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兔崽子,家里死了爹娘啊,愁眉苦脸的作甚?妈的!你,就是你,弹药不是包好的分量么,你还敢倒掉!”一大清早,张岱便在外边嚷嚷开了,正将新兵老兵整合在一起操练。

    赵谦听的骂声,和韩佐信走到帐篷门口,举目望去,帐篷、靶子、人群都在眼前,还有地上的土灶上冒的烟,是随军厨子在做早饭。眼前的一片景象,煞是热闹。

    那日赵谦拜访了杨嗣昌,便急冲冲地赶到了福建建宁府,此时张岱已经传达了命令,西虎营连同浙江边界上的讨郑大军,已经开拔到了福建。

    现在驻扎的地方叫五指山,就在建宁府郊外。郑芝龙久攻建宁府不下,已经攻占了各处要道,建宁府已成孤城,粮草殆尽,唯一的希望便是赵谦这支军队。郑芝龙已调重兵迎战赵谦,主力就驻扎在对面五指山的另一座山峰上。

    “你们这些没长卵子的东西!怕炸膛?炸膛顶多少个手指头,要打不死前面的敌兵,少的就是脑袋!”

    张岱骂完,那一队的小旗长才喊道:“各人听令,准备……”

    “放!”

    “砰砰砰……”

    “你娘的,打天上的鸟那?”

    这时,远处又响起了萝卜的喊声:“兄弟们,跟着我萝卜吃肉喝酒啊!”

    赵谦将目光转过去,那远处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稻草人,萝卜正带着一群新兵要训练马上劈砍,老兵们站在边上,各自盯着自己带的新兵,等会要指正错误。

    萝卜一声大喊:“杀!”马上的一群人便向着那些稻草人风卷而去。

    韩佐信对赵谦说道:“我军士气高昂,可一战而剪灭郑芝龙主力。”

    赵谦掏出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番左右翼官军的动静,左翼驻扎的是刘良佐的武昌兵,右翼是何腾蛟和黄得功,都没什么动静,好像都等着赵谦的中军打前锋。

    “郑芝龙的军队这些日来连战连捷,战心正浓,我们去硬碰,西虎营这点家底没几下就耗光了。”

    韩佐信想了想,低声道:“刘良佐的亲兄弟被困建宁府,心急如焚,可设计让他进攻郑芝龙,我们再从后面掩杀之……”

    赵谦看了韩佐信一眼,阴笑道:“佐信这计十分高明。”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军士禀报道:“大人,刘将军求见。”

    赵谦和韩佐信对望一眼,转身进了大帐,说道:“带刘将军进来。”

    不一会,刘良佐入,一边看着外面的热闹劲,一边不满地说道:“大人,敌兵就在眼前,为何迟迟不攻击?兄弟们摩拳擦掌,都等不及了。”

    赵谦不慌不忙地笑道:“明辅少安毋躁,西虎营军力不足,新招了兵丁,这些兵那,前不久还在田里打谷,缺乏训练,这不正抓紧操练么?叫兄弟们再等等。”

    刘良佐十分不满,不过不敢多说,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比不得一般的明军将领。刘良佐本来是高迎祥的部下,造反出身的将领。几年前高迎祥被洪承畴孙传庭打得大败,高迎祥也被赵谦所部生擒,刘良佐就是那会投降的明军,是少数没有反水的人之一。不过刘良佐一直都被人防着,这么一来,他也就少了世袭出身那些将领的骄气。

    刘良佐涨红了脸,很想骂,***平时不训练,打仗这会操练个鸟蛋!但刘良佐还是没有骂出来,他知道,赵谦这是想让自己打头阵。

    知道别人在算计自己,刘良佐也是无法,自家兄弟好不容易在建宁府做了个官儿,刘家眼看就能在官场上立足,他可不想兄弟就这样送死了。

    “大人,卑职请缨为前部,进攻郑芝龙,请大人策应!”

    赵谦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拍案道:“好!明辅真好汉也!只要武昌军攻上山峰,本都定率西虎营全体官兵跟上,与明辅共进退!”

