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鲜血从剑尖上滴落,一张惨白的纸从空中缓缓飘落,上面写着“抬头轻轻问一句,今夕是何夕,秋风萧萧天色已凄迷……”。

    “赵谦!赵谦……”钟灵秀急忙抱住赵谦,眼泪就这样再次流下,毫无防备。至于李自成怀疑自己勾结官府,要杀自己这样的事,早被田钟灵抛诸脑后。

    “操!太倒霉了……”赵谦低声骂了一句,胸口一阵剧痛。

    赵谦故意将自己去找田钟灵的事泄漏出去,就是要让李自成知道,以达到挑拨李自成和手下将领田钟灵关系的目的,然后逼田钟灵走投无路,投奔官军,打开突围的缺口。

    却不料李自成来阴的,喜欢搞暗杀。赵谦当时正好看见那刺客举起弓箭,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田钟灵死了,田钟灵死了赵谦唯一的希望就破灭了。于是赵谦急忙投出短剑杀那刺客,却完全没想到田钟灵突然捅了他一剑。

    田钟灵没听清赵谦在骂什么,将耳朵凑了过去,“赵谦,你说什么?”

    赵谦抓住田钟灵的手,田钟灵想缩回去,但是最终还是作罢。田钟灵一手搂住赵谦的后背,一按着他的伤口,血犹自往外冒。

    “田姑娘,我答应了我的官兵,无论如何要带他们出去,我不想食言,你能不能……”赵谦说,“能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枉我……”

    不枉我……田钟灵急着想听下文,急忙喊:“赵谦!赵谦……”

    赵谦忍住剧痛,按着自己的伤口,心道:你能不能先给老子止血?但是刚刚才说能死在你的剑下是荣幸,这会儿又要求止血,显然是前后矛盾,赵谦最后还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田钟灵心道既然闯王怀疑自己勾结官府,竟要派人杀自己,一不做二不休,遂说道:“我答应你,赵谦,你不要死!”

    田钟灵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赵谦,你不要死,你不用死了,我给你们让开缺口……”

    赵谦听罢终于忍不住说道:“田姑娘……你能不能先给我止血?”

    田钟灵这才手忙脚乱地撕开赵谦的衣服,找来干净布条,给他包扎伤口。赵谦长嘘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田钟灵急忙放开赵谦,说道:“你没事么?”

    “你也看见了,我里面穿了软甲,捅得不深,好像还死不了。”

    两人默然。

    赵谦道:“李自成好像要杀你。”

    田钟灵默然。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不如你把我绑到李自成面前,让他饶了你吧。”

    田钟灵白了赵谦一眼,心道赵谦这点头脑是怎么混到兵部尚书的?闯王既然怀疑你,绑了赵谦去,只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闯王又没明说你勾结官府,你就要讨饶了,那就是隔壁王二不曾偷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放过你,就一定做到。”田钟灵恢复了常态,平静地说道。

    田钟灵冷静地叫来心腹,派人抓了上峰安插在营中的将领,并将其部众打散到各营中,安排妥当,便叫赵谦手书调令,引官兵过来,准备从田钟灵驻地通过。

    不料赵谦的人一走进田钟灵的营中,看见吃的,完全顾不上跑,先狼吞虎咽了一阵。

    这时,一个戴大檐帽的将领奔进中军大帐,说道:“禀将军,我部左右两翼在调动了!”

    田钟灵对赵谦说道:“赶快带你的人走!”

