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翠姨娘听见身后喊声,转过身,看着朝她小跑过来的余小修,皱了皱眉毛,道:

    “告诉过你多少回,别在人前这么喊我。”

    余小修脚步退缩了一下,低着头,“我有话和您说。”

    翠姨娘看了看四周人还没散尽,“过来这边。”

    余小修听话地跟着翠姨娘绕到花池一头没人的一角停下。

    “是不是又没钱使了?”翠姨娘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摘了腰上挂的荷包,从里面挑拣出一小角银子,掂了掂重量,又塞回去,换了更小的一块出来,递给余小修。

    “我不要钱,”余小修盯着自己的脚尖,“您和三老爷说说吧,别让我再去私塾了,我不想学易。”

    翠姨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她没克制住拔尖的嗓音,“你这孩子在说什么疯话?”

    余小修顶着他娘吃人的眼神,闷声道:“我没说疯话,我不想去上学了,我想出去学个手艺——”

    “行了!”翠姨娘狠声打断余小修的解释,抓起他一只手,胡乱把那一小角银丁塞进他手里,气恼道:

    “这义阳城里多少人家挤破了头都想进那地方去念书,就你命好,捡了天大的便宜还犯傻,你姐姐不争气,我不管她,她是个女儿家,靠着一张脸盘儿,到时候胡乱寻个人家嫁了也能吃喝不愁,你要是再不争气,这往后叫谁养你,难道你准备死皮赖脸地住在纪家下人房里一辈子?没出息的东西。”

    余小修脖子涨红,上半身抖瑟起来,翠姨娘好似没发现他的不对,伸手拧住他的肩膀摇晃,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你给我好好学易听没听到?听没听到?”

    “听没听到!”

    余小修一声不吭,翠姨娘没了耐性,抬头看见那边儿有几个丫鬟端着盘子快要走近,气恼地推开余小修的肩膀,蹬蹬踩着步子快速离开了。

    余小修死死地攒着那一小角银子,抬起手背,倔强蹭了蹭眼角,待到丫鬟们重新走远,才走出去。

    余舒就躲在花池狭窄的夹道里头,把母子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好歹忍到余小修走开,就赶忙踩着花台子,扶着墙沿着边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小修,”余舒追上余小修孤零零的背影,喊了他一声,在他扭头递来防备的目光时,佯装无辜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抱怨道:

    “我刚才找了你一圈,你去哪了?”

    闻言,余小修将眼中的防备收了起来,不理余舒的问询,自顾自往前走。

    余舒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亲切地伸手搭了他肩膀,笑嘻嘻道:“今天晚上吃的真饱,我看我明天早上都不用吃饭了,走走,咱们赶紧回去,说了有好东西给你瞧。”

    余小修不接话,但也没挣开余舒的拉扯,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今晚的饭菜,眉眼间和年龄极不相称的阴郁是少了许多。

    ***

    “看!纸,还有——墨!”

    余舒献宝一样地将今天下午的所得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几张质地粗糙的麻纸,一小包零散的墨块,放在纪家任何一个孩子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却叫余小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摸这个,翻翻那个。

    短暂的惊喜后,少年老成的余小弟接着便怀疑起这些东西的来路。

    “从哪弄来的?”

    “反正不是偷的抢的,你就放心用吧,我跟你保证,要是这些东西来路不正,就让我明天早上起来鼻子就歪掉。”

    余舒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在外头找了个活干,先不说一个女孩子出去赚钱对不对,就她会打算盘这件事,也难以和他解释清楚。

    余舒的保证消除了余小修脸上的怀疑,并非是他相信她的人品,而是深知她臭美的脾性,不会为了说谎就咒自己毁容。

    “昨晚没写功课,今天早晨挨了罚,明天我可不想再丢人现眼了,你看,纸墨我都找来了,公平起见,待会儿你得教我写功课,你晓得我好些字都不会写。”

    余小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面上不情愿,但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余舒于是欢快地转身去翻箱倒柜:

    “笔呢?笔呢?我记得昨天还见到柜子里放有一根毛笔。”

    余小修又摸了摸那些粗糙的纸张,起身拿了一只破口的小碗出去,接了少许清水回来,在纸包里挑拣了两块碎墨,用水化开,等调好了墨汁,余舒也找到了笔。

    笔尖的毫毛都开了叉,余小修把几根不听话的拔掉,沾了墨汁,笔头看起来还算柔顺,铺平了纸张,他挽起袖子,正要落笔,却被余舒在一旁扯住了衣袖。

    “你这就要写?不用先算算吗?”余舒可没忘记昨天刘夫子在课堂上讲过一大堆的理论和卦象,最后才布置让他们回家推算明日晴雨的功课。

    “我算过了。”

    “咦?你什么时候算的?”怎么已经算过了啊,她原本还想着能在边上学一学呢。

    “你下午出去玩的时候。”余小修拨拉开余舒的手,直接在纸上书写起推算的结果,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她不是出去玩好不好,余舒有苦难言,只好郁闷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余小修的字上。

    安朝承袭宋朝文化,字体有很多种,行书,草书,隶书,行草,行楷,余舒是个门外汉,就是觉得余小修的字写的工整,便赞道:

    “小修,你写字真好看。”

    余小修并不领情,趁机讽刺她:“要是你少贪玩一些,就不会连笔都握不好了。”

    余舒干笑两声,生怕打扰到他写错,便安静下来。

    余小修写好了自己那份,吹干后,又继续拿了一张纸从头写起,余舒在边上看着,只当他是在写自己那份,一面偷偷乐呵,一面假装不好意思道:

    “你不用帮我写,我自己抄就是了,虽说字写的歪扭些,能看清就行了。”

    听见她自作多情,余小修头都懒得抬,“等下你抄这个,写两份一模一样的,你当先生不会骂吗,笨蛋。”

    欺负她不识字是不是,欺负她没文化是不是,余舒暗自愤慨,却没敢顶嘴,盯着他后脑勺,无声张嘴骂了一句: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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