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回府之后,并未将在皇子府发生的事同薛凌南提起,是一夜辗转,反复思索。

    今夜之事,他一步侥幸而过,若要被人误会他同七皇子争风吃醋,定会让人联想到他们前不久在定波馆闹翻的事,这么一相和,就从私怨变成了一桩实打实的丑事。

    不仅败坏了他和刘灏的名声,那纪家的小姐,日后再要谈婚论嫁是难了。

    虽是一石三鸟,但针对的应该是刘灏没错,近来因为圣宠,七皇子风头大涨,想要往他头上泼脏水的人不少。

    但这下套之人,手能伸到皇子府,对他和刘灏的脾气了若指掌,筛一筛就那么两三个人选,即便不能确认是哪一个,他日后也会加倍堤防这几人。

    身在这安陵城中,但凡要往上走的人,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泥足深陷,需要时时打起精神来应付。

    夜深了,薛睿从床上坐起来,披着衣裳走到窗边,推开窗页,呼吸了露寒,看着天上将圆的明月,忽有忆起那段义阳小住的时日,朝起晚归,无用多愁,每天见一见那鬼机灵的小伙计,都是一种乐趣。

    想到这里,薛睿止住了思绪,决定明天下了公差就去见一见余舒,对于她能算出来他今晚有祸这一点,不只是一点兴趣。

    第二天下午,薛睿处理完了大理寺的卷宗,打算回家去换身衣裳便去找余舒,在府衙门外,被一个小厮拦住:

    “大人,您的信。”

    薛睿看看眼前这陌生的小厮,拆了信,但见纸上字迹清丽,只有一句话:“请薛公子漱云茶楼一见。”

    落款是个“星”字,薛睿看完了信,把纸折一折递还给那小厮,道:

    “回去转告你主人,我今日有事不便前往。”

    昨日才躲过一遭,他又不是毛头小子不长记性更何况他不觉得同这位纪小姐有什么好说的,刘灏的人,不管碰没碰,他都懒得沾惹。

    那小厮见他绕道要走,忙又叫住他,“大人等等,还有一封。”

    薛睿停下看着那小厮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他好奇之下,接过去拆看了,这次更简单,上面只有四个字—

    莲房姑娘。

    薛睿挑起眉,思索片刻,把这第二封信塞进袖口,对那小厮扬了扬下巴:“带路。”

    小厮脸上一喜躬身引路,“公子这边走。”

    漱云茶楼的雅间与别家不一样,是设在一楼转角一条走廊上。

    推开门,眼前立有一道屏风,不知是有意无意,上面绣的正好是鲤鱼穿莲图。

    薛睿瞧那屏风一眼,绕过去,就看见坐在茶桌后起茗的纪星璇,依旧是纱巾遮着半张脸,然而仅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想必不论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漂亮。

    薛睿和刘灏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他素爱美女,昨晚上听到他醉酒之言,也不知是对此女动了几分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个能把刘灏迷的为她醉酒失态的纪小姐,绝对不简单。

    “薛公子”纪星璇见到薛睿,便起身行礼,待他挑了对面一张茶席坐下后,才落座,半垂鹅首,歉声道:

    “今日不情而请,还望你不要罪怪。

    两人第一面是在义阳城中见到,当时候纪家还在同薛家议亲,后来又在夏江盈被害一案中见过几次,算不得熟,可大体上对对方都有些了解。

    “纪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对这女子,原本是有几分欣赏,仅凭一个右判的孙女,就能在太史书苑立足,上结识皇子郡主,下交好江南易首,必有她过人之处。

    但是夏江盈的案子之后,他便对她没了兴趣,太有心计的女人,他一向敬而远之,有一个例外把他糊弄了,就够了。

    纪星璇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昨晚,多谢公子为我解围。”

    薛睿道:“不过是刚好路过,当不得谢。”

    纪星璇冰雪聪明,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疏远,便不再提此事,亦不解释昨晚之事,而是端着泡好的香茶,起身为他斟上,再坐回去。

    薛睿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并未就杯,听到对面出声:

    “我有一问。”

    “什么?”

    “那日定波馆中,薛公子身边的莲房姑娘,可是曾经我纪家的一位小姐,姓余。”

    薛睿早有所料,并未惊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便罢,若是,请公子代为转告,我想见她一面。”纪星璇并没有绕弯子,直接请求。

    “为何要见?”