    “好。”赵谦站起身,奔也似的向大帐门口走去。

    “赵谦……”

    赵谦回过头,看着田钟灵,田钟灵又没有话说了。赵谦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田钟灵含泪摇摇头。

    “为何?你留下来估计就是个死。”

    “我拖住闯王的军队,不然谁也走不了。”

    赵谦听罢一阵感动,暗骂了一句自己不是人,然后说道:“那我走了。”

    走到大帐门口,赵谦又走了回来,说道:“你手下有好近万人马吧,这样,立刻派骑兵控制草市谷口,步军立刻向东靠近草市,我的先锋营有大量火枪,你给点火药,背依山川之势据守,东有草市,可源源不断征调兵丁、粮草、弹药,李自成拿我们毫无办法。”

    赵谦心道孙传庭和洪承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潼关兵力不加,不牵制李自成,万一潼关要塞失陷,回朝廷绝对是砍头的下场,前兵部尚书梁廷栋就是好榜样。

    田钟灵摇摇头,说道:“我不能和义军为敌。你走吧。”

    赵谦:“……”

    田钟灵道:“我们不是同一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快走!”

    赵谦听罢不再迟疑,转身便走。田钟灵左手紧紧抓着右手肘,才没有失声痛哭。

    赵谦带着不足两千残兵败将,向北溃逃,那边就是黄河,沿线有许多重镇,李自成不敢穷追。

    他在心里骂道:妈的,围剿贼军,成了被围剿,被打得鸡飞狗跳四处乱窜。也不知道孙传庭和洪承畴究竟在哪里,难道所谓中原会剿,就是派一万人来送死丢脸么?

    赵谦走后,田钟灵营地被闯军围住,两边磨刀赫赫,剑拔弩张。

    李自成得知赵谦军已经走脱,气得咬牙切齿,他以前就知道田钟灵和赵谦有旧情,昨晚又听线报赵谦和他暗中有来往,但是李自成没想到,田钟灵会这么快就放走了赵谦,快得李自成还没来得及重新部署兵力。

    李自成将头上的大檐农民伯伯帽摔在地上,暴跳如雷地吼道:“叫刘宗敏把田钟灵的地方给俺踏平!”

    这时谋士李岩说道:“闯王息怒,卑职觉得,既然田钟灵没有逃,咱们还是再等等。”

    李自成虽然因为李岩的出身,时时防着他,但是此人很有见识,李自成心里还是有数的,听罢坐了下来喝茶消气,不置可否。

    大家熟悉的“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就是李岩提出来的。李岩原名李信,河南杞县人,原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参加科举考试得中举人。因为力劝当地官府停征苛捐杂,并拿出家中存粮救济灾民,得罪了地方官府,被捕入狱。李自成攻破杞县时,被救出狱,因而投奔李自成。

    这些造反的人,基本都要改名换姓,李岩原名李信,李自成原名也不叫李自成,叫鸿基。

    不多一会,人报田钟灵投罪来了,果然被李岩说中。

    李自成欲杀田钟灵以儆效尤,李岩又低声道:“田见秀十分宠爱其女田钟灵,况田见秀手下尚有两万多人马,闯王不可杀,只能囚。”

    旁边农民出身的老将听罢,认为李岩有挑拨理解的嫌疑,心中由是不爽。

    这时帐外进来一军士,道:“报,赵谦所部北逃而去,追之不及。”

    李自成摆摆手:“罢了,跑了便跑了,立刻拔营,向潼关进。”

    李岩又道:“孙传庭洪承畴的主力尚不清楚在何处,闯王慎之。”

    老将刘体纯因刚才李岩的话有挑拨李自成和田见秀之嫌,心怀不满,这时想也没想,就反对道:“孙传庭和洪老贼恐怕去安徽找俺们去了。”

    李自成想了想,也说道:“赵谦被困了一个多月,不见有一兵一卒来援,官军主力应该不在周围,待我派出斥候严加查探,便挺进潼关!”

    话说赵谦残部撤到黄河南岸的弘衣卫修整,这才喘上了一口气。

    张琳看着整营的伤兵,对赵谦说道:“咱们怎么办?还按计划去商洛么?”

    赵谦捂着隐隐痛的胸口,说道:“也不知恩师洪承畴的主力到哪里了。”

    孟凡双手抓着剑销驻在地上,“咱们这些人,去商洛,不说能不能守住,能不能打过盘踞在那里的‘整齐王’还难说,去有用么?”