    “来人,备酒,为刘将军壮行!”

    军士端酒上来,刘良佐一连喝了三大碗,说道:“望督师念在我武昌军万余将士家有老母妻女的份上,勿忘刘良佐!”

    这时张岱入帐,听见刘良佐带着悲凉的话,一时感动,说道:“刘将军且放心,来,再干三碗,咱们战场上见。”

    “干!”

    不一会,韩佐信拿着公文上来,赵谦拿了督师大印盖了。韩佐信将公文递到刘良佐面前,说道:“着令,武昌总兵刘良佐,于明日,即崇祯四年九月五日,率本部兵马为大军前锋,攻下五指山南峰!”

    刘良佐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公文,道:“卑职得令!”

    刘良佐一走,赵谦便立刻下令整军备战。只要刘良佐冲前面,赵谦便能在付出微小代价的情况下击败对面的叛军。

    次日清晨,五更造饭,天刚蒙蒙亮,西虎营中便忙碌起来。赵谦穿好衣服,走出大帐,见众军已集结完毕,闹哄哄一片,新兵们都很紧张,有的拿着火枪瞄来瞄去,老兵们在仔细拭擦枪管,这样开打的时候,炸膛的几率便小得多。

    孟凡正在边上挥舞着铁剑,犹如跳舞一般,大概是在寻找感觉。

    这时一个军士奔了过来,跪倒道:“禀大人,刘将军所部全部出动。”

    “知道了。”

    赵谦走到营边,摸出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情状。郑芝龙营里旌旗飘扬,人头噆动,也在积极备战。山下的刘良佐已将人马摆开,正在架炮,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干了。

    张岱走了过来,说道:“西虎营的炮队已经在山下架好。全军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攻击。”

    赵谦抬头望了望天空,掏出怀表一看,上午七点正,这天怎么还这么暗呢,要是下雨可得遭殃。

    这时传令官又报:“禀大人,武昌军已经准备停当,请大人示下,是否进攻?”

    赵谦有些犹豫,但是不愿意让下面的人看出来,主将是不能犹豫的,不然军心就会受损,信任降低,命令便不能通行。

    “鸣鼓!”

    “得令!”

    鼓声轰鸣,在山谷间回荡,像悲壮的序曲。

    山下人声鼎沸,大概是刘良佐在鼓舞士气。

    “轰!”一声炮响,炮弹呼啸着飞向对面的山头,砸在了郑军营前。赵谦仿佛听见了山石滚落的声音。

    接着没有继续开炮,炮队正在调整高度。这时的炮兵就是这样,因为还没有造出先进的炮镜,打的远近全靠军士的经验和感觉,如果没打中,便继续调整高度。

    过得一会,“轰”地一声,又一声炮响,这下可中了,砸进了郑军的营地。片刻之后,炮声便响成一片,南峰那边的山上被炸得一片狼藉。

    此时的远程火炮,打得基本都是实心弹,杀伤有限,但军队的阵法也是密集陈列,也能造成伤亡,对士气也有很大的影响。

    山下刚炮响不一会,刘良佐便进攻了,整个南峰山体上,都爬满了人,远远看去,就要蚂蚁一般。

    炮声一直没有间断,山上山下的火炮都在乱轰。空气中嘈杂非常,有炮声,火枪声,鼓声,还有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耳朵边“嗡嗡……”乱响,更让人紧张。

    张岱一直举着望远镜,那镜身上湿漉漉的,是他握上去的汗水。

    “大哥,刘良佐的人死伤太大了。”

    赵谦沉声道:“仰攻强敌,自然要付出代价,如果没有刘良佐,现在流血的就是我们。”

    赵谦边说边拿望远镜看山下列阵的西虎营,整整齐齐的方阵,一动也不动,只待一声令下便冲上去。

    这五千多人马,可是赵谦的家底,那些军士身上穿的,手里拿的,腰上带的,无一不是崭新的好东西,都是银子实打实换来的,可是下了血本。

    “禀大人,刘将军已突破叛军防线,刘将军请西虎营出击策应。”

    赵谦忙用望远镜看过去,见官军果然冲上了南峰,正与郑军肉搏。张岱转头说道:“大哥,是否出击,此时掩杀,我军定可大胜。”

    “不急。”赵谦低声道,“我军装备火器,不宜近战,待刘良佐死伤殆尽之时,再灭叛军,一举三得。”

    张岱不忍,说道:“何来一举三得?”

