩。”朱由检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说道:“叫谁去福建接替毕自严?”

    这下温体仁可有些犯难了,以前他自以为控制了内阁,就把持了朝政,现在方知,真正需要的,还有宿将猛帅,那些名声在外的名将,是一个都没有屈膝温体仁,到用的时候,温体仁一时找不到可以推荐的人选。

    要是在以前,赵谦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是现在……温体仁是万万不会拉赵谦一把,让他复起的,那样的话,下边的人会怎么想?背叛必须坚决杜绝!

    孙承宗在辽东,而且也不是温体仁的人,洪承畴更不用说了,和清流东林关系密切,可以说是温体仁的潜在对手。

    温体仁想了一会,小心道:“皇上觉得陈琦瑜如何?”

    朱由检摇摇头:“他只会花钱,看看山西怎么样了!”

    “孙传庭。”

    朱由检想了想,道:“西北还得靠他主持。”洪承畴派过了,他不愿意干这差事,朱由检又想了一会:“对了,赵谦不是生病回家养病去了?不知是否好了。”

    温体仁忙说道:“赵谦资历尚浅,从未有大范围调兵遣将的经验,况且老臣听闻此人在江南一带名声极差,恐激起民愤,反而节外生枝。”

    “哦……”朱由检点点头,心里却明白温体仁为何这样说,不就是上次赵谦那奏书,和温体仁对着干的事么?朱由检反而更觉得赵谦这人靠得住一些,只有自己让他干,他才有机会,让他明白,什么辅都是靠不住的。

    商议了半夜,也没商议出结果来,然后就散了。曹化淳回去,急忙给毕自严写信,要他明白,皇上是铁定要召他回来了,只是没有确定接替的人选罢了。好让毕自严有个准备。

    主持福建的人选,成了朝里最关心的事,温体仁实在想推荐自己的人上去,可惜都不中用,皇上看不上,所以退一步,决不能让东林党的人去。如果让他们的人去,东林的势力和影响就会又扩大一些了。

    自谕清流的东林党人,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极力推荐自己的人,却都被皇上一一否决。

    朱由检对于党争,感觉力不从心,但是下边的小九九,他还是了解的。朱由检已经不满意温体仁了,只是他决不能坐视东林一家独大,需要一些人制衡,温体仁无疑还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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