    “李自成已经在潼关近左,看样子是要取潼关,咱们还去商洛还顶什么用?”赵谦坐到藤椅上,“先等等看。”

    “报……”一个军士走进大帐,单膝跪道,“大人,潼关南原生激战,李自成所部贼军遭我官军主力伏击了!”

    “操!”孟凡唾了一口,“原来他们早到了,眼睁睁看着咱们在那里等死,硬是按兵不动!”

    赵谦瞪了孟凡一眼,孟凡才住口。

    “不能怪恩师。”赵谦看了一眼张琳,强作识大局道,“李自成在方圆之内定有岗哨,如果我官军主力往击之,容易让李自成跑掉。恩师以大局为重,岂能因为我等前锋营之困,就暴露主力目标?”

    孟凡愤愤道:“要不是咱们前锋营拖住贼军一个多月,孙传庭和洪承畴有时间从东边奔袭千里到潼关么?”

    “孟凡不要牢骚了,有用么?回到朝廷,功劳自有定论。”赵谦站了起来,“传令,全军集结!”

    孟凡愕然道:“咱们就这么点人,大人还想干什么?”

    “去草市。”

    过了一会,赵谦走出大帐,一群残兵组成的队伍已经在营前集结完毕。

    “李闯贼军在潼关南原遭我主力伏击,必败无疑。咱们立刻设伏于草市,伏击败走的李闯残部,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赵谦又补充道:“活捉或击毙李自成者,赏银十万,活捉或击毙田见秀、刘宗敏等贼军大将者,赏银一万,擒杀李自成以下将领,皆有重赏,朝廷如果不给,我赵谦卖了家产给!”

    众军兴奋起来,向天空扬着兵器,高喊道:“活捉闯贼,为战死的兄弟报仇!”

    “出。”

    赵谦军从弘衣卫开拔,次日清晨到达草市山谷,赵谦下令设伏于山谷东坡,因为李自成的败军是从西边的潼关过来,就看不见赵谦他们。

    刚等了两个时辰,人报现败军向这边逃奔过来。赵谦趴在山上,摸出望远镜看了一番,一看吓了一跳,一群贼军残兵败将蜂拥而至,起码还有好几千人。

    赵谦回头看了一眼身边这群残兵,不足两千,因为很多伤兵,战斗力也大打折扣。

    “不能下去堵,穷寇必死战,咱们堵不住,反而容易把自个搭进去。”赵谦道,“传令,就地用火器弓箭巨石攻击,只断后部,前边的只顾逃命,必然不肯回头救援,吃一口算一口。”

    “得令!”

    溃军蜂拥而至,只顾逃奔,连斥候都没派,就涌进了山谷。就算现赵谦等人的伏兵,因后面有大军追赶,他们还是要冲过来。

    “鸣号!”

    苍劲的号角吹响,“轰!”一声炮响,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火统声响,弹雨从山谷两岸向下扫射,空中还有密密麻麻的箭羽。

    “啊……呀……”山谷传来惨叫声不绝于耳。贼军死伤无算。

    贼军只顾逃窜,只得顶着弹雨通过山谷。

    赵谦见差不多了,大喊道:“鸣鼓!”

    “咚咚……”

    “杀!”赵谦身先士卒,冲将下去,孟凡急忙跟上去,紧张护住赵谦。将士见尚书大人不惜己命,自己的贱命能值几钱?纷纷操刀冲了下去。

    “呀!”赵谦和萝卜一般,提剑第一个冲进贼群,见人便砍。弓箭射至,赵谦身上插了一身箭羽,耐有重甲不透,幸好贼军缺乏火器,不然赵谦几乎可以成马蜂窝了。

    赵谦听见“噗哧!”一声刺破人肉的声音,又一个贼军军士腰上挨了一剑,痛叫不已。孟凡与赵谦以背相抵,拼命砍杀。

    “额……”旁边一个亲兵喉咙上中插了一根箭,丢掉手中的朴刀,倒在地上,四肢乱抓乱蹬,痛苦挣扎。赵谦急忙缩了缩脖子。

    “把路堵了!”赵谦大吼。

    官军很快填满了山谷,堵死去路,双方展开肉搏战,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剑,就是这么回事。