    “一来叛军疲惫,上去一顿轮射,稳操胜券,最大限度降低了我军伤亡;二来刘良佐本是闯王部下,朝廷不愿逼反之,但一直视为隐患,此时可借刀杀人,乃是一大功也;三来剪灭叛军的功劳,便是我们的了。不是一举三得之事?”

    经过多次战场的历练,赵谦已经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阴毒者并不可耻,古人就说:兵者,诡道也。在战争中,只有心狠手辣之人,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赵谦深有领悟,一直精打细算,尽量让自家利益最大化。

    张岱毕竟不是读书人,悟不出如此多的道理,只觉得刘良佐真英雄也,有惺惺相惜之感,不忍道:“如此我等如何面对武昌军万余将士在天之灵?”

    赵谦听罢大怒,说道:“论兄弟,我是你大哥,论官职,我是督师,不必多说!”

    赵谦说完,顿觉失言,这才放软口气道:“大哥不也是为了咱们西虎营作想?”

    张岱看了一眼赵谦,那眼神,就像不认识赵谦一般,执礼道:“大哥说的不错,战场之上,杀伐决断,愚弟不该左右大哥的决定。”

    赵谦叹了一口气,继续关注对面的战况。刘良佐只有万人,郑军有两三万人,以少击众,上山的时候就损失了无数人马,虽攻入郑军阵营,却陷入了苦战。不过刘良佐不愧为枭雄人物,饶是如此,也给郑军造成了重创,双方都死伤惨重。

    大战从上午一直打到中午,仍然激烈,靠冷兵器杀伤,效率还是低了点。

    张岱听着对面的厮杀,西虎营却按兵不动,他脸上**的肌肉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

    萝卜早就按耐不住,期间请战了好几次,都被张岱以“你懂个屁”的理由斥退。

    厮杀声还在继续,赵谦突然觉得眼角一凉,伸手一摸,湿的。他吃了一惊,抬起头,脸上又滴了一滴水。

    赵谦顿时明白:要下雨了。

    少顷,两山之间的空气中,便拉上了雨帘,人的衣衫颜色开始变深,那是雨水打湿的结果。

    “遭了!下雨了!”张岱跺脚道,回头对赵谦说道:“大哥,赶快进攻,现在杀上山去,还有胜算。”

    赵谦的胸口起伏,内心挣扎了片刻,沉声道:“西虎营只有五千人,上去和他们拼刺刀?”

    张岱急道:“叛军已经精疲力竭,此时我以逸待劳之师,掩杀而至,岂有不胜之理?大哥,我张岱带兵打战经历大小战事数十次,信我这一回!”

    “二弟,我何时不信你?但是西虎营得付出多大的伤亡?”

    一旁的韩佐信不甚知兵,一直没有表见解,此时忍不住说道:“大人,要是刘良佐战败,郑军便会重新部署防御,再要进攻,更为不易。大人一月之内破郑军的目的,恐难达成。”

    赵谦认为,一个领级的人物,先就需要临机决断的果决,优柔寡断决不能成事。这次认定的事,他不愿意改口,遂说道:“我自有破郑之法。就算达不到目标,也不必拿西虎营精锐去送死,朝中还有毕阁老,他一定会为我周旋。”

    张岱叹了一气,说道:“皆听大哥的,这就命西虎营撤回山上布防。”

    赵谦举手制止道:“不撤,撤军对刘良佐军的士气是致命打击。”说罢转身走了回去,见到孟凡,低声说道,“拿我的印信给西虎营传令,从山上退回者,以临阵退缩之罪,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孟凡拱手道:“卑职得令!”