    “恕星璇无可相告。”

    薛睿看着眼前这个虽是请求,但分毫不见低声下气的女子,既知她这是在试探自己,笑了笑,“那也恕薛某无可奉告。”

    说着,便放下一口未动的茶杯,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办,不便多留,纪小姐告辞。”

    纪星璇见他要走,并未阻拦,也跟着站起身,目送着薛睿绕过屏风不见了人影。

    “看来的确是她了,”纪星璇面无表情地低头自语道,“原来师父的六爻,让此人学了去

    余舒在家养了几日腿脚,总算能够沾地走路,虽然还是疼肿未消,但比起整日一只脚蹦来蹦去要好多了。

    景尘的手每日换药,好在是冬天,没有发脓的征兆,余舒又让余小修出门去买了两只老母鸡回来,每天清炖一锅鲜汤给他喝着补血气。

    十一过后,余舒就等着薛睿那边来消息,担心他着祸,没避过去。

    薛睿找上门的时候,余舒正坐在院角小马扎上杀鸡子,听到门响,还以为是余小修下学回来了,开了门才看见是薛睿。

    见他手中拎着大包小包,似是点心烧饼之类她爱吃的面食,便笑:“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又不是走亲戚。”

    说着往围裙上擦擦鸡血,就要伸手接,薛睿看她头发上还粘着一撮鸡毛再一瞄不远处那一滩血腥,不知该夸她能干还是损她不讲究,抬手避过去,问道:

    “行了,我拿进去,你脚好了吗?这么走来走去的。”

    “不碍事了,我把那点儿毛拔掉你先进屋去坐。”

    “好。”

    景尘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薛睿看见他,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一派客气:“景公子。”

    “饵我景尘就好。”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小鱼刚给我换过药。”

    这对话听起来颇为耳熟,薛睿笑眯眯地点点头,“那就好。”

    一回生二回熟,薛睿摸到大屋,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扭头看景尘跟了过来,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也不主动说话,薛睿在桌边坐下,他也走过来坐下。

    余舒还在外头打理那只老母鸡,薛睿看了眼屋外,转头问道:“你和阿舒是何时认识的?”

    景尘道:“今年三月。”小鱼是这么和他讲的。

    薛睿:“哦。”三月他还在义阳,为何没听阿舒提起过。

    “我看你身手不俗,敢问你是师承哪一派?”薛睿又问。

    “师门之处,不便相告。”景尘被余舒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往外说他是个道士何况他也确实不知道他是哪一门派的,这么说倒不算骗人。

    薛睿问了两句,没能试探出什么,见余舒洗了手进来,就没有继续打听。

    “晚上留下来吃饭吗,我炒个鸡杂拌儿弄两个小菜,待会儿再让小修去打一壶酒回来。”余舒问薛睿。

    “好啊,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

    “做的一般,你到时候别嫌难吃,”余舒看薛睿这模样,就知道他那祸事八成避去了,笑着在他和景尘之间坐下,问道:

    “你来找我,可是衙门那边又有消息了,何时开堂审理?”

    “还要几天,今天来找是你专程道谢的,”薛睿看着余舒,“多亏了你提醒,昨晚上我才侥幸躲过一灾。”

    余舒坐正了身体,脸上好奇,“怎么回事啊?”

    要能收集到信息,下回再算到这样的祸,她就有数了。

    “不提也罢,”薛睿抬抬手,转而对景尘道:“我有些私事要讲,能否请你暂先回避?”

    景尘看向余舒,见后者点头,便起身出去了。

    门也没关,薛睿放低了声音,对余舒道:“我今日见过纪星璇,她已认出你。”

    余舒一听这话,便匝了眉,纪星璇会认出她来,倒也不奇怪,那回她同薛睿去定波馆赴赌局,是有和纪星璇打了个照面,只要她仔细回忆回忆,未必想不起来她是谁。

    “她还说,想要见你一面。”薛睿原本学了纪星璇的话,不是代替她转告,而是让余舒心里有数。

    “她要见我?”余舒疑窦,“见我做什么?”

    纪星璇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单看她连她长相都不大记得,就知道她对自己压根不在意,想必也早就忘了当初因为她一块玉佩使得“她”被重罚的事。

    薛睿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问你,你从纪家离开,可有要回户帖?”

    “嗯,”余舒回忆道,“那时两家婚事告吹,纪家就撵我出去,我便顺势向三老爷讨要了我和小修的户帖,是怕将来再被他们拿捏。”

    薛睿道:“那便不打紧,你已不是他们家的人了。”

    余舒哼了一声,“我从未做过他们家的人。”

    她又不是狗,吃了几口剩饭就认主人,她同纪家只有仇怨,断没有半点旧情。

    “只是你娘似乎还在纪家?”

    余舒沉了沉气,“日后有机会我会接她出来。”

    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翠姨娘算一算福祸,卦象上显示她日子过得平顺,因而暂不担心,但把翠姨娘留在纪家,到底日后是个把柄,总要想法子把人弄出来才是。

    “先不说这些,我另有一件正经事要同你说。”薛睿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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