    贼军前部并不回头夹击赵谦军,只顾自己逃命,否则赵谦又得被包了饺子,玩完了。

    战场上,胆子大勇敢的人往往能活,越怕,死得越快,既然上了战场,哪有完全安全的法子?这是赵谦的经验。

    “大人,小心!”赵谦回头一看,一骑兵冲了过来。

    “靠!”赵谦大吼一声,那马被吓了一大跳,扬起前蹄,一声长嘶。

    孟凡跃起扑向那骑士,两人一起摔下马去,孟凡一拳对着那人嘴揍了过去,那军士的头被打偏过去,从口中“噗”一声喷出一口牙齿血水,反应却贼快,双手立刻掐住了孟凡的脖子。

    孟凡伸出手乱抓,抓住那人的嘴,拼命一撕,只听得“啊哈”一声撕声裂肺的惨叫,那人的嘴被撕裂,皮肉一直被撕到耳根,皮肉翻飞,鲜血只涌。

    赵谦丢掉手中被砍折的长剑,操起地上一把马刀,冲了上去,一刀斩了下去,将那人拦腰砍为两节,肠子血水一起流了一地。温暖的内脏在冬日的空气中,腾起一股子热气。

    “爹……”那人瞪大了满是鲜血的惊恐眼睛,一声惨叫。

    亲兵也冲了上来,将赵谦护住,疯狂砍杀。

    冷兵器的战争短时间之内杀不了多少人,却充满血腥,血腥总是让人类疯狂。

    边上一个老兵正提着一把剑指着一个闯军小伙子,那小伙子少了一条胳膊,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讨饶道:“叔,别杀我,我家里还有新娶的媳妇,连个后人都没有,叔……”

    老兵有些犹豫,正巧赵谦等人打这里冲过,孟凡一剑便劈掉了那小伙子的脑袋,滚落在地,无头身体跪在那里,过了片刻才倒下。

    尸体堆满了山谷,行走困难。官军压倒性优势,被拦截的贼军后段死伤惨重,简直是屠杀。

    赵谦回顾周围,不见了贼军,全是尸体,看了手上那把马刀又折了,便丢在了地上。

    张琳迎面走了过来,从内衣里掏出一张雪白的锦缎手帕,小心擦着自己手上的剑,“师弟,刚刚你那劲头,简直就是一头猛虎下山,啧啧……”

    赵谦看了一眼张琳手上那把剑口丝毫无损的宝剑,羡慕非常,看了一眼地上那把被自己砍折的马刀,心道宝剑就是不一样。

    张琳看见赵谦的目光,笑道:“想都别想,哈哈……”这时张琳脸上突然变色,大叫道:“师弟小心!”

    赵谦回头,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老头正拿着一把剑向自己扔过来,赵谦已顾不得其他,只看见那老头扔过来的剑,急忙闪躲,“呼”地一声,剑从身边飞过,赵谦吓了一身冷汗。

    那老头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柄三眼统,一看还有火药,瞄准赵谦就是一枪。

    “砰!”

    “啊!”赵谦的亲兵冲上来挡住,惨叫一声,身体一挺,倒了。

    那老头再次举起三眼统,赵谦的亲兵看着地上刚刚倒下的那具尸体,迟疑了。

    “砰!”

    “哎呀!操你娘!”这次是孟凡来挡枪,运气比较好,一枪打在了孟凡的胳膊上,他才能骂将出来。

    三眼统,顾名思义就是可以连三枪的火统,还有一枪,怪不得孟凡骂娘了。

    赵谦看见旁边张琳的腰上插着一只短统,大概是张琳被这么一惊,忘记了。赵谦忙抽了出来,对准那老头就是一枪。

    “砰!”

    一声惨叫,却是女人的惨叫,赵谦一看,竟是田钟灵。那么那个老头一定就是田见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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