    傍晚时分,传令官入帐,跪道:“禀大人,张将军报,武昌军全军覆没,刘良佐以下一万二千余人,全部阵亡。”

    赵谦挥了挥手,道:“知道了。”

    时韩佐信入,回头看了一眼走出帐外的传令官,说道:“大人都知道了?”

    赵谦脸上的肌肉**了一下,半天才说道:“佐信,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韩佐信拱手道:“非也,众人信奉大人,皆望大人主持大局,今日大人之果决,更增威望。”

    赵谦苦笑道:“咱们自己人需要的是领袖。只是何腾蛟和黄得功看了今天的事,对我们就更加防范了……佐信为我写奏书,将刘良佐以下阵亡官兵,上报朝廷,并从浙直府库抽出银子抚恤阵亡将士家属。”

    韩佐信面有忧色道:“大人可有对付南峰郑芝龙之策了?”

    赵谦沉吟片刻,说道:“已有腹稿,只是不知管用不管用。”

    “大人请讲,佐信参详参详。”

    赵谦放低声音道:“我从京师回来时,毕阁老给了一个何腾蛟的把柄。那何腾蛟贪财,驻扎在浙江温州府时,派了摸金校尉私挖古墓,其中竟有皇家禁物,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有了这个把柄,何腾蛟还不得听咱们的?”

    韩佐信点点头:“何腾蛟任是再骄狂,也不敢抗命。”

    “我的打算是,严令何腾蛟率部进攻栖凤寨,这个地方,是通往泉州的必经之路,已被郑芝龙重兵控制。”

    韩佐信摇摇头道:“栖凤寨地形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别说何腾蛟拿不下此地,他定会阴奉阳违,消极拖延。”

    赵谦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的打算是调虎离山,将对面南峰的郑芝龙主力调离高地,半道伏击,定可全歼郑芝龙主力!”

    韩佐信点点头:“此计甚妙,只是……万一郑芝龙不上当,还会趁此机会攻击五指山北峰。那黄得功所部毫无战心,定是守不住的,那时我们要再在建宁府地界立足,恐非易事。”

    赵谦灌了一口茶,说道:“战场本是赌场,本就没有万全之策。如有完全之策,敌方也能察觉,作出防范。此计的关键便是要让郑芝龙上当!”

    “大人所言极是,一切皆由大人决断。”

    赵谦沉吟许久,说道:“来人,叫张岱进帐。”

    过得一会,张岱入。赵谦将计策说了出来,询问张岱是否可行。

    张岱想了许久,和韩佐信一样的话:“要是郑芝龙识破了此计,趁机攻占五指山北峰,我军在建宁府无立足之地。”

    赵谦道:“泉州可是郑芝龙的根本,此计可行性颇大。如何才能完全让郑芝龙上当?”

    张岱走到桌子前面,用茶杯笔纸等物件摆弄了一番,指着上面的一个茶杯道:“这是北峰。”又指着下面的一个茶杯道:“这是南峰。”

    “这是栖凤寨,栖凤寨离南峰百里地,我等就在这段路上设伏。”张岱指着桌面上的物件说道,“命令黄得功所部下山列阵。并在我营帐中广设旗帜,派老弱留守。然后令何腾蛟悄然行军到栖凤寨,突然进攻。当郑芝龙得了消息,便会以为黄得功列阵,我军营帐设旗都是在迷惑他们,而以为我军的真正目标是栖凤寨,意图直取泉州。郑芝龙定会调大军救援,我等伏击可成。”

    赵谦听罢,笑道:“此计甚妙。除非郑芝龙是诸葛转世,才能妙算之。”

    备注:郑芝龙军力,并没有官军强盛,官军人多,武器精良,但派系太多,不然上下一心,强攻南峰足也,郑芝龙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固守南峰不退。另外,赵谦不打算直取泉州,是想最终和郑芝龙媾和,待与郑芝龙关系密切的邹维涟一复出,便可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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